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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8、第 48 章 ...

  •   午时。正是御膳房最忙乎的时候。偌大的灶房里烟雾弥漫,蒸笼里正煮着八宝珍珠鱼,窑上炖着冬虫木耳鸭,锅里炒着佛手芦笋,桌上九九八十一道菜,都冒着热气,诱人的香味一直弥漫到房外。
      福总管躬手等在一边,看着大厨们把一道道菜备齐,这才让随行的小太监们端着盘子,朝主子们的地方送去。
      见送的差不多了,福总管走到大厨旁,问,“这珍岫鸳鸯糕好了没?咋家给陛下和娘娘送去,上次云妃娘娘赞不绝口呢,指明了今个儿中午要御膳房做的。”
      “好了,好了。”大厨笑了笑,擦擦手上的油腻,去掀那冒着白烟的蒸笼,一边还得意地说着,“这珍岫鸳鸯糕是用白糯米和红糯米做的,里面加上白果、胡桃、杏仁,不仅甜腻可口,而且还养生助气……”
      福总管听了,好奇地探头看向蒸笼,不禁“咦”了一声。
      大厨额上的冷汗滴了下来,手还拿着蒸笼的蒸盖,与福总管面面相觑。
      ——蒸腾的笼子里,哪还有珍岫鸳鸯糕的影子?

      我一身轻便习衣,身后青丝用一根布带简单扎成一束,正翘着腿,躲在树上啃着糕点。
      自师父离开,已有五日。
      师父离开的那日,我在屋前托着脸颊看着太阳落下去,月亮爬上来,月亮落下去,太阳爬上来。看了整整一天。
      用一天的时候,我终于明白了一个道理。
      他让我离开七月楼去我想去的地方……他终于给了我自由。
      但是——我没有可去的地方。
      我没有脸面回南仪。我不知道他们一旦明了我不过是个杀人凶手的真相之后会是何种表情。……我,也害怕知道。
      我托着脑袋,呵呵笑起来。
      想来想去,想了整整一宿,我能停留的地方,竟只有生活了十六年的七月楼。其实在这里慢慢等死,也是不错的事。至少看着那熟悉的场景,忆起曾经的往事,在最快乐也最痛苦的回忆中,慢慢明了一切的因果。
      ——当年,影墨奉老东煌王的密令将刚出生的梅轩和我斩草除根,可因为娘亲的哀求和他的一念之仁,我们被保存了下来,各自拥有了十几年或血腥或幸福的时光……
      ——十几年之后,老东煌王驾崩前夕,他要赶尽杀绝弥补所谓的“错误”,便让我亲自去南仪杀那“漏网之鱼”。呵。多么绝妙的一箭双雕!在混沌和无知中,我手刃了梅轩,也差点死于穆王手下……
      ——他也许是下不了手,也许是不屑于动手,干干净净的,一点痕迹都不曾沾染。
      ——有时候我甚至会恨他没有绝情到底。
      ——我和梅轩因他而生。也因他而死。黄泉碧落两重地,我心如死灰。
      一幕一幕的往事,一个一个的人,在脑海中出现,又消失无踪。命运诡异的罗盘中,谁的错。我已不再去评判。
      都过去了。
      昨日之日不可留。深刻的烙伤痛入骨髓,是我今生不能释怀的伤痛。今日之事无烦忧。潇潇洒洒快活自在,也是对这世间和命运最张狂的嘲讽。
      从今以后,我真正只属于自己。自由自在,无拘无束,孑然一身。

