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生》苏昧平生

3、第 3 章

　　第二日，美蓉提议，搭船去PHIPHI，据说是个更美丽的小岛。美蓉怕了快艇，所以决定搭大渡轮去。早上天便阴沉沉的，三人提着行李上船。来度假的洋人们早早就霸占甲板上的位置，可惜这会没有阳光，不然那些火辣的洋妞们早就耐不住脱光光准备阳光浴。
　　美蓉提前吃了晕船药，倒在方隽身上昏昏欲睡。
　　泰国是热带国家，室内的冷气永远调到最低。因为行李放在指定的地方很难拿，晶奕将自己的外套脱下盖在美蓉身上，方隽抬头看了她一眼，晶奕指指外面，慌慌张张的逃了出去。

　　风浪很大，渡轮在风浪里歪歪斜斜的向前行驶着，晶奕要紧抓着栏杆才能稳住身子，不时有浪花拍打着飞溅，不一会身上便湿透了，海风吹在身上有些凉意。
　　一个年纪很轻的金发男子突然俯下身子，对着船外一阵哇哇呕吐。晶奕闻到股酸味，觉得胃里有股恶心的感觉蹭蹭往上穿。

　　她强忍着走回去，刚踏进船舱，冷气扑面而来，冻的她牙关发抖直哆嗦，原先在甲板上的人都早已回到船舱，走廊上放着临时加座，显得船舱里拥挤不堪。晶奕踮起脚尖才能看见她们的座位，美蓉头歪在一边，大概还在睡觉吧。

　　突然背后有人靠了过来。晶奕猛然一惊，提防的回头一看。是方隽。
　　他皱起好看的眉毛，道：“怎么身上湿透了，不冷吗？”
　　“啊哈哈，没事没事。”
　　方隽脱了衬衫，温柔的披在晶奕身上。晶奕一紧张，说话也结结巴巴：“我，，我，，”眼珠却顶着方隽只穿背心的胸膛看
　　心里想“晶奕啊，你什么时候变成了这么一个小色女呢，还是这几天看那些长金毛的洋人看的倒胃口，觉得还是自己国家的男人看着更舒服啊。”
　　方隽笑着拍了拍晶奕的肩，“我去拿咖啡，你要么？”
　　晶奕呆呆的摇了摇头。
　　“那你先回座位，看好蓉儿。”

　　晶奕看着美蓉蜷缩在椅子里，像个小孩似的，不觉好笑。有时她很羡慕美蓉，如此坦白直率的活着，快乐时哈哈大笑，悲痛时痛声号哭。而她，做不到，她反应比较迟钝，这是美蓉的评价。

　　现在美蓉的秀眉蹙的很紧，晶奕担忧的摸了摸她的额头，怕她发烧，却没想美蓉忽的睁开眼睛，像是受了惊吓一般，惊恐的看向晶奕。
　　晶奕略微有些受伤的感觉，讪讪的收回了手，说：“我看你很不舒服，所以想摸摸你的额头。”
　　“不不，我以为是…”美蓉忽然面色惨白，别开头不再说下去。
　　沉默横在曾经亲密无比的两人之间，晶奕觉得有些尴尬。咳了几声。美蓉却只呆呆的望着旁边一声不吭。
　　晶奕突然福至心灵，问：“你和方隽吵架了?”
　　问出口她就后悔了，人家小夫妻之间的事，那里轮得到她过问。已经不是以前，可以分担解忧。清官都难断家务事，她，多管闲事干吗呢。

　　美蓉却神色复杂的看了晶奕一眼，又垂下头，叹了口气。
　　以前不是这样的，美蓉心里根本留不住任何事情，不管好的坏的统统直说，有时说的僵了，美蓉脾气又差，总是暴跳如雷大吼大叫，把身边所有可以扫到地上的东西全部扫到地上，晶奕一开始也跟着吵，后来习惯了，只要是美蓉发脾气的时候，她就噤声，不理不睬，就等发泄完情绪后再说。美蓉骂的累了，见晶奕还是无动于衷，便狠狠地扑过来作势咬她。过不多久，又和好如初。

