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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2、我的过去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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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是绯离来到这个世界以来,第一次看到这么多的人。
在小小范围内聚集起来的、追寻着被他们所追寻的神的足迹、来到这里的人们,几乎盛满了这天地间相接的空间。
被狂热欢呼的民众包围的无错感,即使脚上再多几层的雪白纱裙也无法遮掩的紧张。
透过镶了金色丝线的白色纱帘,隐约可以看到周遭中世纪的木结构房子,地上石板使得马车有节奏地晃动;充斥了整个视界的狂热信仰者们,构成了一个绝对喧嚣的世界。就算已经经历过好多天的游行活动,可是近在咫尺如此激昂的情绪随时濒临爆发的欢呼,还是让绯离克制不住地捏紧了纱裙,揉出淡淡的印痕:
就是今天了。
延续了一周没什么特点的游行、在每次都看上去混乱不已的人群中安然度过,什么特别事情都没有发生的平静气氛,反而让她心里隐隐地不安着,今天,就是司雾嘴里口口声声“太阳升到最高位置”的时刻,在那个时候,就要按照被侍官们念叨了很久的那样,一丝不差地完成仪式。
是今天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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雪一般白皙的巨型石块,围成圆形的祭祀台,高高树立在地平线以上的位置,正午刺眼的阳光,刚好穿透了圆形拱顶的碎石空隙,从斑驳繁复的花纹浮雕之间撒到白皙地面。地面上零星散布的宝石,被什么人无心放置的微妙位置,刚好镶嵌在构成了圆形外框的反射形状中。
“真是有钱人……”
绯离低头,呆呆地看着地上因为阳光的神奇力量,而反射着不同色彩的美丽宝石各种色彩的光线组合,缭乱成了一幅别致的图景。
神,在光芒里若隐若现的神圣存在,无论如何都无法参透的世间一切的原因。
在玄宇国,乃至整个大陆,都是皇权依附的绝对信仰,力量的源泉。
因此举行祭祀的庄严时刻,是连国王都要位于低阶一些位置的,被万人景仰的眼神包围,就连国王大叔和修斯都必须处于俯视的角度之中,幸亏祭祀台的位置离平民区域位置较远,不然只是随便望一眼就觉得感慨不已的密密麻麻的人群,看不到一丝缝隙的缓慢蠕动着,绯离轻轻地咽了下口水。
双腿难以控制地微微发软,被风吹得猎猎作响的厚重纱裙,雾气吞噬的地平线尽头;站在高高地耸立在整个平地空间的最高处,看向哪里,都是已经被缩小成黑点的人群。
这是……国庆节时候的市中心,远远无法企及的恐怖压迫感。
“圣女,”
司雾的声音从空间的某处隐隐传过来,远得仿佛不似真实,他的声音平淡无波,无论什么时候都冷静淡定的存在着,
“请准备开始祭祀仪式。”
切。
转头望一眼空空的平台,整个50平方米的、被淡淡的光线点缀着的巨石之上,除了外围的边缘处,那个一身雪白锦袍,站得笔直地看着自己的司雾,再没有其他人。
他的浅灰色头发在风里凌乱纷飞,这个位于首都空间里绝对至高的地点,果然是会被狂乱的气流包围的孤独所在。
冰冷的微颤的,带着难以名状的惶恐;以及即使离自己最近,却仍旧很远的司雾,这里,可以说除了自己,再没有谁,可以依靠。
是的、
绯离对自己说,
没有人。
深深吸一口气,好像要把决心放入心底深处牢牢铭记;再缓缓地,仿佛要把什么推离身体地呼出来。轻轻闭上眼。
按照前两天被司雾教导过的“祭祀过程”,“只是释放一下项链里的力量而已。”——他淡淡地那么说着,好像不过是每天都做的事情一般的自然。
