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猎人 无头鸟》子弹壳儿

2、第一章：太阳雨

　　他们第一次可不在什么愉快的情况下。

　　1
　　初秋，上午八点四十六分。

　　此刻，距离莱克斯站的发车时间已经过去十六分钟，在车站向南十米左右，火车安静的卧在铁轨上，像是一条死去的长蛇。
　　穿着明黄色制服的安检人员不断的拿着麦克风在播报着什么，他们用身躯阻拦着那些骚动的人们，尝试想要使他们冷静下来。

　　这是一个阳光灿烂的一天，温度却出奇的低，天空不断地降着宛若铅块一般的雨水，噼里啪啦，那声响大的好似要将这旧铁皮砸扁。
　　但那洋洋洒洒、映着阳光的雨滴，却漂亮得如同琥珀，磅礴的精致着。
　　尼德尔难得没有厌烦雨天。
　　可惜在火车上的人们，却显然没她这般的心情了。

　　这是本周第四个了。
　　第四个跳火车自杀的人。

　　她所在的这节车厢，刚好凑近火车头。
　　火车呼啸而过时，肉块伴随着鲜血迸射，四溅的猩红沾上透明的火车车窗。人们都还还不及反应过来，后退的景色便戛然而止。
　　尖叫声掀地而起。
　　人们神色惊恐不安，大部人选择窃窃私语，有不能理解而感到惋惜的、有因为尸体而感到害怕，也有低头装作没有看到的……
　　夹杂在其中的，还有孩子在哭泣。那尖细的声音宛若刺刀，一道又一道的刻划过耳膜。
　　一时间，整个车厢嘈杂不已。

　　透明的车窗沾染上的血液，因为被雨水冲刷，滑下一道道暗红色的痕迹。
　　反而显得车厢内愈加的阴森。

　　在惊惶的人群当中，无所事事的尼德尔便显得格格不入。
　　她觉得自己或许应该和身边的人交谈一下，来缓解紧张及惶恐。可是努力了一会儿，尼德尔发现，她并没有多么的害怕。
　　于是转而开始观察身边的人们，或许是因为气氛所致，并没有多少人察觉她的目光。

　　“哥哥，发生了什么？”
　　“没事的，亚路嘉，你接着睡吧。”
　　“可是，突然大家都变得好吵哦。”
　　“别担心，因为轻视自己的人结束了自己的生命。”
　　“噢，是这样……”说着，音量渐渐小去。
　　尼德尔被冷静的话语吸引，看向正在对话的人。是坐在她斜对面的一对，虽说是少男少女，但是他们年纪并不大，十二三岁左右，听他们的对话，似乎是兄妹。
　　男孩发微卷、皮肤白皙，眼珠湛蓝，像是被嵌入的蓝宝石一般；女孩黑发黑眼、同样皮肤白皙，脸蛋精致可爱。听语气，应该是一个依赖兄长的妹妹。

　　发色和瞳孔虽不像兄妹。
　　但两个人漂亮的脸蛋、以及眼睛的弧度，却有七八分相似。

　　出于好奇，她搭话：“不害怕吗？”
　　闻言，男孩抬了抬头，打量了她一会儿，回答道：“没什么可怕。” 语气稍显冷淡。
　　“了不起。”尼德尔感叹。
　　男孩轻哼了一声。
　　感到怀中女孩的动静，他低下头，将手搭在女孩的头上，轻轻的安抚着，柔声道：“对不起，亚路嘉，今天起太早了。”那温柔的神情，宛若怀中的女孩，是他全世界谁都不可以替代的珍宝。

　　闻言，尼德尔顿了顿，接着嘴角挂起了笑容，不再话说，眼神悠远，仿佛若有所思。

　　等到女孩彻底睡着，男孩才像是松了一口气一般。
　　顾忌到可爱的睡美人，尼德尔低着头，刻意压低了嗓音，轻声搭话：“你叫什么名字？”感到男孩的目光，她垂下眼睑，漆黑的长睫毛小心地掩饰了眼底那宛若猎物一般地灼热光芒。

