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狸猫太子》木言小榭

46、第 46 章

　　出了虚城，缓步走在黑夜的林子里，月亮高挂枝头，万物染上银辉，一片明亮的柔和。
　　风里传来阵阵清香，枝叶微微颤动，娇艳的花开在枝头，摇曳之间顾盼身姿，卓然清丽。
　　我的衣袂飘荡，青丝染辉，全身说不出的轻松。心如微风，温煦祥和。
　　摸摸胸前鼓鼓的盟书，我的嘴角噙着微笑。短短一月不到便化解了这场战争，便给南仪又多争取了一些时日。
　　至少在一年之内，可保南仪平安无事了。待一年之后，南仪必将今非昔比，无论是东煌还是宣国，再想侵略挑衅，决不再是那么容易的事。严明、厉天、穆王、隋清知、严子迁、卓远、穆冰、小王爷、乾钦、刘昭思、穆奎……以及南仪千百臣子们，断不会再让历史重演。
　　停住脚步，抬头看着那深邃幽蓝的天空，心中柔软起来。
　　梅轩的天下。南仪家国。算是保住了。这一路来，虽说开始是被逼无奈，但长久岁月中的呕心沥血和倾注的感情，终也难舍。
　　——只不过，我的身子怕是支撑不了多久了。这太子能做一日，便是一日。
　　我苦笑着摇摇头。
　　看看天色，估计还有一个时辰就要子时了。还是赶快回去吧，免得让他们担心。
　　看看远处的深林，若是用上轻功，半个时辰便能到营地。
　　正欲抬脚赶路，忽见远处灌木丛摇晃地厉害，那枝头树叶一阵窸窣，然后归于宁静。
　　我皱眉，问，“是谁？”
　　那树叶动动，探出一个圆圆的脑袋，眼睛大而有神，一脸的精怪鬼脸。
　　“林显？”我松了一口气，好笑地看着他，“你在这里做什么？”
　　“我来接太子呀——”他从树林里蹦出来，“刘军师让我在这儿等太子，说是天黑路滑山路崎岖，让我来照应照应。”说着，他笑嘻嘻地跑过来，手里拿着一盏青色的灯。
　　我淡淡笑笑，说，“其实不用这么麻烦。今晚月光亮堂着呢。”
　　林显笑笑，走在我前面，为我割去那林中的挡路荆棘和树木。
　　我们在林中静静走着，偶尔看见一两只发光的昆虫，在树林里晃来晃去。
　　也不知走了多少时间，已隐隐约约可以看到远处的亮光，今晚军中正式废除了那三禁，士兵们都开心得很。
　　我停下了脚步。
　　林显还在往前走着，听到身后没有声音，便疑惑地转身来看我，问到，“太子，怎么了？”
　　我看着林显，默不作声。
　　林显的眼珠子转转，缓步走过来。
　　“都到了吧。”我淡淡说，“这林子里的人都是你引来的？”
　　林显一听，愣了一下，他直直地看着我，见我一脸严肃，便渐渐敛了脸上的调笑神色。
　　蓦地，他突然开始放声大笑，这笑声诡异尖锐，惊飞了夜间的虫鸟，引得林中树干一阵抖索。
　　青色的灯放在草地上，发出幽暗难测的光芒。
　　“太子真厉害——”他舔舔唇，脸上哪还有十几岁孩子的调皮天真，微微眯起眼，双手交叉，冷漠地看着我。
　　树林中刷刷声响，枝头晃动，刹那间，身边多出了几十个黑衣人。
　　“太子何时发现的？”他懒懒地问。
　　我微笑，指了指那盏灯，嘴里说着，“现在想想，当初我们驻扎林中，帐营都是一模一样，为何那夜袭之人会直冲我的住处？又为什么你那么巧三两次都在营帐周围？千方百计地接近我，果然是有所图谋。”
　　林显“切”了一声，神情有些不甘，他说，“不管以前如何，总之今晚你是逃不掉了。”
　　“你倒选了个好时机。”我定定地说，“你是瞅准了今天。”
　　“可不是，”他有些得意洋洋，“我一直在找最好的下手机会。连日来军中一直以食果喂腹，体力必有不足，你为穆王疗伤又耗去大量真气，如今又是只身一人，可以说，现在是你最防守最弱的时候。”
　　我冷笑。
　　“废话少说。”他挺起腰，打了一个响指，黑衣人包围住我，亮出武器。
　　“你的头我要定了——”林显挑起嘴角，“谢谢你的黄金万两——”
　　此话刚落，黑衣人便向我攻来，我皱眉，扫视一圈，估计有三十五人。
　　这些黑衣人和前几日的夜袭之人明显有所不同，功夫底子更上一层楼。看来来取我头颅的人，确实是越来越厉害了。
　　左挡右闪，敏捷的身子躲避着来自四面八方的攻击，伸手打了迎面的人一掌，抢了他手中的刀，挡住左右面的刀锋。
　　林显悠哉地站在一旁，好以闲暇地看着我与他们酣战。
　　几百招过后，我的身后、袖口等处被划开了几条口子，用手中的刀抵住他们络绎不绝的攻击，慢慢后退至一棵粗大的树，他们成半圆状包围着我，有五六个人先前被我的掌打中，此时倒在地上已无声息。
　　我微微喘气，皱着眉靠着树躯，左手捂着自己的胸口。
　　——实在是糟糕。气血涌动之下又触及了那一股逆转的气流，它正蠢蠢欲动潜伏在血脉之中，上下翻腾着。
　　林显看见我的样子，笑意加深。
　　——难道我真的要命丧于此？
　　微敛双眸，我拿起手中的刀，如到万不得已，只好出杀手锏了。
　　正要继续上前缠斗，忽听远处一人叫嚷，“小林子——”
　　眼前的林显神情明显顿了一顿，皱起眉头。
　　那人跑近了，正是张林，他边跑边抽出随身的刀，跑到林显的身旁，看着眼前的黑衣人急切地说着，“我说你这小子怎么还没回来，原来遇到了危险——你快回去通知刘军师，这里我来应付——”说着便朝我嚷道，“——太子，有没有事？”
　　我愣了一下，看看面无表情的林显，再看看脸色焦急的张林。
　　“你快离开林显——”我大喊着，“赶快回去叫救兵——快走啊——”
　　一直不开口说话的林显突然说话了，他叹了口气，说道，“张大哥。这是你自找的。”