好吧,不过就是再多做一次那个神奇的祈祷而已,
心神合一,
喃喃自语的祈祷声。
在阳光反射的光线中穿插的图案,几个繁琐的平面,在旋转的光线中渐渐合成斑驳绚烂的立体,缭绕着穿透绯离的身体,在她周身,这些零散的阳光,仿佛被下了魔法,留恋地翻飞围绕;绯离轻闭双眼,睫毛在七彩的光芒中微微颤抖,双手间不知被什么力量托举起来的项链,温暖的、诡异的血红光芒,隐隐发散着凄凉的味道,悬于虚空。
空气里,似乎可以听到谁在高声吟唱着某种没有曲调的歌谣,悠远的天际那头,慢慢传来……越来越盛的力量中心,缓缓笼住光芒源头的绯离。
心里还在埋怨着、不安着的绯离,只顾自己一遍又一遍地小声念叨着“我才不要消失……”,完全没有意识到自己周身越来越耀眼的光芒有什么不同寻常。
但是,站在高台边缘的司雾,即使只是处于这不平常的力量风暴边缘,却仍旧感到一股莫名的焦虑,
没有错,就如同前夜天幕反射的奇异光辉,漫天星星不规律的奇异摆列,一切蛛丝马迹都指向今天:被众神诅咒的命运,心定的灵魂觉醒的瞬间,
近在咫尺。
她周身围绕飞舞的光点,透露着悲壮的情绪,轰鸣着奔腾不息,冲破世间一切阻隔的愿望,绝对的炙热,所有不愿离开的心思,清晰可见。
似乎是不用于前两次试过的感觉。
绯离的白色纱裙,被飞旋光点带起的风离散,轻飘飘的白色纱裙迎风飞舞,宛如和着一首最悲戚的挽歌,呼唤某种知觉的降临,
心里某处点点滴滴的呼唤,隐约的声音环绕住自己,从最深处一点点蔓延上来的清醒和昏暗混合在一起,双眼开始变得沉重,明明觉得哪里不对却仍旧无法停止的无奈,叫她心里苦笑一下,更加用尽了力气集中意志:
就像预先被告之的那样,
她知道,就要开始了。
像月洛蔚暧昧的预告,像司雾清冷悲伤的眼神,像修斯若即若离的心碎。
近了。
那个身影,在脑海里那个混沌黑暗的世界中,渐渐成形。
雾气浓烈的深处一点一点凝聚成柔软的形状,破开模糊的视线,从想要努力看清的意识深处,粘稠质感的画面中,
瞬间破裂开的光芒。
耳朵轰鸣着,听到从心底发送来的讯息——
那个熟悉的、柔弱的声音,带着从这个世界之初第一次听到的那个声音——
喂喂……你能听到吗?
……
你能……感觉到吗?
我在你身体里。
我如此,
沉重;
如此,
悲凉。
被谁瞬间展开的画卷,从混沌深处的光点,滴到宣纸上的墨迹一般渲染开来。
时光,
从那个浅金色头发的少年、和黑发少女的分别后,开始须臾滚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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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己是谁?
自己是暗塔族的女子,和母亲来到外面的世界,两人相依为命、生活在偏远村落,黑发黑眼,别人眼中的异类人。
他是谁?
他是从很小时候遇见的人,他有淡淡的金色头发,比海水还要深蓝的眼睛,
他在自己任性的时候露出宠溺的微笑,他在自己哭泣的时候温柔地安慰,他温暖的手,轻轻地抚着自己的头发。
5岁那年第一眼的相见,微笑地对这个看上去一脸冷漠的男孩子说,
“你是新来的邻居吗?我们做朋友吧!”
他脸上瞬间的惊讶,然后眼睛里,渐渐染上明媚的光。
那是个叫自己充满了对于未来的喜欢的日子;在这个小小村庄,第一次,碰到和自己一般大的孩子。
——“才不是一般大的孩子呢!”他淡淡的金色头发,因为晃动带出金色的好看虚影,“我已经九岁了,你要叫我哥哥!”
他的眼睛在没有阳光的地方也能那样的闪耀,里边就连故乡最清澈的泉水都无法企及的闪耀光泽;当他看到自己和所有人都不一样的头发和眼睛的小小惊讶,只维持了一瞬间那么短暂而已,短暂到……一点也不影响到他要做“哥哥”的决心。
好吧,既然他那么说,那么,就是“一般大”的……哥哥吧。
于是脸上泛出甜蜜的笑。
“好吧,那我就允许你做我的哥哥吧!”