　　男孩心下一顿，他蹙着眉，果断地拒绝了她：“没有必要告诉你吧。”
　　“噢。”出乎他意料的是，眼前这个人异常平静地就接受了。
　　但下一秒，她抬起头，笑盈盈地却说出了让他十分火大的话：
　　“理解了，父母说不要随便告诉陌生人名字吧？我的长辈也是这样。”

　　那‘大姐姐’一般地目光让男孩十分的不满，他皱着眉头反驳：“喂，别把我当作小孩子啊！只有你们这……”猛然间，似乎是想起了什么，他显得有些迟疑。随后声音越走越低，若蚊蝇一般，让人难以分辨。

　　只听到‘你’、‘被拐卖’尼德尔擅自在脑内补充了完整的话语，因此，她笑着尝试解释道：“虽然我经常和人交谈，但是也没有被拐卖过。”
　　因为不友好，她也不会上去搭讪了。
　　不过被搭讪的话……似乎也碰到过几次，但是这种情况，尼德尔就会依照长辈说的做。
　　无视。

　　男孩无奈：“啊啊，你是强化系吗？”
　　“强化系是什么？”尼德尔好奇。
　　“……就是你。”
　　“噢。”
　　本以为她还会刨根究底问下去，没想到对话突然之间便断在了这里，男孩有些微妙的扫了尼德尔一眼，也没有再开口。

　　气氛突然之间显得有些沉寂。
　　窗外雨水更大了，人们被关在火车里的时间大约已经过了二十分钟，雾气渐渐爬上了冷冰冰的玻璃窗，呼吸之间，不知道为何，充斥着一股黏腻的气息。
　　尼德尔下意识地明白——
　　那是血的味道。

　　只不过她并不在意。
　　眼下尼德尔感兴趣的斜对面的那个银发的男孩。
　　明明才十二三岁的模样，却有着与年纪不符的自信、骄傲和冷静。

　　虽然并未言语，但是尼德尔那灼热的目光已经让男孩感觉到了不自然。
　　他转开脸，错开目光，望着窗外。
　　踌躇了一会儿，还是开口了：“你叫什么？”

　　“啊，我叫尼德尔，请多指教。”尼德尔笑眯眯的自我介绍。
　　“奇犽。”男孩依然盯着窗外，目光却有些遥远。
　　“姓氏呢？”
　　奇犽沉默了一会儿，开口：“你不是也没说吗？”
　　“因为我不太记得啦。”尼德尔粲然一笑，露出几颗洁白的牙齿：“不过说实话，那种东西也不重要啦，在交朋友的时候。”
　　“谁要和你当朋友了？”瞪大了猫眼，奇犽吃了一惊。
　　“你呀，交换名字不就算双方都有交友的意愿吗？”尼德尔认真道。

　　这个人是活在这个世界的没有错吧？该说是天真还是厚脸皮？
　　要是后者，世界上居然有这样厚脸皮的人？
　　盯着尼德尔好半晌，奇犽挪开了视线：“你可真奇怪。”
　　“你也很奇怪啊。”而且还很有趣。

　　尼德尔笑了笑，注视着正在打着呼呼的可爱睡美人：“那她呢？叫什么？是你的妹妹吧？”
　　奇犽的目光再次落在了她身上，那目光似乎是在逡巡，湛蓝、清澈的眼睛却带着让人不太舒服的戒备，她感到如同被人紧缚住一般，有些奇怪的开口：“怎么了？”

　　眼前的少年就像一只被戳到痛处的而炸毛猫咪。
　　让她有点想要……顺毛。

　　摇了摇，银色柔软的发丝在空气晃动。
　　过了一会儿，随即他带点骄傲的语气开口：“这孩子叫亚路嘉，我的妹妹。”

