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2、企鹅（完）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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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来的路上有人看见你了吗？”
芭芭拉惊异于自己的平静，她用力揉搓着右手上已经干掉的血迹，在看到小丑摇头之后继续带着这种奇异的平静把他推进浴室。
“衣服脱了放进来，”她拿出洗衣篮，命令道，“假发也是。”
小丑依言解着背带裤的纽扣，浅色的瓷砖墙上被他摇摇晃晃地抹上了几道红痕。
“你…”芭芭拉拧开花洒，抱着洗衣篮的手微微颤抖，眼睛盯着倒在地上的大头皮鞋，“我马上回来。”
水有些凉。
小丑把贴在脸上的金色发丝捋在脑后，任水流哗啦啦地冲在脊背上，带着暧昧的红色流进下水孔。
他以为她会喜欢的。
小丑慢慢蹲下，浴缸也是冷的，单薄的衬衣执拗地贴在皮肤上，湿了水的布料让他有了一种莫名的安全感。男孩抱着自己躺在浴缸里，伴着水流声轻轻哼起歌。
他十六岁时有了第一份工作，对象是一个看起来平凡无奇的男人，某个无意间得知富商糟糕秘密的无名狗仔。
无论是杀人还是离开仓库，对他来说都是第一次。
他花了一个星期去熟悉狗仔的作息，喜好，林林总总的一切。那时他还不是用油彩和红鼻子遮住脸的小丑，只是个瘦弱又怪异的少年，穿着宽大的背带裤和吱吱叫的皮鞋，因为不敢和人说话，大多数时候都靠着自动售货机里的果汁和饼干度日。
狗仔的生活对他有巨大的吸引力，少年近乎痴迷地观察他，模仿他。父亲除了手艺之外并没有教过太多的东西，跌跌撞撞地来到外面的世界，少年像是一脚跌入了兔子的魔洞，新奇又恐惧，急需在失重的下坠中抓住一根救命的树枝。
他找到了。
勒断狗仔的喉骨之后，在销毁照片时少年找到了一本厚厚的相册，内封上只潦草地记了时间。大半本的照片上只有一个女孩子，亚裔，柔顺的黑色长发和灿烂的笑容，没发育完全的身体生机蓬勃。
少年认出她是狗仔邻居家的女儿。他拉开房间另一端的帘子，里面是一个小小的暗室，桌上的水池里还泡着些照片，无一例外全是同样的脸。
临走时他鬼使神差地把一张湿淋淋的照片塞进了口袋。
少年单薄的十六年生活像是一张白纸，父亲用沾着血的手揉了又揉，教他用锋利的边沿划开人的血肉，鲜血和哭嚎能让父亲满足，可对他来说这一切的意义只停留在“完成”而已。
和撕开饼干的包装一样。
和摘下花朵一样。
和练习时彩球落地一样。
父亲总说到爱，他的爱，他对那些女人的爱，以及以后那个“安妮”的爱，无论哪个都让人费解。前两者是刺痒的胡茬和消失在机器轰鸣声中的蓝色眼球，而后者又似乎遥遥无期难以想象。
狗仔的痴迷给他无意义的草稿线填了颜色，一切突然变得具象起来，好像伸手就能摸到。
少年回过头，盯着地板上姿态扭曲的男人，喉咙口被心里的问题剧烈地冲撞着。
这是你的欲望？
那个每天让你在饥渴中醒来，又带着满足睡去的欲望。
是爱吗，是她吗？是不是？
男人没法回答他了，可少年觉得答案就装在自己的口袋里。他紧紧攥着那张照片，终于在下落的途中抓住了一根藤蔓。
小丑躺在水下，看着花洒喷射的水带着气泡消散在眼前，把胸腔里存的空气一点点吐出去。
快回来呀，安妮。别让我一个人。
芭芭拉把地上的三颗头丢进垃圾袋里，一边干呕一边又包裹了几层，用胶带一圈一圈缠紧后拖到了地下室的角落。她把手套，围裙和睡衣一股脑地塞进洗衣机，按下开关后脱力地瘫坐在地上。
洗衣机哐哐哐地击打着后背，她一阵眩晕，胃里又涌起呕吐的冲动。
自己到底在做什么啊。
这样一来就是正式的帮凶了。
她踌躇着走进浴室，蓝白条纹的浴帘拉得严严实实，花洒还在冲着水，发出沙沙的声响。
轻手轻脚地掀开浴帘，溅起的细碎水花落在脸上，眼前只有一个空荡荡的浴缸。