八年,在两个人的生命里,好像是那么短暂的时光。所有用手指细数过来的时光,聚在一道闪闪发亮……
两个人一起在村子附近茂密的丛林外围捉迷藏,
一起在雨夜里被各自的妈妈心痛地责备为什么不带雨衣,
一起从少不更事的小孩子,长大成即使放在在阳光通透的道路里、一样耀眼绚丽的少年。
觉得生命里几乎已经盛满了关于彼此的记忆,再也容不下别的东西了。
就算是晚上按照阿妈的要求,祈求星星的垂怜的时候,念诵着祝祷词的同时,心里也会忍不住分神,想着他的样子;那样的眼睛,那样的鼻子,那样漂亮的,闪着金子一般光泽的头发。
……这是“爱”吗?
不知道。
虽然阿妈说是互相爱着的两个人,就可以告诉他自己的名字,可是……什么才是爱呢?
看上去简单的疑问句,却绝对没有办法用“是”或者“否”来给出完整的答案,
这样困难的问题,嗯……应该好好想一想。
可是上神、根本不愿意给自己想出答案的机会。
在那天的傍晚,自己十三岁的生日。
残阳如血一样鲜艳妖异的傍晚,从小村庄的路的尽头,出现的那辆华贵马车,如同尖利的刃,生生割断了心里千丝万缕的羁绊惆怅。
不知道是为什么,他说他要走了。
就连约好的蛋糕都来不及吃上一口,便急匆匆地冲到村口,鼻子里酸胀的感觉,刻意忽略:
“去哪里?”
自己告诉自己,绝对不能哭出来,对于十三岁的女孩子来讲,就连为什么“不能哭出来”也不知道,大概……大概,是心里那个小小的声音,再一遍又一遍地念叨,好像如果自己哭出来,就是真的对于未来表示了绝望,就是真的,对上神说自己已经下了决定,不能再见一般。
所以,才这样固执地拼命想要忍住心头沉重的酸楚。
所以,才这样固执地抬头看着马车里的他,抬起脸,眼泪就不会流出来了吧。
“……”他看着自己,蓝色的眼睛里原本满满的光,现在却不知为什么暗淡下来,他缓缓地低头看着自己,那样被谁拨慢了速度的低头动作,让浅金色的发丝,缓缓地滑落到他的锁骨,好像要把这一辈子所有的力量都放进这短暂的视线里面,轻柔地,抚着自己的头发,
就像,他平时最喜欢做的那样,
“去一个……遥远的地方。”
那个……从来都没有想到过的地方。
那个男人,他居然可以在当初那样对待自己的母亲之后,还在今天这样冠冕地找到拼命想要躲藏他的母亲;
那个男人,现在居然可以这样带着慈父的嘴脸,请求所谓“补偿的机会”。
自己好恨。
紧紧贴在身侧的左手,握成紧得几乎要滴出血来的拳头,发白的指节,微微颤抖;却最终,又缓缓地松开:
现在,还是太弱了。
无法反抗。
无法对他说不,所以,无法永远守护着心爱的人;
但是,
总有一天,
有一天,自己会变强的。
凌驾于所有人的强大,站在世界的顶端,用尖利的骄傲俯视这个世界的时候,那个时候,等到变得足够强的时候,终会等到自己站在他面前的那天,看着他疼爱又后悔的表情,看进他几乎要流泪的眼睛。
对,
那个时候,
“我会回来的,一定会回来的。”
他轻柔地抚着黑色的头发,看着仰视自己的女孩子,她拼命地想要忍住眼泪,却,不小心地让一颗接着一颗的泪滴,轻柔地滚落脸颊。
轻轻地攥住胸前摆荡的项链,顺着脖子纤细的弧度取下来,温柔地套过女孩子哭泣的脸颊:
“有这个的话,无论过多久,我都会找到你的!”
对,两个人一定会再见面的。
——连配链都是纯粹的白,翅膀一般小心翼翼绵延包裹的白色珍珠,隐隐闪着温暖的光彩。
真是,漂亮的项链。
把誓言封存进这华丽的白,记住了吗?
