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第六章 大幕开启（下）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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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陈国西南境，宁王属地，新召城。
从霹雳堂凯旋回师之后，晟琢忍耐老太妃半日盘询之后，马不停蹄，赶往东郊别府。浅梨已然安置于别府之内，避开奉先生耳目，亦不能被老太妃得知——再怎么蝴蝶门人皆为今上要犯，此时兵马大权即将回，如此紧要关头，若是浅梨之事被老太妃与奉先生知晓，定然不容。是以晟琢打定主意，决定差人找寻蝴蝶门前任门主花碧落，即浅梨生父，待得他日将浅梨交返他手中，才是安全。
看守别府之人，皆换成霹雳堂帮众，这一次，亦是解琨表示忠诚的机会。晟琢滚鞍下马，确认身后无人跟踪，方闪身进入后院卧房。刚刚推开门来，还未踏入房门，迎面劈头砸来一只绣花枕头，愠怒之言从榻内传出，斥道：
“走开！我不想见你！”
纱帘半掩的红绡软帐之内，浅梨垂泪倚于床缘，乌发散披于肩上，凌乱垂下几缕发丝在她颊畔，而那粉颊之上，仍有未干泪痕。晟琢心中一痛，忙快步走上前去，为她拭泪。手方伸至浅梨面门，却被她别脸避过，只听浅梨咬牙道：
“我叫你走，你听到没有！”
一面说着，一面死命推晟琢肩膀，无奈气力太弱，动不了她分毫，仰起涨得通红的小脸，浅梨泪流满面，又是悲怆又是忿怒，尖叫道：
“我讨厌你！晟琢，我讨厌你！你为什么要逼死她，为什么！”
晟琢任凭她发泄，待她哭喊得声嘶力竭，累得呴喘连连，才环臂揽住她肩头，低声慰道：
“浅梨，只要你开心，你想怎么骂我就怎么骂——只是莫要伤了自己身子，好么？”
浅梨泪眼望来，只见晟琢一脸诚挚，不禁更是悲从心来，哽咽道：
“你如今说这些话，又有什么用？！你把小疯子还给我……把她还给我……”
晟琢拥住她瘦削的双肩，心疼不已，因柔声道：
“浅梨，人死不能复生，若是霍致风还活着，定然不愿见着你如此伤心，你知道么？”
浅梨闻言一滞，抽泣着别目他望，盯着床沿木棱，半晌不答，晟琢见她哭势稍缓，忙又续道：
“待寻到你爹爹，我就送你回去，从此你和你爹好好生活……该忘的，你就全忘了罢！”
浅梨腾地抬起头来，咬住下唇，恨声道：
“你要和小疯子一样抛下我了，是不是？！好，我走！我现在就走！”
话虽如此，她却未抬半步，扯着晟琢衣襟的双手愈发紧了，潸然而泪下，更加悲恻。晟琢见得景状，慌忙赔着不是，叠声道：
“我说错话了，浅梨，你别误会，听我解释——”
还未说完，浅梨已然捂住双耳，摇头不绝，尖声叫道：
“我不听，我不听！莫要再劝我离开，我不听！”
晟琢紧蹙双眉，却不忍再说一言，心道：既然浅梨不愿走，我就让她留在东郊别府，那又何尝不可？她心念及此，不由得心下大动，明明知晓此行危险，却仍是忍不住想要尝试一番。
轻轻拥着浅梨，晟琢柔声道：
“浅梨，我不会让你走，真的，不会让你走。”
是夜，东郊别院里，缀满了零星的哭声，和柔声的劝慰，一夜未休。接连几日，天泽上人长住东郊别院，老太妃派人催促上人回□□，却不得回音，老太妃盛怒之时，却只听闻东郊别院大兴土木，移栽花草，整整一座后山之上，旧木皆拔，新栽梨树上千株。
东郊别府，后山，刚刚移来的梨树，竟有新开花纸数十稍。这日，晟琢料理完府内事务，领着浅梨登山游玩，见得花开虽寥，却独有一番新意，不禁心喜，因转头问道：
“浅梨，这些梨树你可喜欢？”
浅梨虽不再日日哭泣，但却仍是愁眉不展，听得晟琢兴奋难掩的问话，只淡淡答道：
“我就说你这几日在倒腾甚么呢，原来竟是在栽梨树，你瞧瞧这片山林，可真真被你折磨不浅——前几日还绿树成荫，今日树桠间就变得这么光秃秃的了。”
晟琢哑然失笑，忖道：是么？看来自己竟是白费了心思了。正失落间，却听闻傍边噗哧一笑，浅梨展笑轻笑，道：
“上当了么？真是呆子，实话告诉你吧，其实我很欢喜的——刚才只是逗你玩儿呢！”
