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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6、第 16 章 ...

  •   美国西海岸的明珠气候纯净馨怡,太平洋的海风吹来,让洒满阳光的洛城更显惬意悠然。这里拥有世界上最大的迪斯尼乐园,有好莱坞,有我钟爱的MJ,要是在太平盛世,我肯定一下飞机就奔Neverland朝圣去。可现在,我已对一切无暇顾念。出了海关,我没认出塔伦,是他举起一大把黄郁金香拼命向我挥手时,我才发现这个发了福的老朋友。塔伦戴了副金边儿眼镜,一身休闲,亚麻色刘海软软的覆在额前,一无昔日跨国公司大鳄的范儿。我拥抱了他,跟着他蹬上一辆大吉普。

      “天使,我差点认不出你,你太瘦了,脸色也不好,看来欧洲的水土不养人啊!”塔伦关切地说。“暂时住在我家好吧,房间都空着,那儿离你学校也不远。”看来临行前请他帮忙找住处的几通电话是白打了。

      “那多不方便啊,怎么好打扰你家人。”塔伦有个美丽的俄罗斯妻子和两个可爱的孩子。

      “那个… …我离婚了,半年前,孩子现在和他们的母亲住在伦敦。”他怅然若失。

      “真抱歉… …我不知道… …你还好吧?”心说:那可就更不方便了。

      “还不错,现在在南加州大学教书,很轻松,时间上很也自由。”塔伦长长舒口气说。“你呢?真高兴你来能来美国。” 我应了一声便沉默不语,我来避难你高兴哪门子啊。

      塔伦的家是一幢白色的独立洋房,院子里种满四季长青的植物,角落里歪着辆儿童脚踏车。他引我进了客厅,里面的陈设满满当当,有面墙上挂满了大大小小的相框,有家人,有朋友,有世界各地的风景,我还在照片里发现了自己的影子,对着物是人非又是好一阵感慨。塔伦把我安置在他女儿的房间,说那儿比客房更舒服些。我受宠若惊,把自己的行李一股脑儿塞进那间天花板上布满星星的小屋。我洗尽一路风尘,换身衣服走下楼。塔伦正在厨房默默准备食物,娴熟又不失文雅地操练着,在昏暗的橙色灯光下,这个中年独身男人的背影显得格外落寞,看惯沧桑的人,也许对任何事都不会有太激烈的反应。

      我始终对塔伦心存感激,他教会我很多东西,关于商业,关于人生,他丰富的人生阅历和敏锐的头脑,曾深深吸引过我。也许是出于对我工作能力的肯定,每次去提案,塔伦都特给面儿,我一准儿能给公司拿下个数目不大也不算小的商业项目。塔伦是个情智商都很高的人,性情稳重有主见,认识他的人都非常敬重他的人品和能力。我经常请他指点迷津,出国读书在一定程度上是受了他的启发。他一直说书本上的知识永远是不够的,世界如此之大,我应该亲自走出去看看,外面的世界很精彩。但他忘了告诉我,外面的世界也惊险。我倒是精彩了,精彩得我都不知道怎么跟他说。

      共事的那段时间,大家都知道塔伦很直接,也许因为他在那个位置上,说话从不拐弯儿,披荆斩棘。得亏他是外国人,不然会死的很惨的。塔伦对假寐三道儿的阿谀奉承从不买帐。意见不统一的时候,公司那堆客户代表甚至创意总监,都窝在旮旯儿装孙子。切,自奸才是他们的强项,就会逼自己人改啊改,直到那东西完全变成客户的想法。可我不一样,我猪哎——小胡同赶的猪。您别不懂创意就说我是鸡脑袋,甭逼我当“老改犯” ,别没完没了侮辱我辛辛苦苦上了好几年的学。他们怕你,来来来,我跟你摆,反正我是小土豆儿,大不了走人,此地不留爷自有留爷处。塔伦对不按常理出牌的我颇为惊讶,跟见鬼了似的。有次会后他把我留下,战友都以为我就此彻底完蛋了,回公司都流着泪帮我打铺盖卷儿。不成想,塔伦后来对大伙儿说,他喜欢听不同的意见,有争议才有创意,还把我当标兵,让大家学习我敢于斗争的革命精神。我一不留神成了英雄,也成了众矢之的,招来的妒忌和闲话如潮。