　　她的笑容了带着几分不好意思：“我也一直想要个弟弟或者妹妹。”

　　这种事情，难道不是要靠你父母的努力吗？
　　但奇犽没有将腹诽的话说出来。

　　他并不在意刚才的话题，只是想起萦绕在心头的疑惑，像是不经意间般开口：
　　“对了，你不害怕吗？”
　　如此明显的试探。

　　“你指的是……”尼德尔愣了愣，突然想起他们正处在停下已经几乎二十多分钟火车里，窗外还有着一具可能还未被处理的、血肉模糊的尸体。低头思索了一会儿，她捏着袖口擦了擦窗上的雾气，起身探去看了看。
　　一群安检人员正聚在那里，似乎讨论着什么。
　　而莱克斯火车站上的人，已经越来越密集了，大家显然对事态十分关注。

　　不过，看样子，尸体已经处理了。只是那滩血迹依然清晰可见。

　　她回头望向依然怀着妹妹，安然坐着的少年，点了点窗外地面上的血迹：“这个吗？”
　　“啊，是。”他语气笃定，微侧过头扫了扫，那些在车厢里隐隐开始暴躁的人们，似乎在暗示着什么：“你看起来好像一点也不在意呢，不像一般人。”
　　但很显然，尼德尔并没有看懂少年眼底的隐晦，她眨了眨眼睛，开口道：“我在意啊，但是我不害怕。”说着，目光疑惑，迟疑道：“难道是因为还没有实感？”

　　奇犽低头，神色不明，整个人突然多了几分拒人于千里之外的气息：“不在意的意思是……”喃喃说着，像是意识到了什么，他便猛然地止住了话匣。
　　他在干什么？
　　他有些无法理解自己的行为。
　　从一个萍水相逢的人身上，寻找着自己友人和大哥的身影也未免过于可笑了。

　　身侧突然传来的话语打断了奇犽的走神，他抬起头望向声源。

　　眼前的人，有着让他无法忽视的严肃神情，目光坚定而认真，嘴角紧抿。
　　像是在诉说一件无法商榷的事情。
　　“说实话，我无法可怜他们。”
　　“我也不并认为，我可以强加自己的想法，到他们身上，告诉他们活着就是好的；当然，他们也无法让我认为，死去比活着还要快乐。”

　　可能是之前过于痛苦的经历，也有可能是他们尝试想引起这个世界的注意，导致他们选择这样一种残忍的方式来结束自己的生命，但无论出于什么理由，尼德尔都尊重他们的选择。
　　说不定，在他们跳下去的那个瞬间，他们可能就后悔了；也有可能，在他们跳下的那个瞬间，感觉自己宛若蝴蝶振翅飞起，轻盈的超脱了□□，快乐的不能自己。

　　谁都不是他们，谁都无法为他们选择。

　　她笑了，眉眼弯弯像是一轮新月：“每个人都有选择的权利不是吗？”

　　似乎被这一番话噎到，奇犽瞪大了猫眼，几次欲言又止，最后艰难挤出了一句话：
　　“你还……真是适合讲大道理。”
　　“好像是啊。”
　　尼德尔真诚道。
　　“……不用承认也没有关系。”

　　虽然刚才那一长篇大论在奇犽耳中显得有些过于冗长，但是不知道为什么，他可以明晰的看清眼前的人是谁，不是他的挚友，也不是他的大哥。
　　而是约十四五岁，有着一头乱糟糟、蓬松的梅色短发的少女。
　　她瞳孔漆黑，眉眼艳丽，笑起来的时候，眼睛总是眯成一条缝。肌肤是康福人常有的蜜色，显得健康而又性感。

　　一个名叫尼德尔、奇怪的陌生人。
　　这让奇犽感到安心也有点沮丧。

　　但是，那句话。让他意外的喜欢。
　　——每个人都有选择的权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