左顾右盼了一番，又自语道：
“等过几个月花开了，我们就在山上盖座草屋，在这里住下好了。”
她只是自言自语，不想晟琢当即答道：
“好。浅梨，从此这里都是你的，你想做什么，但随你心。”
浅梨终于绽开一朵灿烂的笑靥，此时山花未放，她的笑容，却比任何花朵都烂漫。
晟琢被这笑容晃了一回眼，正忡然间，突闻一阵急促脚步声，一人边奔边唤道：
“上人，大事不好！老太妃，老太妃她……恐怕不行了……”
晟琢别目一瞧，只见贴身内侍小安子慌慌张张跑了过来，差点被树根绊得一摔。晟琢闻言一震，惊呼道：
“什么？！”
一面心忖：祖奶奶明明昨天还好好的，今儿怎么突然病了？来不及细想，只能先回宁王府，再看情形，往前迈了几步，又记起什么来似的，回过头对浅梨嘱咐，道：
“浅梨，你等着，晚些时候我再来找你。你放心，很快的！”
浅梨站在树下凝望着晟琢，点头微笑。
两人都不知道，这次分离，竟是永别。
宁王府肃穆森森，晟琢无心念及，直冲进偏殿。
老太妃斜倚昆藤椅背，房里有些阴冷黯淡，看不清楚脸上神情。
“祖奶奶。”晟琢有些迟疑的上前，试探着问道，“听说您病了。孩儿特地赶回来看您。”
老太妃在太监搀扶下直起身来，手往雕莲搭脑上一击，摇头叹道：
“琢儿，你好糊涂。那个女子，我宁府容她不得，你可知道。你小时候做错事，我只当你少不经事，为何如今成人了，还做出这种窝藏钦犯之事？！”
晟琢脑子“噌”一下空白一片，老太妃的话，如同末日判决。
和那时一样。
晟琢倒退几步，差点稳不住身形，这次仍然没有我反抗的余地么，祖奶奶，你好狠的心。
忍住心中怆然，晟琢愤然转身，夺门而出，飞身跃上白马，策马往东郊疾行。
老太妃端坐昆藤椅，夷然自若。
“浅梨！”
白马还未停稳，晟琢一跃而下，一掌逼开围过来的王府家丁，杀入内堂，映入眼底的，是一具白缎裹住的躯体，她竟不敢细看，迟疑间，只见奉典回身拱拳，禀道：
“上人，钦犯已经喝下御赐毒酒，有劳您特地前来查看。”
那白锻掩盖下的冰冷身躯，就是方才仍在树下笑靥嫣然的小人儿么！？晟琢眦目欲裂，夺过身边侍卫军刀，大喝：“奉典，我要杀了你！”
有护卫挺身相拦，被一刀劈开，刀势虽受此一阻，却仍是砍在奉典左臂之上，登时皮开肉绽。奉典强忍钻心痛楚，亢声道：“我奉典死而无憾！已故宁王舍生取义，我奉典又岂是贪生怕死之辈！”
晟琢悲笑一声，拔出刀来。父王的名字，如同刻在她身上的印记，她带着这印记，上感天恩，下尽人臣之道，为了延续父王的遗愿，老太妃求来了她的男子名分，她身上负着整个宁府的希望，每件事斟酌再三，不敢有任何差池，而如今，她得到什么？连自己最在意的人，都丧命在自己手中。
晟琢只觉心已裂肠已断，仰天长啸一声，挥刀狂奔。来不及躲闪的侍卫，都被她手起刀落，砍得血肉横飞。她一口气径直奔到后山脚下，抬眼只见满山新栽梨树，还未等到花开，人却已经香消玉殒。
“还留你们何用！”
晟琢狂喝，举刀砍去，刀锋所及之处，树干应声而断。一棵、两棵、十棵、百棵……震落的树枝划伤了她的脸，划裂了她的锦袍，刀锋已经反卷，她无动于衷，只知道不停的挥刀，疯狂得如同野兽。
这一切都是自己一手造成，她心里明白，她本可以安排人将浅梨暗中送出霹雳堂的，可是她没有，怕走漏了风声，坏了大事；她也可以送浅梨回她父亲身边，不再涉足江湖的，她也没有；到头来她跟霍致风一样，本可以保护好浅梨的，却从来没有做到过。
其实她们两个谁都没有爱过浅梨，只是想占有她，想为自己留下一片纯洁的净地，让自己有个喘息的地方。而如今，浅梨果然毁在了她手里，她才发现自己心底真正的想法，如此丑陋不堪。
“哈哈哈哈”晟琢仰头狂笑，在满山残枝断稍之中，泪流满面。
我，天下间独一无二的天泽上人，不过如此而已。都毁了吧，连同如此自私的我一起，就这么毁了吧。
晟琢阖上眼，缓缓跪倒在这片残枝断稍的梨花林中。
“浅梨，我用这满山的梨树，慰你在天之灵，你可会开心？”
她举刀，刺向自己心口。
作者有话说
第7章 第六章 大幕开启（下）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