　　张林听到这话，一愣，转头之时，便见一束白光朝他袭来。
　　我咬咬牙，用尽力气将手中的刀甩了出去，正对上林显挥下的刻刀，“砰”的一声，他一皱眉，稍退几步。
　　我见状，起身飞出包围的圈子，来到张林身旁，将怀中文书盟约一把递到他的怀里，大喊着，“马上回去！”
　　张林还有些怔愣，他看着眼前神态漠然的林显，手臂上两把尖锐的手刃，一时回不过神来。
　　我皱眉，推了他一把，他这才有些惊醒，抬头惶恐地看我，“太子——”
　　“快回去。”我轻声说，抬手拍拍他的肩，“……没有关系。”
　　“我——”他的眼里渐渐溢起不甘复杂的泪光。
　　“马上把这盟约交给刘军师——”我飞速地说，“……我的命就交给你了，去营地叫救兵！”
　　他震了一震，眼里渐渐坚定，不发一言转身就跑。
　　我转身，淡淡看着林显，他眉角微皱，没有下达追击的命令。
　　黑衣人又迅速的朝我围了上来。看这个阵势，是要速战速决了。
　　我胸口又一阵气血翻涌，顿了顿，脚微微朝后挪挪，以支撑有些摇摇欲坠的身体。
　　林显一脸冷漠，他上前，只说了一个字，“杀！”
　　刹那间，所有的人向我蜂拥而来，一阵强大的压迫气势直逼我的胸口。
　　我在心中微微叹气，闭目，睁开，在皎洁的月光下伸向右手手臂，缓缓抽出薄如蝉翼的武器。
　　如流星般的刹那时间，上前，回转，挑动，绞杀。银色的光芒像一条银龙摇头摆尾，在月光下穿梭舞动着，顺畅流线的动作一气呵成，几百招之后，我在原地喘气，身旁横七竖八躺着黑衣人，颈口几缕血丝，已无一人再有生息。
　　林显睁大双眸，诧异地看着我。他一人只身站在我的面前，眼前是几十个黑衣人的尸体。
　　“你——”他顿住了。
　　我在他几乎没有任何反应之前迅速朝他奔去，划出那致命的银光，落到他的身后。
　　他的眼球猛地突出，血丝在那里凝结，右手颤巍巍摸向自己的颈部，嘴唇动动，一句话都没来得及说，扑通一声就倒在了地上。
　　我终于无力，猛地跪在地上，大口大口喘气，眼眶中有泪水渐渐充盈，心头的那股哀痛涌了上来。
　　“呵，”我惨笑，自嘲，“以前帮七月楼杀人。现在杀七月楼的人……”
　　真的好累。
　　挣扎着起身，慢慢朝前面走去，还未走几步，便听到前面一声焦急的叫唤。
　　抬起头，看到的是一个娇小身影，她脸色苍白地站在那儿，嘴唇失了血色。
　　“你，”我擦擦眼眶，稳住情绪，“蛮儿什么时候站在这儿的？”
　　“刚，刚才。”她眼里有些害怕，低下头慢慢走过来，走到我的面前，心疼地看着我受的几处轻伤。
　　“我原本是想来找太子说些话的——路上碰到了张大哥，便知太子出了事，一时心切，就跑了过来。”蛮儿拿出怀中的巾绸，帮我包扎起来。
　　“找我说话？”我任她包扎着，有些疑惑，“这么深更半夜的，蛮儿一个人在林子里岂不危险？有什么事不可以回去说吗？”
　　蛮儿闻言，微微咬着嘴唇，“军中人多口杂——蛮儿要问的事，不想让别人知道。”
　　她抬起头来看我，眼里是淡淡一缕忧愁，她问，“太子，那什么云游高僧是假的吧？”
　　我一愣，莫非这丫头真的相信我那套鬼话了。
　　她见我的表情，良久不语，然后说道，“……太子能回来，蛮儿真的很开心。太子不像以前那样再叫人欺负了去，蛮儿更开心。太子还是和以前一样喜欢醉花糕，一样善良……蛮儿应该知足了才是。”
　　“蛮儿。”我轻轻唤着。
　　她抹了一下眼泪，脸一片通红，“可是——还是不一样……”她抬起头来盯着我，“太子为什么要救穆王？穆王是那样狠心肠的人，他伤了太子，蛮儿永远都不会忘记！”
　　我犹豫着，说，“穆王他——也有苦衷。”
　　“不！他会有什么苦衷！”她突然厉声喊了起来，神情恍惚，朝后面退了几步，“他害的太子这样，你还救他？！——你根本就不是太子！”
　　“……你是谁？！”她的声音震得我耳膜发疼。
　　“我——”我胸口的疼痛一阵强过一阵，冷汗冒了出来，说话也有些有气无力。
　　我犹豫了一下，然后轻轻回答，“我是他的哥哥。”。
　　她一下子怔愣起来，过了一会，她问，“你就是太子一直在等的小哥哥？”
　　我点头。
　　她的表情变得奇怪起来，似哭似笑，“原来真有这么一个人。所有人都以为，太子是神志不清才胡乱说的。”
　　她的目光变得飘忽起来，话语喃喃，“那你告诉我，梅轩筑里的那个墓是谁的？”
　　我吃惊地看向她。
　　她笑得哀戚，“那天，我奉严老的命令找太子去殿里商议战事，寻来寻去，寻到了梅轩筑，却见太子在梅林中立墓。太子走了之后，我便走近去看——哪知那墓面竟然刻着太子的名讳！”
　　——那天我与她错过，竟是这么回事！
　　她上前，拉住我的衣襟，泪光潸潸，咬牙切齿地喊道，“那是怎么回事！太子已经死了？！是谁杀了他？是不是穆王爷？！”
　　我的身体随她摇晃，看着蛮儿悲戚的眼睛，动了动嘴，终是缓缓说了，“他……是我杀的……”
　　她一愣，然后身体开始剧烈地颤抖，张大着嘴，眼睛睁得铜铃一般，努力地说话，却什么话都吐不出来。
　　“你……”颤抖的话语支离破碎，她拔下头上的钗，狠狠朝我冲过来，刹那间一股钻心疼痛侵入身体，体内那股血气终于爆发，我口一张，话还未出口，鲜血便源源不断地喷涌出来，落沾到蛮儿单薄的衣襟上。
　　她狠狠推开我，我便无力地倒在了地上。
　　“太子——太子他等了你整整六年！”她撕心裂肺地喊，慢慢往后退，声音回荡在林中，“你这个杀人凶手！畜牲！我要告诉所有的人！你不得好死！”泪水从她的脸庞淌下来，头发散了一身，她转身，拼命朝营地跑去。