      过了几次招儿,我和塔伦有了私交,他经常当着人夸我聪明,说非常欣赏我的坦率和勇气。我有空的时候就带他去溜达,把北京的传统文化和大街小巷如数家珍跟他显摆个遍。我组织创意部给塔伦开生日会,带他一起上瑜伽课,老婆孩子来的时候我全程伺候,光替他老婆从秀水拉货就拉了好几车。和年龄差距大的已婚男人交往,我本来没什么顾虑,我尊重他的家庭,相信塔伦对他的家也很忠诚。童言无忌,我在塔伦面前总是唧唧喳喳天真无邪的样子,经常逗得他前仰后合叫我“小屁孩儿”,他说我是天使,我的出现缓解了他许多乡愁。

      我真的没料到,比我大整整一轮儿的老生,居然也犯了俗——日久生情。塔伦对我表白爱意的时候我特窝火,觉得友谊被亵渎了,又是不是我肆无忌惮的友谊让他哪根儿筋搭错了?这种事儿公司里已经出了好几桩,都是漂亮小姑娘把没带家眷来京的老外给小三儿了,明知道男人贱,明知道他有家室,姑娘们还是毫不犹豫地投怀送抱,个个以奉子成婚为计策。得逞就罢了,得不了逞的说不好听的,跟旧时北京城里慰安美国大兵的吉普女郎有什么区别?“妾文化”是中国古代文明的精髓之一,要是你没老婆都懒得抢你,当小三儿不以为耻反以为荣,一家子都跟着为荣,傻逼男们人还以为找到了真爱了呢。后代创的“装修文化”也是打这儿来——甭管新的旧的,拆了装装了拆,知道的是你丫过上好日子了,不知道的以为你丫就会拆呢。我慌忙对塔伦澄清,说我喜欢您是事实,但只是单纯的仰慕。您是有家室儿女的人,种事儿我绝对不干,会遭天打雷劈。打那儿起,塔伦对我更是刮目相看,我们一直善待这份友谊,我对他有种父兄般的信任和依赖。

      塔轮的妻子谭雅是个很会享受的漂亮女人,从小到大没干过粗活儿,看见别人住好吃好穿好就攀比,不赶上“琼斯家”绝不罢休。房子和车换了又换,高档时装和首饰也买了一大堆,可物欲横流的谭雅还是抱怨塔轮赚的太少。最后塔伦说:那好吧,我去赚钱,你答应我照顾好孩子们和家。然后塔伦饶世界飞去了。谭雅四十如花,上午购物,下午喝茶,晚上健身,孩子交给保姆,每天过问一下。当享乐成为例行公事,谭雅就开始寂寞了,可她没想过让丈夫停下来,那样会断送断了自己奢华的生活。终于有一天,谭雅和健身教练的私情被塔伦发现了。蒙受巨大耻辱的老塔,坚决和妻子分居直至彻底离婚。想想也是,自己起早贪黑扛活,妻子吃喝玩儿乐还养小白脸儿,实在太委屈了。为了得到心灵的解悟,本是天主教徒的塔伦,开始热衷佛教研究。他最终洗尽铅华,辞去待遇优厚的工作回到洛衫矶,成了一名大学教授。悟了,真的是悟了。

      “这就是生活吧… …。我只希望我的孩子将来能过得快乐,作他们自己喜欢的事,懂得知足。其它的事… …就让老天做主吧。”塔伦掰了块面包放进嘴里。“你呢‘小屁孩儿’,巴黎的生活怎么样?”