他淡金色飘扬的头发,他比海水还要深蓝的眼睛。
他是……从很小时候,就遇见的人。
绝尘而去的马车里,隐约传来的约定——
“那下次见面的时候,告诉我你的名字吧。”
好的。
下次见面的时候,就告诉你,我的……名字吧。
……
于是开始继续生活下去,带着每天都增长一分的期盼,在心底默念了无数次的他的名字;
修斯。
修斯。
修斯。
每次念到那个名字的时候,齿间微颤的感觉,都在心里激起些微的涟漪。
他说他会回来的。
他说过。
一年,
一年;
一年。
时间的指轮转动得比任何时候都要仓促淡漠,不带感情。
每晚都在对着星辰低语着他的名字,已经变成习惯一样的想念和相信,还有,心底隐约的不安。
那天,命运巨大的齿轮再一次运转起来的关键时候,天边不详的血色残云,燃烧着,将她带入那片村子边缘的森林;可以看见头顶的血红一点、一点、被树杈间越来越茂密的阴森遮蔽,可是渐渐暗下来的视线,非但没有让自己害怕,心里还隐隐地兴奋着,引导着血液奔腾,引导着堕入恶魔的套索:
你听你听,那么清晰的歌声,叮咚叮咚叮,清脆如斯。
谁?
什么人?
在森林的深处呼唤着自己,
好像和心底深处轰鸣的想念一起,和声高歌,缭绕不离的音律——
你听。
有什么人,在那里。
……
森林的茂盛的尽头,就算是从自然地角度来看,也一样是繁盛到过分的空间,目光所及都被包围在枝枝蔓蔓的古老绿色中,唯一可以立足的小小空处,从阴暗的深处,缓缓踱出一个人影,看上去干瘦的身躯,被遮盖在大得过分的黑袍下,飘荡的前缘遮住了他的脸,只能从深灰色的阴影中,
听到此人从鼻息中发出的,略带喘息的沙哑声音:
“喂……你想要……实现你的愿望吧……?”
隐藏在黑暗中的不真实面貌,难辨男女的苍老声音,嘶哑的喃喃轻语,渗到心里最深刻的角落。
就好像被牢牢抓住了神志,觉得整个身心都被看透的无助感、恐惧,
和难以名状的……
小小兴奋。
对,我的确是有心愿的,我想要见到他……
我想要,告诉他,我的名字。
“对了……”那个人影蛊惑一般淡淡地说着,几乎要掩饰不住声音里的兴奋异常——
“那就对了……我会帮你……实现你的愿望。”
因为紧张而被自己小心攥在手中的项链,淡淡地映出红色的诡异光芒,就好像已经看不清晰的,染上血色的周围景色……随着光芒的炙热,身体血液逆流一般的温暖迷蒙,嘴角、却荡开了微笑:
“……真的……么……”
猛然睁开眼!
意识瞬间回到自己的身体里,看到身边母亲担心的脸孔,在隐约的烛光中勾勒出温和的轮廓,“怎么了?太累了吗?怎么会昏倒在村子口呢……”
村口?!
脸上瞬间添上的惊讶,让母亲微微拢了拢眉头,语气里淡淡地哀愁,安抚一般微笑,
“睡吧……明天早上起来就会好的。”
……就会好的……
对……
睡吧……
脑海里那个残留的苍老声音,只是自己的幻觉吗……
是幻觉吧……
缓缓合上沉重的双眼,没有看到,胸前闪耀着淡淡血色的项链,诡异的光晕,正预示着什么……
睡下没多久,就被一阵嘈杂声吵醒。
不明白地坐起身,迷蒙着双眼,看到窗外正高挂的月亮,映着不远处,着火的楼房。
发生什么事情了?!
自己还没有反应过来,就被突然冲进房间的母亲从床上拽起,她的头发微乱,显然也是刚刚才从梦里醒来,七手八脚地把自己塞到房间最不起眼角落的衣柜里,只来得及说一句“不要出声,不要出来!”便“嘭”一声飞快地关上门。
世界,迅速便归拢于唯一一条透着亮光缝隙的黑暗。
在黑暗中,胸前项链鲜艳的红光开始变得明亮起来,时浓时淡,渐渐充斥了整个空间,一个毛骨悚然的声音,在耳边时断时续,
“你的愿望……代价……见到…………他……”
“……什么?”
