《云也知道》冷月栖狐

7、第 7 章

　　“你看到血的时候，会害怕吗？”
　　“以前会，现在不会了。”
　　“因为杀过人？”
　　他没有说话，只是把原本就低着的头埋得更低。过了许久，云听到一个沙哑的声音。那声音，仿佛自地底传来，压抑中带着兴奋——由解脱带来的兴奋。是的，解脱，而非救赎。疯狂的解脱，孤注一掷的解脱，自我毁灭的解脱。
　　“我看着血从他的身体里面流出来，越来越多，越来越多……直到最后变成一大片，染红了地面。真奇怪，那个时候，看到那么多血，我竟然一点也不觉得害怕。我第一次知道，原来让一个你讨厌的人永远从你面前消失是件这么容易的事。你只要在他身上捅开几个洞，或是划几个口子，让他的血流干，那个人，那个你讨厌的人，就永远不能够再伤害你了。”
　　说这些话的时候，他仍是低着头，云看不见他的眼睛。他的肩头微微颤动着，戴着镣铐的双手不时地用力摩挲着。云感觉得到，那个场景再一次在他的头脑中鲜活了起来。他因此而激动，兴奋。
　　“那个时候你有没有想过，在你面前慢慢死去的，是你的父亲？”
　　“父亲？”，在听到这两个字的时候，他突然抬起头，看着云。这是云第一次这么真切地看着他的眼睛。她看到的，是一双再普通不过的15岁少年的眼睛。那双眼睛里，有光彩。
　　“我知道他是我父亲。”仿佛失去兴趣，他随即又把头低了下去。
　　“那你知不知道，故意杀人是要判死刑的。”
　　“我知道。”
　　“你不怕死？”
　　“我不想死。”
　　“为什么？”
　　“死了就什么也不知道了。虽然活着也不开心，可我还是不想死。”
　　“那你有没有想过，他也和你一样，也不想死。”
　　他再一次沉默了。云耐心地等待着。
　　良久，她听到他轻轻地叹了口气。
　　“我本来没想让他死。我只想摆脱他，可他不肯，他说他死也不会放过我。”
　　“所以你就让他去死？”
　　“我没有别的办法。”
　　云不打算再继续追问，她知道，眼前的这个少年一定已经受够了没完没了的盘问。他只想休息。事实上，他根本没有觉得自己做了一件多么了不起的事情，他只是感到自己非那么做不可。说到底，那与动物出自于本能的自我保护并没有实质上的不同。
　　只是，出于好奇，她还有最后一个问题。
　　“你的律师曾经试图证明你在行凶的时候并非处于正常的精神状态，他应该告诉过你，那将对你非常有利。”
　　“是的，他和我说过。他说那样的话我连牢都不用做了。”
　　“可是你没有配合。为什么？”
　　“因为我没有精神病。我当时很清楚我在做什么。我要杀的就是他。”
　　“谁？”
　　“那个叫‘父亲’的人。”
　　就在云起身正准备离开的时候，突然间，一个念头出现在她的脑海中。
　　“你知道自己不会被判死刑？”她问。
　　他点了点头。
　　“什么时候？”
　　“我上过学。我记得书上说未成年人杀人不会被判死刑。原来真的是这样。”
　　“这么说，你是有预谋地杀人？”
　　他抬起了头，没有说话。
　　这一次，云没有再看到那双眼睛。
　　她听到了笑声。
　　周围明明那么安静，她却听到了笑声。
　　那笑声持续不断，让她不寒而栗。

　　看完云整理的采访资料和刚完成的纪实报道，总编兴奋的声音从办公室里涌出。
　　“太精彩了！太精彩了！云，你真是没让我失望！实在是太精彩了！这篇报道一登出，肯定会引起轰动！云，你就要声名大噪了！呵呵呵呵……”
　　“那篇报道我还想再修改一下……”
　　“修改？哦，不用了，不用了，已经很出色了！呵呵呵……云，我果真没有看错你，你真是我们新闻界的人才啊！呵呵呵……年轻人，再好好加把劲，前途一片光明啊！呵呵呵……”

　　其实云真的不明白，为什么有人在看了那样的报道后，竟可以笑得那样开怀。

　　“真是血淋淋的人间悲剧。”午饭的时候，莫丝感慨道，“在被伤害后不仅学会了自保，还学会了伤害。受害者就这样变成了施害者。”
　　云笑了。
　　“笑什么？”
　　云摇了摇头，笑道：“你是目前为止看完我的文章后第一个有如此反应的人。”
　　莫丝不解：“难道不应该是这样吗？”

　　云无法回答。
　　这世上有太多的事情她无法解答。
　　她只知道自己该怎样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