      我低着头摆弄着手里的叉子。痛定思痛,我单刀直入对塔伦说:“塔伦… …我怀孕了。”

      面包悬在半空:“鹅?… …是吗?!恭喜你……这真是个意外,如果不介意的话就说说?”他看我脸色不好,握住我的手说。分寸把握的真好啊。

      也许是憋得太久,也许是塔伦慈祥的胖脸蛋儿给了我勇气,我把一年来发生的事全交代了,包括吉奥的职业。塔伦看出我的无助,他表情温和如故,说:“天使,我支持你的决定,孩子是无辜的。你更得住我这儿了,多少我可以帮上点忙,必要的时候我请个保姆来照顾你。”不知道自己哪辈子修来的福,老天对我真好。萍水相逢的贵人,在我进退两难的时候向我伸出手。如果吉奥帮了我父亲是出于对我的爱,可塔伦纯粹是出于友谊和善良。我想,这一点比任何感情都来得高尚。

      我说:“真不知道怎么感谢你塔伦… …但是,我一定要付房租的,请你一定不要拒绝,否则我不会留下来。”我知道,塔伦现在的薪水不比从前,而且他还要供养前妻和孩子。

      塔伦眼珠一转,举起酒杯晃晃说:“好,一块钱一个月,成交?”
      “四百块。”我捡了个大便宜。

      尽管在美国,什么希奇古怪的事儿都有可能发生,可校园孕妇还是会招来同胞们好奇的目光。传统哪那么容易就放下了,放幸好我手上有婚戒,也自理直气壮,谎扯太大,自己都信了。虽然已经五个月,我看上去仍不显身段儿,隔三差五我就去问问医生:看看还长呢吗?在塔伦的精心呵护和鼓励下,我一天比一天圆润,脸上渐渐有了光彩,读书也挺顺利。塔伦坚持接送我上下学,同学都以为他是我先生。我们也习惯了,一笑了之。我觉得自己也够卑鄙的,靠着这棵无辜的大树来垫背。

      到洛城以后,吉奥只打过一次电话给我,其他都是吉赛代劳。我想念吉奥,但是,既然已经有了约定,我就要相信他,他一定会来接我的。就算他不打电话给我,就算没有孩子这件事,我也应该踏踏实实等着他。爱情这东西的确是化学反应,跟吸毒差不多,嗨了,就什么都不管不顾了。那次通话,吉奥有些消沉,后来隐隐听见他的哽咽。我问他发生了什么事,他只说压力太大。我暗自惊愕,我的吉奥是无比坚强的人,一定是有什么天大的委屈才会这样。我见过男人的眼泪,和女人的不一样,女人的眼泪让人心疼,男人的叫人心碎。

      吉奥最初怀疑塔伦,为了让他安心,为了不给塔伦招来不必要的麻烦,我说塔伦是我房东,有妻子和儿女。千岱来洛城看过我一次,一看见我她就夸张地哭开了,说我跟她期望的那个前途光明的先锋女白领儿差太远了,还一个劲儿给我塞钱。我说把钱留给爸爸妈妈用吧,我现在没能力孝顺他们,心里已经够不安的了。我悄悄告诉千岱,吉奥给了我好大一笔安家费,她才算放了心。我买了件毛衣给爸爸,回家一看还是“中国制造”,买了夏奈尔五号给妈妈,纵使家境败落,这点儿小小的风雅还是要保持。我嘱咐千岱,就跟爸爸妈妈说我好着呢,毕业就接他们过来玩儿。分别前的一晚,千岱跟塔伦长谈了好久,然后像小时侯那样跟我聊到天快亮了。第二天我送她去机场,入关之前,她把我抱得那叫一个紧啊,眼泪都给她勒出来。从小到大,我们一次又一次相聚和离别,我习惯地说:姐姐再见。

      怀孕八个月的时候,虽然行动还敏捷,但看上去已经像个秤砣。塔伦请了一个叫艾维的菲律宾女佣来照顾我。B超时医生总会问我要不要知道胎儿性别,我说不,打开圣诞礼物的一刻最令人开心的。我到图书馆找了一大堆资料,准备给孩子取个好名字,查来查去也没找到特别的。理查德?杰瑞?安娜?玛丽?还不如叫狗剩儿铁蛋儿柴火妞儿呢。忽然,我想到吉奥肩头的太阳纹身,于是找到了源自拉丁文的“太阳神”——Helios,欣喜若狂。无论宝宝是男是女,我都希望他们能向太阳一样明亮乐观,像他父亲那么好看和坚韧。打知道自己怀孕时,就开始给宝宝写日记,以便长大后他能了解爸爸妈妈为他付出过的:

      亲爱的孩子,你还没离开我的身体,妈妈就已经开始想念你了。很抱歉,我瞒着你爸爸带你偷偷离开巴黎,这对他很不公平。但为了你的安全,为了不让爸爸为我们担心,妈妈只能这样做。亲爱的孩子,无论将来你面对的是什么,妈妈会一直在你身边,我非常爱你,就像我爱你的父亲一样,他,也一定会为你感到非常骄傲。日记看起来更象连环画,每篇日记都画了彩色铅笔画,有植物有动物,还有抱着熊熊的自己。

      艾维性情开朗也很能干,家里大小事都应付得来。她常在院子里跟墨西哥来的除草工说笑,我从不干涉她的恋爱自由,对此熟视无睹,没耽误干活儿就成。论文一遍一遍地改,我像老农看着田里即将成熟的麦子,即使烈日炎炎,仍然面朝黄土背朝天拉犁耕地。再多两个月我就要自由了,那时侯孩子也出世了,我可以好好为前途作个计划。完成论文的最后一次修改,我已大汗淋漓,伸个拦腰准备去洗澡。肚子被Helios踢了一下,不知什么时候肚皮上冒出一个小包。医生说那是孩子的小脚,我时不常时按一按,也不敢使劲,万一按错键,系统出问题咋办。出浴才想起拿去晒的毛巾还在院子里,我踮起脚,透过窗子喊正在热烈地打情骂俏的艾维,可那除草机的引擎还开着,我声音太小,艾维毫无反应。我勉强蹬上浴缸沿,努力把头往外伸。突然脚下一滑,我跟一大锅炉似的,重重跌进了白瓷浴缸。鲜血,顿时如泉汩汩涌出来。

      眼前一片漆黑,巨大的疼痛将我封喉。当时想:操!完了!艾维终于听见我母兽般歇斯底里的嘶吼,连滚带爬跑上来,后面跟着那的除草的小子。男孩撞开门,我正拼往身上命拉扯长裙,跟个刚上岸的螃蟹似的,吐着白沫儿绝望地挣扎。艾维尖叫着去打电话,男孩有点不知所措,他刚要上来抱起我,我虚声对他说:“出去!让我把衣服穿好”!衣服是穿上了,反了。白色的裙摆被染成鲜红,好似盛开的花,随着我的颤栗在太平洋的海风里摇曳。

      塔伦是被交警追着赶去医院的。交警以为是他亲老婆生孩子,没说废话,留下罚单走了。当时我的情况很危险,羊水破了,摔了一交没什么力气生产。医生说得剖腹,我说不行,不能留疤,我还没拍过□□呢,您指导我,我自各儿来。医生面带难色,咨询一直守在旁边的塔伦。塔伦说,如果没有危险,您就成全她吧。塔伦是个有经验的父亲,一直在旁边儿抱着我摇旗儿呐喊。多亏我打小爱运动,还算有点爆发力。呼吸,用力,吐气,再呼吸,疼到尖峰时我也没好意思叫出声,生孩子是喜事,搞得跟杀猪似的就没劲了。塔伦的手被我攥得咯咯响,就那样儿他都没吭一声,还说你叫吧,会好受点儿。我说我倒想叫呢,可我不好意思啊我。塔伦在我耳边不停激励,满头大汗的,好象生孩子的是他。在这的关键时刻,我被塔伦的情谊深深感动了。三个小时后,我的儿子提前来到这个世界,可只有三斤多,相当于一大胖子的午餐。宝宝轻度缺氧,还没来得及看上他一眼,就被护士拎去婴儿箱去了。我也因为过分虚脱,昏过去不醒人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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