　　身体无力地瘫倒在草地上，我静静看着头顶上深邃辽远的天空，任口中的血慢慢溢出来。
　　天地苍穹之间，又只剩我一个人了。
　　好孤单呐。
　　我突然想起，有一晚，我在七月楼看轩辕龙御在亭子里抚琴。那一晚也像今夜一样，一样明晖的月，一样深蓝色的天，一样——孤独的心。那时候我还是那只呆傻的狸猫，偷偷躲在假山后面，贪婪闻着空中幽雅的梅香，看着那人温润俊美的侧脸。
　　那时候，只盼望着能爱一个人，将心底那种荒凉和寂寞统统抛掉。如此渴求着一个人，不惜为他敞开身体，卑颜奴膝，为他一个眼神一句话，唉声叹气，辗转反侧，夜不能寐。假戏里，究竟有多少成了真？
　　我微微动动嘴角，闭上眼，露出一缕淡淡的笑容。
　　该安排的，早已安排好。这一天，我早就料到。
　　感觉到体内的血正在慢慢流尽，头也昏晕起来，远处隐约有士兵的叫喊，还听不真切。

　　一个黑影遮住了我的上方。
　　我缓缓睁眼。
　　空气里有淡淡血腥的味道，一如从前，他一头银丝，发垂到我的颈边，一双黑色的眼看着我，深不见底。
　　“你果、果然……一直，跟、跟着我。”
　　他修长的手指伸过来，点了我几个穴，走到我的身旁，低身，将我一把横抱起来。
　　我斜靠在他的胸前，青丝荡漾在空中，双手无力地垂着。他揽在我腰间的“手”异常冰冷，隐隐能感觉到铁般的坚硬。
　　我一时竟有些想笑。
　　“你，你要、带我，去、去哪……影……墨。”
　　他没有回答，淡淡地看我一眼，冰冷的嘴角，平缓的眉峰，眼里非喜非怒，毫无情绪。
　　我闭上眼睛，感觉到他平缓的呼吸，靠着胸膛，那心脏的扑通跳声传入我的耳边，渐渐让我觉得越来越困倦。
　　——如果一切真能在今夜结束，该多好。

　　明天要出门哈，所以今晚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