　　以前，不久以前，是这样的。
　　现在坐在对面那个欲言又止满腹心事的金美蓉，真的就是她认识七年的美蓉吗？

　　后来晶奕才知道，她原来错了，一开始便错了，但是，一切为时已晚。

　　或许生活的无奈就在于，它是永远都无法作假设的，人们每一步的偶然为之，其实都是性格决定自己的选择，并不是如人们所期望的一样，可以选择快乐还是更快乐，人们只能在这样的痛苦与那样的痛苦之间选择，而这些选择凝结成为宿命的结果。

　　晶奕并不习惯这样的别扭场面，她只觉得心口郁闷，仿佛有什么东西重重的压着，她想尖叫，想狂奔，可是仍摆脱不了这种窒息的感觉。

　　她想说些什么，试图打破这尴尬的场面。

　　可说出口的却是“美蓉，到了phiphi岛我不下船，我知道这班船会接游客直接返回普吉岛。”
　　美蓉脸色刷地变白，杏眼中全无往日的神采，只有些呆滞的瞪着晶奕。
　　晶奕继续说：“然后我今晚回去，其实我已经订好机票。”

　　其实她根本没有订机票，但她现在真的很想回去，尽快离开这里，离开美蓉和方隽。
　　她一早懂得自得其乐，这次旅游实在完美，她只需坐在美蓉和方隽身后，万事不必操心周折，她是局外人，事不关己，做个旁观者。
　　可她却做不到事不关己，一边暗自责怪美蓉和以前不一样，一边仍对方隽情思连绵。无法原谅自己。他们没有做错，傅佳佳说的也对，她不该来，所以应该尽快消失。
　　她分明早就决定擦去关于方隽的这段回忆。在方隽面前她自惭形秽，美蓉才最适合他。

　　可心里有条毒蛇在时刻咬啮她的心，毒蛇的名字叫做妒忌。
　　妒忌会让人变得狠毒。晶奕以为自己可以做的很洒脱，但她做不到。再留着，她不知道自己会变成什么样子。
　　她在海里紧拥着方隽的时候，已经背叛了美蓉。她没有办法原谅这样的自己。

　　“电灯泡闪人啦，你们可要好好享受浪漫蜜月假期呃！” 晶奕为自己做作的语调擦汗。

　　美蓉的嘴角扬起，眼中却无笑意。音调没有起伏地低声说：“好。”然后飞速转过头，不再看晶奕。

　　风浪似乎更大了。一会儿将船送到浪尖上，一会又把船给摔到浪谷里。左右摇晃的幅度也越来越大。

　　晶奕看到窗外黑压压的乌云密集，

　　有人开始并不住呕吐，不一会，船舱里便弥漫开一股酸臭的呕吐物味道。

　　晶奕心里隐隐有丝不祥的预感。

　　渡轮开始广播，一遍泰语，一遍英语。船舱一片嘈杂，晶奕完全听不清广播的内容，可从广播员的语调以及船舱里其他人的反应来看，似乎情况有些恶劣。她立刻跳起身，学着别人的样，从座椅下抽出救生衣，丢给美蓉一件，赶快给自己也套上一件，手忙脚乱的时候眼角却瞄见美蓉只是呆呆的坐着。
　　她大怒，对着美蓉大吼：“你傻了吗？快穿救生衣呀！”
　　一边吼，一边她拿住救生衣就往美蓉身上套，美蓉只麻木的让她摆动。

　　船舱里非常混乱，孩子的啼哭和妇女的尖叫混作一团，不少人都拿着呕吐袋不停的呕吐。地板上很多零碎的杂物滚来滚去，一不留神，很容易滑倒。又有人抢着到后面去拿自己的行李，乱作一堆。

　　每个人都面如死灰。

　　船舱里的气氛变得非常诡异。

　　几个□□妇女将头凑在一起，嘴里喃喃祷告

　　晶奕想，不会运气这么好，印度洋又海啸了吧！她抽紧了救生衣的束带。

　　“方隽怎么还不回来” 晶奕焦急万分，却不敢开口。

　　美蓉只看着窗外，默不作声。一时晶奕又有些后悔，但想想大概这小妮子还在和方隽斗气，她还是不能多问。
　　瞧瞧，结婚后，昔日亲密好友间自动生出缝隙，不可逾越。
　　这更坚定了晶奕要速速离开此地的想法。

