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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8、约定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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碎裂的虚舟沉入了金鱼池底,渐渐消散不见了踪影,壁画上的黑影被斩杀后流出了鲜红的血液,地上慧源的半边身体,象衣服一样褪去了,剩下的是一个活人倒在甲板上。
陆生和卖药郎斩杀的不过是慧源的心魔所形成的妖物罢了。
被斩杀了心魔的慧源脱了那层外壳,简直变成可另外一个人。
陆生目瞪口呆的看着昌源小和尚欢喜的扶起了慧源,简直不敢相信那是同一个人。
之前的慧源已经很老了,而且因为多年的苦修,简直像个皮糙肉厚的桉树墩,但是现在,他变得年轻又俊美,就连因为衰老而弯曲的脊梁也挺直了,完全就是另一个人了。
船上的众人聚集起来围观慧源,慧源醒来后的第一句话是:
“阿庸?”
围观完慧源,昌源就把他师父送回客房休息去了,柳幻殃斋等众人仍乐不可支地议论慧源的变化,小岛田和加世很久没见了,就到甲板上去叙旧,缳把重生送回客房,而陆生则和卖药郎一起走到了无人的天井处。
这艘船的天井真是非常壮观和雄伟,天井下是五层楼的楼梯和走廊,红黄相间的木柱,白色的灯笼,金色为底的壁画和巨幅的浮世绘彩绘,将整个天井之下装饰的无比精致。
“贸然而来,还请现身一见吧,龙三角百鬼夜行之主,阿庸小姐。”陆生说。
一个身穿白色长裙的女子出现在了走廊的红漆木柱之间,阿庸微微抬头,露出一双怯怯的大眼和粉色的厚唇,腼腆的像个邻家女孩:“哥哥多亏了你们拯救,阿庸在此多谢了。”
“阿庸小姐真是客气了,救人原本就是阴阳师的本分,倒是阿庸小姐,明知道慧源骗了你,还是为他抽离心魔,助他恢复了多年前的模样。”陆生说。
“哪里,其实哥哥并没有骗我,当时他被求助他成为生祭的村民所扰,吓得魂不附体,能说什么谎话呢?不过是和盘托出罢了,我确实是自愿进入虚舟的。”阿庸说道,“他答应为我殉葬却又食言,也是我预料之中的。这么多年他一直活在悔恨里,进行着比别的苦行僧苛刻十倍的辛苦修行,为我诵经祈福,我早已经原谅他了。”
“你还喜欢他吗?”陆生问。
“喜欢自然是还喜欢的,毕竟曾经我们除了彼此一无所有,如果不是抚养我们的村民坚持要他成为苦行僧,变成生祭的话,也许我们已经成亲,儿孙满堂了,而不像现在,一个是妖怪,一个是高僧,永远不能见面。”阿庸看向了慧源的房间,“这是我最后一次来见他了,以后就真的不能再见了。”
“阿庸小姐,你为什么不把他一起带走”卖药郎问。
“因为他是高僧啊,”阿庸说到,“他是如此的虔诚,多年的苦修已经让他有了如此修行,我为什么要毁了他呢?我们曾经相爱,但是现在我已经成为龙三角的支柱了,我不能离开龙三角,他在这里无法生存,我已经是妖怪了,为什么要他步入我的后尘呢?”