甚至不知道自己是在和谁说话,轻声地问着黑暗中的空气。
还没来得及自己分辨耳边模糊的呢喃,就从衣橱的缝隙里,看到房门被一柄利斧劈成两半!!
漫天的灰尘和纷飞的木屑,灰蒙蒙的奇怪视觉中,走进一群熊一样壮实的男人,为首的那个,脸上横过一条刀疤,从眉角一直横到嘴边,在窗外透进来的火光的映衬下额外狰狞。
他的嘴巴呼呼地喘着气,一双小眼睛眯起,打量着这个不大的空间,瞬间发现了蜷在衣橱脚的女人,她脸上虽然恐惧,头发衣服也凌乱不堪,却像是有什么重要东西要保卫似地瞪着不速之客,脸上是决战一般,毫不退缩的神情。
身后跟上的喽啰见房间里有女人,心下大喜,脸上迅速浮现的□□,伴着“呼哧呼哧”喘着粗气的样子,忍不住兴奋起来:
“运气真好,这里居然有个女人!”
细细观察,虽然她的头发颜色有点奇怪,不过,身材不错,脸蛋也漂亮,忍不住看向一旁的大哥,“老大,你看……兄弟们都……”
被他称为老大的男人,看了他一眼,脸上会意地一笑,“哼哼,老子自然不会亏待了你们!自己看着办吧!”
随着他豪迈地大手一挥,身后的喽啰们纷纷喜形于色,一个个朝着衣橱边的这个女人走去,眼睛里净是贪婪的血色目光。
“你们敢!”
衣橱外的母亲厉声大吼,这一声几乎破音的吼叫,让前进中的男人们稍稍一愣,随即哈哈大笑起来,
“这娘们够辣!”
“敢?我们还有什么不敢的?!”
……
伴随一句句不堪入耳的话语,他们的身影,近得挡住了从窗外透进来的火光,粗重的呼吸好像近在咫尺,一下一下喷到脸上,带着腐败的恶臭。
呆在红光漫布的衣橱里,看到眼前的景象,缩成一团瑟瑟发抖,手指紧紧地、紧紧地抓着项链,上面的羽状花纹,磕得手指几乎流出血来,心里充满了恐惧。
从衣橱的缝隙,只能看到母亲纤弱的背影,一动不动地坐在那里,嘴里依旧不停地,“你们这群混蛋!不要过来!!……不要过来!!”
被慢慢地没在男人们纷杂的吵嚷中,一点点带上了颤音,变得……几乎要听不见了。
缝隙突然被谁的脊背挡住,就连母亲的背影,也已经看不见。
心里怕极了,拼命地想要捂住耳朵,闭上眼睛,
可是,
衣橱外面的声音,还是清晰地钻到自己的耳朵里面——
母亲尖利的高声叫喊,连带着自己的眼泪奔腾而出,一滴一滴、落到壁橱的木头底板上,
“不要!你们!你们要干什么?!”
然后是衣服被撕裂的“撕拉”一声,在男人们狂笑声中,唯一牵挂着的那个声音,从最开始的厉声叫唤,一点一点变成胡乱地尖叫,
“放开我!!你们放开我!!畜生!……畜生!!!……!!你们都该死!!!……啊!!!!!————”
戛然而止。
母亲的声音,像是行进到最高处的时候,突然断裂的弦,断了声律。
不知道要怎么办了。
紧紧地缩成一团,蜷在衣橱最角落的地方,空气里浓烈的血腥气,隐约听到衣橱外男人骂骂咧咧的声音。
捂住了自己的嘴巴,咬得嘴唇都要出血,“呜呜”地轻声啜泣起来……
——突然打开!!!
门被大力地掀开,近得就在眼前的丑陋脸庞,脸上的惊讶瞬间转化成□□,他转头对身后大吼,“这里还有一个小的!!”