　　此时的渡轮就像一叶小舟，任凭风浪的肆虐和摆弄。

　　晶奕越来越紧张，有船员装扮得人过来巡视，让每个人都穿上救生衣。有好几个情绪激动地人上前将他围住，船员一脸无奈，不停地解释着什么。晶奕什么也听不懂。
　　有几个妇女歇斯底里的开始放声哭泣。
　　晶奕再一次深深体会到，号称可以上天入海无所不能的人类在大自然面前原来是这么地微不足道，她焦急地站到座位上，试图眺望挤满人的船舱入口，希望能够看到方隽的身影。但一无所获。

　　晶奕开始胡思乱想。死亡对她并不可怕。可是这漫长的等待会令人发疯。
　　她看看仍然坐着沉思的美蓉，并不住摇了摇她的肩膀，刚想说什么，可见了美蓉的神色，却呆住了。
　　大颗大颗的泪珠正自美蓉的脸颊不停歇地滴落，她转回头深深地凝望着晶奕，脸上是从未见过的哀伤，还宛自强笑道：“晶，我……”

　　猛地船身一个剧烈的抖动，人们惊恐地尖叫和巨大的金属撞击声冲撞在一起，令晶奕的耳膜顿时发出嗡嗡的声音，整个人猛地从座位上摔到一边。船舱里面的人们似乎疯狂起来，拼命向舱门拥去，晶奕尽力避免着被别人踩踏到，狼狈地爬到一边。再左右一巡视，美蓉正伏在坐位上，她赶紧跳着过去拉美蓉起身，一看，额头似乎擦到了扶手，渗出了血丝。

　　晶奕有些心疼，用袖管擦擦，然后拉着美蓉站起身。
　　船体已经有些倾斜了，她紧紧拽着美蓉向舱门挤去，一边大喊：“美蓉。你跟紧啊！”
　　美蓉却只用力向后拽着晶奕，晶奕讶异回首
　　“干吗？”
　　“晶奕，你先听我说……”美蓉一脸固执地神情
　　“等我们先出去好不好，出去再说”
　　“不要”
　　“你看现在什么情况”
　　“不要，你先听我说，晶奕”
　　“……”晶奕不理她。只狠命拽她向前挤去。
　　“晶奕……”身后的声音微微有些哽咽，晶奕却心里有些恼怒，这么恐怖的时候，有什么事这么重要呢！她使劲在人群里左突右冲，想法设法试图靠近门口。总得出去才是个办法，她心里只有这么一个想法，不见得在船舱里坐以待毙吧。

　　其实，一艘海渡轮葬身海底，世间万物照常流转。如果她林晶奕今日惨遭海难，世上有人会为她流泪么？她父母早已故世，和亲戚们几乎断绝联系，在这世上，最亲的便只有美蓉。

　　美蓉，她不禁回首看去，美蓉正被几个人挤压着，泪流满面，嘴巴一张一合，似乎就快奄奄一息。
　　晶奕发急，拼命拽着美蓉的手往自己这个方向拉，没想身后突然涌来一股巨大的力量，把她向前推去，她只感到美蓉冰凉的手一点点地自她手中滑脱。
　　“美蓉！”她狂吼。
　　“晶……快…………来不及……”她隐约听到美蓉在身后断断续续地说话，想回头，却被身后一个五大三粗的壮汉一推，脚步踉跄地向前冲了几步。
　　美蓉的手彻底自她手中滑脱，晶奕的右手在空气里凭空乱抓了几下，却什么也没有抓到。
　　她忙回转身，试图反方向回到船舱内部。人们一脸麻木，只拼命用尽力气向前涌动，晶奕拼命扭动身躯，却动弹不了半分，稍一松懈，就又被人流向前带去。

　　“美蓉……”她蠕蠕低语。
　　突然脚下又是一阵剧烈的抖动，随后竟慢慢地向下沉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