“即使他生出心魔也无法进入龙三角生存,他也无法通过虚舟再次进入,因为龙三角只能有一个支柱。”卖药郎说。
“是的,所以,我和哥哥就是最后一次见面了。”阿庸说。
“你真的愿意如此吗?成为龙三角支柱永远停留在这片海域?”陆生忍不住问道。
“我确实是自愿的,”阿庸低头道,“我和哥哥最后是被同一户村民收养,以兄妹的名义长大的,所以我们注定不能结合,与其带着对哥哥的思念嫁给别的男人,进入虚舟对我而言反而是种解脱。哥哥因为受了村民的恩惠,被要求成为苦行的僧侣,为这片土地上多灾多难的民众祈祷,他最后没能成为支柱,却真的变成了最严苛的苦行僧,我们注定有缘无份,所以不如海天一边,不再相见的好。”
“他不能还俗吗?你不能离开吗?”陆生问。
“他不能,因为这是他的责任,是村民拯救了他,现在换他挽救村民。我也不能,是我用自己的爱情和龙三角交换,成为了维持这里的支柱,我维系着这里的平安和存在,我已经不能再离开了。”阿庸说。
“你们彼此相爱,却又彼此错过,互相试探,却又忍不住要逃跑。”卖药郎叹了口气,“这种难以捉摸的爱,实在是我不能理解的感情。”
“所谓错过的爱情,”阿庸悲哀的看着慧源的房间,“不是错了,而是过了啊。”
陆生回到船舱里,路过走廊拐角的时候,惊讶的发现加世竟然在亲`吻`小岛田。陆生惊呆了,完全忘记要躲闪,加世和小岛田立刻就发现了他,慌忙分开了。
“小少爷,不要随便偷`窥别人啊!”加世貌似凶狠的说。
“抱歉,但是,我不是故意的。”陆生说。
“不许随意宣扬!”加世凶狠的说。
“不会,其实我什么都没看见?”陆生连忙说。
“那就好!”加世脸色通红的说。
“但是,你们是什么时候开始的?”陆生忍不住问。
“刚刚!”加世理直气壮的拉着满面通红的小岛田,“经过坂井家和这艘船上的事情,我发现我和小岛田在各方面都有着相同的爱好和目标,对事物的看法也有着相同的观点,最重要的是,我发现这个世界上的男人大都有着非常糟糕的性格和爱好,但小岛田是个例外,他善良、勇敢、坚毅,不欺凌弱小也不畏惧强大,最重要的是有责任和担当!我觉得女人如果一定要嫁人的话,小岛田就是最合适的人选,所以,我是在和小岛田以结婚为前提在交往!”
“是的,少主,我也觉得加世既善良又坚强,而且非常勤劳,所以我愿意娶加世这样的女孩子为妻,永远爱护她。”小岛田坚定的说。
“那么我只能说,”陆生微笑地看着两个年轻人,“恭喜。”
“谢谢。”小岛田脸色通红但喜悦的说。
一个人慢悠悠的从墙后面转了出来,看着目瞪口呆的看着他的人,慢悠悠的说:“那么,我也只能说恭喜了,恭喜你们,加世,小岛田。”
“卖药先生!你竟然也会偷听别人说话,亏我还以为你是一个很正直的人呢!”加世尖叫。
“抱歉让你失望了,但是,我其实是来找奴良的。”卖药郎说。
“找我?”陆生诧异的说,“我们不是刚分开吗?你是忘记什么,还是想起了什么?”
“想起了一些事情,我想问问你关于‘虚无’的事情。”卖药郎说。
陆生愣住了。
“其实,我很好奇,你在海坊主的幻觉中到底看见了什么?”卖药郎说,“这也许会揭开困扰了我很久的一些事情,关于我来自什么地方之类的。”
陆生惊呆了,难道卖药郎也是穿越的?但是,他看起来不像是和自己来自同一个地方的样子,现代人的气质在古人中是很特别的,一眼就能分辨出来,但是,慢着,也许卖药郎穿越的年代和自己不一样也是有可能的。
“我很愿意告诉你,但我怀疑对你有没有用。”陆生说。
“足够了。”卖药郎说。
陆生将卖药郎带到了自己的客房,客房中只有缳和熟睡的重生,当卖药郎走进来的时候,缳警惕的站了起来。
“除魔师。”黑猫缳盯着卖药郎说。
“你好,缳小姐。”卖药郎说。
“缳,卖药先生找我有点事情,你和重生暂时待在里间吧。”陆生说。
“马上就要天黑了,少主。”缳说。
“无所谓,他不会对我出手的。”陆生说,“对吧,卖药先生?你不会对我出手吧?”
“若你是指你是半妖的话,我也不是见妖怪就杀的。”卖药郎说。
“我就在想,花开院龙二都能看出来,你可比龙二厉害太多了,不太可能看不出来。”陆生说。
“过奖,其实我不是看出来的,我是猜出来的,奴良君的血统有些特别,我看不出来你是什么妖怪。”卖药郎说。
“但你也不是来看我的本体的吧?”陆生说,“我在那次幻觉中什么都没说,我想知道你到底对什么感兴趣?”
“一切,比如说,你是怎么发现现世和虚无的交接的?”卖药郎问。
陆生愣住了:“现世和虚无的交接?你指的是什么?”
“就像是我们所处的世界,有着千千万万的不同的影子,仿佛是有着千千万万的完全一样的世界,但在某个时间点,两个完全一样的世界却走上了不同的道路,从此变成了和我们的世界相似但不同的世界。又仿佛是我们在睡梦中看到了一些与我们知道的完全不同的东西,梦中的我们却为此习以为常,仿佛那些事物存在于我们所不知道的世界,和那些仿佛我们影子的人为伴。这两种世界到底是存在于我们的意识中,还是存在于真实中?我们看到的到底是真实还是虚无?当我们沉溺于那些世界中时,到底那边才是真实?难道我们不是存在于某些意识中的幻觉?我们所处的世界也是某个意识所造成的貌似真实的虚无?”