      第二日清晨,我打了个大大的哈欠,伸伸懒腰,从门栏上站起来,揉揉酸涩的腿。
      回到屋里,将屋里好好收拾了一番。荷花灯挂在茅屋的前檐,在风中慢慢摇曳。
      师父带来的饭菜,后来才得知全是宫里的御膳,给陛下和娘娘们吃的东西。从此常跑御膳房,快活似神仙。
      最喜欢的地方,是七月楼的练武场和宫里的碧玉亭。因为这两处的旁边都种着高大挺拔的杨树,很适合睡个慵懒的午觉。
      有一次我睡醒,睡眼惺忪间看见在练武场的中间,落刹正在和一个七月楼弟子对阵。他看上去心情很不好,出手很重。我想了想,奸笑一声,取了一块小石头弹了进去,弹到他的膝盖上,让他摔了个脚朝天。看着他在里面红耳赤大发雷霆的样子,笑得差点从树下掉了下来。
      在宫里,见过轩辕龙御两次。
      一次是在四角亭,他披着一件月白的金绣皇衫,面前一壶酒,屏退左右,撑着下颌,凤眸静静看着远处的荷花池。我知他必是心情不好,才独自一人静坐在此。微叹一口气,我也看向湖里开的正盛的荷花,有些恍惚。时至今日,我已不知道自己对他,到底该是如何。
      第二次是在挽月的落影阁。宣国退兵之后开始内乱,加上南仪境内七月楼的动戈不断,轩辕龙御便来的少了,挽月聪慧绝顶也不去打扰,所以相比于其他之人,他还是很受宠的。
      那日我是被饭菜的香味引过去的。在茅屋后的溪边吃了两条烤的鲫鱼,便跑到宫里来觅食。沿着廊沿攀爬,趴在梁上看着挽月。
      他备好精致酒菜,好好装扮一番,便坐在椅上等轩辕龙御。桌上有藩国进贡的奇异果,淡淡清香,没多久,门外传来“陛下驾到——”的传声,轩辕陛下迈着优雅的步伐进门,脸上是云淡风清的高贵笑容。我拿着从桌上取来的果子在嘴里啃着,慢慢退了出去。
      ——啊。如今,我就在这里,你也发现不了我的气息。

      吃完了最后一块珍岫鸳鸯糕。我满意地躺在树上,闭上眼睛。
      午后的太阳有些耀眼,却被杨树遮了个大半,正适合好好休憩。正昏昏欲睡之际,听到远处传来人声,脚步声愈来愈近,好几个人,都进了碧玉亭。
      “陛下的意思难道是让我们撤出南仪?——”烦躁而不耐的声音,这一定是落刹。
      “如今之际也只有如此了。”温良的声音响起,段玉京说道,“前几日我去见了师尊,师尊也是这个意思。”
      “多少年来的努力竟然功亏一篑,”红姬叹气,“我楼里的姑娘们都抱怨着呢。”
      “说起来,这事也着实奇怪,”谷一说,“南仪人怎么知道我们的分舵的?是谁告诉他们的?”
      “还有谁?”落刹不屑,“陛下不是说了么——是那个‘叛徒’,都死了快两年了,怎么总觉得阴魂不散的。”
      “落、刹!”霖玲咬着唇,说道。
      落刹看她一眼,还是闭了嘴。
      “大当家,你怎么看?”段玉京问倚在柱上的褚牙。
      褚牙一脸沉重肃穆,良久才郑重地开口,“我赞成陛下的想法——如今之计,尽量减少我们的伤亡才是首要的……何况,如今南仪境内实在奇怪。”
      “奇怪?”其他人疑惑。
      褚牙点点头,说,“先是传闻太子被杀,却怎么也找不到尸体——那个奇怪的太子梅轩,两年前突然消失不见,两年后又突然出现,几个月前逼退宣国之后说是死于离虚城不远的林子里……但当日去追杀他的人,一个都没有回来。”
      “可不是,”红姬插嘴,“我猜里面有内情……但这件事被封得严严实实,我手下的姑娘们都查不出来这其中的玄妙……”
      “……然后是摄政王——”褚牙顿了顿,说“我几年前曾在战场上与他交锋,南仪的穆王是残暴勇猛、心高气傲之人……在宣国对南仪之战时,曾听闻他已战死沙场,但现在他不仅没死……还自愿交出虎符,自削兵权,退居将军之位……”
      “怪哉怪哉。”段玉京感叹。
      “切。”落刹露出不耐烦的表情,说道,“那些个南仪蛮子,谁知道他们脑袋里在想些什么。”
      “如今也只有走一步看一步了。”段玉京说。
      “唉,在这么紧要当口,师尊又突然说要去南华山采药——”谷一叹口气,“不然也可以多个人商量。”
      “师尊不是不过问楼中之事了么?”红姬问。
      “小事不管了,大事还是要请示一下的……”段玉京沉思,“但师尊这几个月总是不见人影,不知在忙些什么。”
      “唉——”亭里子一干人等皆叹了口气。
      我听了他们这一段话,看着头顶缝隙中的阳光,心中有些疑惑。
      ——穆王竟然没有继位?他不是自削兵权了吗,为什么没有按我的遗诏登基呢?
      ——罢了……可能有了更好的人选吧。
      想着,便又打了个哈欠,闭上眼,休憩起来。