原本在房间里乱翻的男人们,听到他的话,穷凶极恶地冲过来。
看不清他们脸上的表情,听不清他们嘴里的话,只感到被谁粗鲁地从衣橱里一把抓出来,摔到地上,
“嘭”地一声。
好像手腕都要裂开了。
摸到什么黏黏的东西,温热地,附着在手掌上。缓慢地、低头,看到手掌上留恋的鲜艳色彩:
血。
一滴一滴,粘连不断地落到地上。
好像把整个世界都染成血红色的,
血。
不敢置信地顺着潺潺的血液看过去,好像世界被放慢了速度:
瘫软的手,
赤裸的身体,
母亲的身体,被扭曲成不正常的样子;
她散开又被血粘到一起的头发,铺在地上,像是啃噬着自己心脏的恶魔的触手,伸缩蔓延……
母亲的胸口,还在潺潺地冒着血,顺着肚子,淌到地上,不会终止一般那样流淌。
“……啊……啊……”
张开嘴,想要说什么,却发现喉咙里只能发出干哑的声响。
母亲就这样躺在面前,她的眼睛甚至还睁着,直直地望着天花板。
“撕拉”一声,突然觉得凉飕飕地。
身上的衣服被谁用力地撕裂,拉扯着皮肤生生地疼。
有好多人凑上来……
拉扯着……
舔吻着……
戏弄着……
身上的衣物被一点点撕去,暴露在冰冷的空气里。
自己却只愣愣地盯着躺在冰冷地板上的母亲。
妈妈……
流了好多血……
好鲜艳啊……
颜色。
好鲜艳……
整个视界,从那潺潺不止的血液开始,涂染到……
什么也看不见了。
……
“啊!!!!————————”
——撕心裂肺的惨叫声,突然从那一堆半裸的男人中传出来。
脸上横着刀疤的领头人微微皱眉,想着发出声音的那堆手下翁声道,
“你们不要太过头了……!”
他走向以不正常速度迅速散开的男人们,然后,
半张着嘴,愣在那里。
只留下一半,还是自己那粗壮的手下完整的脸:
是瞪大的眼睛,眼珠里满布的恐惧;
张大的嘴,现在惯性一般断断续续的“咿呀”叫嚷。
然后,手下另一半的脸,
被生生撕开的脸皮,粘带着肌肉束以及不断喷血的红色,嘲笑一般荡在空中,
仍旧连着血管和神经的眼球,被轻轻地握在手里。
——握在那个女孩的手里。
她的半边脸,都溅上污浊的血迹,可是却称得她漆黑的眸子,漆黑的眼睛,融进夜里一般深邃;面上没有表情,她身上勉强挂着的几条碎布也浸上鲜血,紧紧地贴在身上,这景象看上去,恐怖极了。
她仔细地看着那颗眼珠,像是在看一件珍贵的宝贝,可是突然皱眉,一脸厌烦,
“啪叽”,
捏碎了手里的眼球。
粘滑的液体,从指缝里流出来,一滴滴滴到地上。
她慢慢地抬起头,看着已经不能说话的领头人,声音轻柔无比,
“喂……你看……”她慢慢伸出握着的手,展示一般向着前方,任手上的浆状东西滑落到地上——
“流了……好多的血呢……”
她的身形前一刻还蜷坐在衣橱前,一眨眼,突然已经近到身旁,
强盗的首领来不及举起巨斧,就感觉从两腿之间,传来被谁生生撕裂开来一般的、无法抵抗的疼痛。
现在能做的事情,只有一件
——
来吧、
凄厉的嚎叫吧。
“啊!!!!!!!!——————”
红色的光。
领头人最后看到的,是那女孩赤裸的胸前,闪着红色光芒的项链。
……
当早上的阳光再次光临这个小小村子的时候。
整个小村,除了几栋被火烧过的房屋,最显眼的,莫过于那对异族母女居住的小屋。
像是浸在血液里。
像是被谁玩笑一般泼上了几十头牛全身的血液。
幸存的村民们,只在这散发了奇异恶臭的房屋内,找到母亲的尸体,和她尸体旁,白得刺眼的项链。
——连配链都是纯粹的白,翅膀一般小心翼翼绵延包裹的白色珍珠,隐隐闪着温暖的光彩。
没有发现女儿的尸体。
她就好像被什么力量带走了。
对,
那种生生将整个强盗团的男人都撕成零星尸块的,
奇异鬼魅的力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