卖药郎沉沉的讲述听在陆生的耳中,却在他的心里掀起了滔天巨浪.
陆生说:“在我出生的年代,有这么两种说法,一种是说在我们一生之中会面临多次选择,每次选择都会对这个世界产生影响,世界会在我们选择的时候,划分为不同的走向,随着我们的选择步入不同的道路,变成两个不同的世界;还有一种说法是说,我们所处的世界是由千千万万个不同的宇宙构成,就像蜂巢一样,每个孔洞都是一个不同世界,世界与世界之间被墙壁隔开,各自独立存在,互不干扰。前一个世界被称作平行世界,另一个世界被称作蜂巢世界,这两种世界观在我所存在的年代一直没有定论,因此我并不能给你解惑。”
“你所出生的年代?”卖药郎不解的说。
“其实我出生于千年之后,在某个地点意外落入了平安时代,我已经得知了回去的途径,虽然不敢保证一定有用,但我想去试一试。”陆生说。
“啊,原来如此,所谓虚无,所谓现实,原来不过如此。”卖药郎一副大彻大悟的样子。
“我不明白你的意思,你明白了什么?”陆生问。
“我们过去的经历,我们现在的时间,我们未来的旅途,正在我们触手所及的地方。”卖药郎异常动容的说,“所谓时间,所谓空间,所谓世界,都正在我们触手所及的地方,但是我们无论怎样回溯时间,怎么破开空间,我们并不能两次踏入同一条河流之中。”
“不能踏入同一条河流?”陆生仿佛明白了什么。
“当我们回到过去,时间与空间已经导向了不同的结局,当我们回到未来,那么我们回到的究竟是哪一个未来呢?”卖药郎问。
陆生细细咀嚼卖药郎的话,沉默良久,他回答:“只能是曾经的时间,因为我们是存在的,我们自身的时间并没有被割裂。”
“然也。”卖药郎笑了。
“多谢你,解开了我一直困惑的事情。”陆生也笑了。
“哪里,奴良君,我有一个不情之请。”卖药郎说。
“请讲。”陆生说。
“我从很久以前就存在于这个世界上,我不知道自己从哪里来,又将于哪里消亡,但毫无疑问,我将继续存在下去,”卖药郎说,“也许将来我们会在未来重逢,到那时,作为维系我过去和未来的友人,我希望你能呼唤我的真名,为我和这个世界重新系上联系的纽带。”
陆生低头行了平安时代的名士礼节,微笑回答:“不胜荣幸,作为得知你真名的荣幸,请你和我交杯,成为我的兄弟,为了在将来重逢。”
“不胜荣幸。”卖药郎说。
宁静的海上,月朗风清,陆生和卖药郎来到甲板上,陆生低头看着金鱼池中嬉戏着珍贵的红色鱼儿,晃然有一种清逸娴静的感觉。明净清澈如柔水般的月色倾洒,清光流泻,意蕴宁融,笼罩在平静的大海上,让海水泛起了一层柔和而透明的光亮,轻盈而飘逸。
卖药郎借月色沉淀心情,他伸出手臂,宽大的袖子随即落在手肘处,任月色静静流泻在肌肤上,轻盈飘逸的韵致,清新蕴涵的情调自然流淌在心际。
“我很庆幸那天进入了坂井家,由此我认识了你。”陆生顶着夜陆生的壳子站在月亮下面。
“原来你的本体是这样的。”卖药郎看着陆生,“果然是善于伪装的血统。”
“卖药先生的伪装不是更加厉害吗?”陆生潇洒的盘腿坐在了甲板上,“要喝酒吗?”
“自然。”卖药郎说。
碧绿的清酒倒进了洁白的杯盏之中,二人拿着酒盏,就像指尖绽开了一朵碧色的花朵,月华如练,两人心情在月色中变的清朗而柔软,恍然间生命中的种种感动和美丽灵动浮若。
卖药郎的手臂圈过陆生的手臂,他定睛看着陆生,道:“记住,我的真名叫······”
卖药郎低声说出了一个名字,陆生狭长灵动的眼睛惊讶地睁大了。
陆生将酒盏靠近嘴唇,微笑着说道:“原来你叫这个名字啊,确实是没有比这个更适合你的名字了。”
“记住了?”卖药郎说。
“记住了。”陆生说。
洁白的月光洒在了船上,在两人的衣衫上留下了朦胧的微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