      一觉睡到了日落。
      我伸伸腰,想着,该是回去的时候了。
      我由皇宫内东林阁的密道至七月楼,再由七月楼假山处的密道至山后自己的小屋。
      刚回到屋里,想着到后面的溪水里洗个澡,却突然听到远处一阵窸窣声,想了想,便上了梁沿。
      ——怎么会有人呢?七月楼到屋子的这条密道,只有我和师父知道。
      隐隐有两个女人的声音。
      “咦。这里竟有个屋子。”其中一个女子身着黄衣,走在前面,满脸好奇,说道,“难道师尊不见的时候就住这里?”
      “昭音,我们回去吧。”另一女子穿着红色衣服的人,她淡淡出声劝着,声音竟很熟悉。
      昭音的语气中有些不屑,“你怕什么?!师尊去南华山了,你不知道吗?何况,师尊每次都神神秘秘地拿着一个盒子消失在七月楼的假山那儿,肯定有什么秘密。”
      红衣女子抚抚额头,有点无可奈何,“昭音,要是红姬姐姐知道你竟然偷偷跟踪师尊,你会被逐出七月楼的。”
      “哼。你不说我不说,谁会知道?”她斜了身后的人一眼,有些娇嗔风情,“我就是好奇嘛。师尊总是冷冷淡淡的样子,对谁都一样……人家都没见他笑过。我猜啊,他肯定在这里藏着什么人,每日都要过来一趟。”
      “你——”红衣女子似乎说不过她,只能摇头叹气。
      “到了到了。”她们边说边到了门口。
      门被轻轻推开了,昭音脑袋探进屋里,轻轻问着,“有人在吗?”
      屋内漆黑一片,无人回答。
      “搞什么,没人啊。”昭音两手插腰,怒目看着屋里,,她大步走到桌边,就要点起烛火。
      “你还点灯?”红衣女子慌了,“若真的有人在附近怎么办?”
      “我说你啊,怎么越来越胆小了?”昭音点燃烛火,屋内亮了起来。
      烛光照亮了她们两个人的脸。我缩在屋檐角落里,一愣。
      “嫣红,我说你自从南仪回来了之后,怎么总感觉越来越怕事了?”
      嫣红的脸有些消瘦苍白,她看着烛火,沉默下来。
      “让我来看看有什么好东西。”昭音不顾身边人的反对,四处张望起来。她款款走到床边,摸了摸,然后走到一旁的箱子那,掀了起来。
      “昭音!”嫣红气急了,脸涨的通红,忙上前去阻止。
      昭音低身,不顾嫣红的阻拦,在箱子里翻了起来,还不住嘀咕着,“怎么全是黑衣服……难道都是师尊的?……啊,这是什么?”说着,她从一个扎的牢实的包袱底下翻出一件衣质锦华的破损衣物来,拿到烛光下,晃荡着前后看着。
      “啊。”嫣红短促地一记惊叫。
      “怎么了?大惊小怪的?”昭音还在看着,皱眉紧锁,“材料不错。可已经破成这样了,还留着干吗?”
      看到昭音要把衣服从屋后扔出去,嫣红急忙上前抢了过来,对上昭音疑惑的目光,她喃喃说,“这……可能是……师尊重要的东西,你不要乱扔。”说着,快步走到箱子那里,把衣服塞到了最底下。
      “好了。走吧走吧。”她转头,推着昭音往外走,“看也看过了。总该死心了吧。”
      两人推推搡搡的,熄了烛火,走出了门。人声渐行渐远,在远处消失。
      我呼出一口气,从梁上下来,心里有些沉重。
      ——我是不是真的该离开了?
      走过去,躺回到床上,往后屋的窗外看去,隐隐约约有几颗星辰。
      ——当日一别。没有想到,嫣红还是回了七月楼。
      我微笑。
      似乎也明白她的心情。七月楼中大多数人都是孤儿,在这里被抚养长大,毕竟有些感情的。
      就这样,躺了不知多久。夜沉沉。十分漫长。
      轻轻的脚步从门外传来。
      我沉默地起身,坐在床上看着站在屋外门口的人。
      她狐媚的眼眸有着一丝惊喜和伤感,双手绞着衣服,欲语还休。
      我穿着一身黑衣,几乎要融于这黑暗之中,青丝束在身后,有些不修边幅。
      我露出笑容,唤她的名字,“……嫣红。”
      她的唇有些颤抖,眼里隐现泪光。
      “太子……殿下……”
note作者有话说
第48章 第 48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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