芭芭拉愣愣地眨了眨眼，身后突然贴上了一具湿凉的身体。小丑从背后搂住她的腰，整个人像树袋熊一样靠过来，冰凉的侧脸挨着她的脖颈，头发上的水滴顺着领口滑进去，那点让人起鸡皮疙瘩的凉意停在温热的胸口，慢慢变成和身体一样的温度。
“砰。”
小丑凑在她耳边轻声发了个爆破音，恶作剧得逞一样笑起来，他的鼻尖蹭过来，像小狗一样又湿又凉。
有点痒，可芭芭拉没笑，她放好了热水，把身后的人牵进浴缸，一点一点地帮他洗净脸上残留的白色颜料。
他仰起脖子把下巴搭在她手掌上，略长的金发湿哒哒地贴在脸颊上，蓝色的眼睛像小狗一样望过来。
毫无防备，充满信赖。
再回到床上的时候天已经快要亮了。芭芭拉一直沉默着，小丑小心翼翼地从床的一侧挪过来，在被子下摸到她的手后心满意足地闭上了眼睛。
“不是梦，”他小声地喃喃几句后轻轻吻了吻她的手指，“晚安，我的小甜饼。”
她睁开眼看身旁的人，发丝软软地散在床单上，嘴角还带着笑，卸掉了装扮之后的小丑看起来就像是一个普通的男孩子，甚至比大部分的男孩还要清秀腼腆。
芭芭拉看了他很久，慢慢地把手抽了出来。
第二天她请了假，和小丑一起撬起地下室的木地板，把那个包裹得严严实实的塑料袋埋了进去，期间小丑始终带着一种不可置信的欣喜，每隔一会儿就忍不住偷偷笑起来，她也跟着笑，抱着铁锹在楼梯上东倒西歪。
“以后我们还是不要见面了。”
送小丑出门的时候，芭芭拉终于说出了这句话，他的背影一下就僵在了原地。
小丑真的消失了。
除了再也没有进过地下室和在街上看见警车会绕着走之外，芭芭拉的生活似乎重新变成了遇见他之前的样子，她偶尔会看着蓝天发呆，思考自己的决定究竟是对是错。
可有一个想法从来没变过，她不想让小丑受伤。
并且奇异的是，即使在那颗头滚到脚下的时候，她也没有对小丑产生恐惧感，她怕血，怕人命，可偏偏确定自己是绝对安全的。
初春的时候又下了一场雪，芭芭拉走在街头，悲哀地意识到自己心里有个角落始终装着一双吱吱叫的大头皮鞋。
真要命。
再见到他的时候已经快要入夏了，她昏昏沉沉地醒来，发现自己在一个陌生的农场仓库，手脚都被绑在了身下的椅子上，周围一股混着灰尘和干草的陈旧味道。
“你醒啦。”小丑就坐在她的身后，芭芭拉看不见人，只感觉到他说话间的热气落在脖子上。
“你是我的，是我找到的答案…你应该爱我，可是你不要我，”他说完沉默了很久，慢慢地把手盖在她绑在椅背上的手，“我试过了，这几个月我一直在努力，可是我做不到。”
“求你别这样惩罚我，不要怕我，不要讨厌我…不想做安妮也无所谓，芭芭拉，让我留在你身边好不好？”他声音越来越低，几乎快要听不清说的是什么。
她感到有液体落在后脖上，一下子好像又回到了浴室里那天，他躺在自己身边，难以置信地自言自语，不是梦啊。
麻绳绑得有点紧，芭芭拉费力地翻转手腕握住小丑的手指，轻声说：“我…我也试过了，好像也没比你做的好多少。”
“什么，”他愣了一下，似乎没料到她的语气会这样平和，“你说什么？”
“我说，”女孩一边说着，嘴角忍不住往上翘，“我想你了，很多次，一直都是。”
小丑又变得像他们初见时那样手足无措，花了很长时间才确信她说的是真话，一边解绳子一边没什么气势地威胁道如果芭芭拉再赶他走就永远把她绑在身边之类的。
“那你要保证那天晚上的事情不会再发生。”她像摸大狗一样揉揉面前的金色脑袋。
他点头。
“还有以后穿什么听我的。”
点头。
“衣服里不许塞闪光纸屑，上次漏了我一洗衣机。”
犹豫了两秒后点头。
芭芭拉满意地捏捏他的脸，发现小丑的蓝眼睛欲言又止地盯着自己，问道，“你有什么想说的？”
“我今天脸上什么也没有涂。”他眨眨眼，脸上羞涩又期待。
她一头雾水。
“所以你不会吃到什么奇怪的东西，”小丑结结巴巴地提示，“所以…你…”
芭芭拉终于明白了，凑上去给了他一个长长的亲吻。
“甜的。”她说。
作者有话说
第42章 企鹅（完）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