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狸猫太子》木言小榭

43、第 43 章

　　“王爷——城外有人叫阵！”一个士兵单脚跪地，双手拱于身前，语气铿锵有力。
　　练兵堂中人的动作都停了下来。
　　穆王正坐在堂子里喝茶，他听到这话，悠悠地吹了口热气，一双眼似笑非笑，语气冷冷：“终于来了。”
　　堂子正中，萧石哈哈大笑，停了同穆冰的对阵，擦擦额上的汗。
　　穆冰立即收了刀，朝穆王这来，士兵端来了穆王的战袍，他接过盔甲，为穆王披上。
　　穆王表情淡淡，任穆冰为他披上战甲，一声低沉，“阿奎，拿本王的刀来。”
　　穆奎立即进屋，没过多久，就手端着一把五尺宝刀，送到穆王身旁。
　　宝刀蒿吟。
　　我静静站在穆王的对面，看着这把染上无数鲜血和哀嚎的宝刀。
　　穆王拿起刀，见我一动不动地盯着它看，眉梢挑挑，一把扔了过来。
　　我愣了一下，出手去接，接到的那一刹那，一股重如千金的力量猛地压了下来，我定定神，灵巧地转着刀柄卸力，继而用另一只手托住。左手拿住刀身，右手摸着刀柄，轻轻地用力，“铿——呲——”一声，刀出鞘，刀身锃亮晃眼，优美的长弯弧形在空中划出一道淡白的印子。
　　“好刀。”我不禁赞叹。
　　穆王淡淡地笑了，他身着黑色战甲，英俊魁梧，一双冷峻的眼渐渐溢出一丝血红。他身边跟着穆冰、穆奎和萧石，皆是一脸肃穆。
　　我将刀插入刀鞘，递过去。
　　他接过刀，手指若有若无碰到我的，对我说，“走吧。”
　　我点头，刚要起步去往城墙，衣角被人拉了拉，回头一看，是那鬼头鬼脑的林显。这小子一脸哭丧样，哀求着：“太子——”
　　我松了口气，淡笑着说，“你现在不是我的随侍么？跟来吧。”
　　“是。”他立马一脸严肃起来，末了又笑嘻嘻地跟在我的身后。

　　城墙上。
　　极目远眺。便可看见远处地平线黑压压的一片营帐。城墙十几米外，一个骑着马的领兵将士手举长矛，正对着城墙上的士兵挑衅。他身后约五百精兵，排列成几行，前几排是遁甲矛剑，后几排是长弓箭骑。
　　“他妈的——这些宣国小兵也太看不起老子了，”穆奎刚踏上城墙就喊了一声，“就这么几百个人，还敢来叫阵！真是活得不耐烦了！”
　　城下的那个领兵将士抬起头，露出一张小眼睛宽鼻子的脸，他看到来到城墙上的人，眼里的笑意加深，拉开嗓子就喊：
　　“——穆王爷，我在此等候多时了——”他眯眯眼，抬起下巴，随便拱了拱手，“听闻穆王爷一身好武艺，在战场上无往不利战无不胜，末将很想讨教讨教。”
　　“呸。”穆奎凶神恶煞地喊起来，“凭你？你也配——你给我们爷提鞋都不够。”
　　穆王看着墙下那一人，面无表情，不为所动。
　　城下之人似乎有些心急，用长矛狠狠敲击着地面，喊着，“穆王爷——莫不成是个胆小鬼？缩在龟壳里不敢出来——”他轻蔑地看看城墙上的人，大放厥词，“人都道南仪有个穆王，铁血无情战功神勇，不过如此——”
　　穆王轻轻笑了。
　　城墙下的人见穆王一言不发，只是淡笑，眉皱了起来，喃喃着，“不是说穆王脾气很躁么，怎么都不管用？”他抬头，扫了墙上的其他几人一眼，突然眼前一亮，诡异地笑了起来。
　　“哟——那不是南仪太子吗？”他眯起眼，讪笑几声，不住点头，“果然绝色啊——怪不得穆王爷要藏起来一个人独享——”
　　城墙上的人听了这话，都瞄了瞄我，见我面色如常，暗暗松了口气。
　　那斯还在城墙下自顾自说着，“——穆王爷真是好福气——”他抬头，唤身旁的士兵上前，拿着一张画卷高高举起。
　　他道，“这是东煌王送与我宣国赫太子殿下的礼物，”说着，将画卷慢慢打开。
　　风沙吹着，迷了很多人的眼。穆王静静看着那画卷上的人，嘴抿得越来越紧，眼中阴厉之气渐起。
　　呵。
　　我无声地冷笑。看着那张画卷。正是当日在船上之时的那张画卷。经润色、修饰和题字，画中之人翩然若仙，娇媚动人，倚躺在一块千岁石上，白嫩藕臂，脸若桃花，风情撩人。
　　东煌王送这么一份礼给赫太子，还能有什么居心！
　　我双手紧紧握紧，胸口不知是肺腑之疼还是心脏之钝痛，只是一圈圈地扩散着，让我喘不过气来
　　——没有想到，我竟被轩辕当成了这场战争的筹码和祭品！
　　“果然一样啊——”那人啧啧地赞叹，又皱着眉摇了摇头，看看我，“说，不过画上之人毕竟没有真人来的神似——”
　　“住口——”穆冰忍忍，终是发话了，“我国太子岂是你这种宵小可随便评论的?!”
　　那人不以为然，反而笑着，对着穆王继续说，“——可惜啊可惜，穆王不如直接把太子给了我，如何？我也好回去和赫太子交差，这仗我们也就不打了——”他指了指身后，“赫太子正在帐子里等着享用呢——”
　　穆王突然转身走向墙梯，握着的蒿吟发出淡淡紫光，一股凌厉之气四起。
　　“你去哪？”我皱眉，斥道，“不要中了他的激将之计——”
　　他回头淡淡瞥我一眼，却让我愣了一愣，那眼里的寒血让人如坠冰窖。
　　“穆王爷，末将跟您一起去——”穆奎举了举手中的武器，急忙想跟上去。
　　“不用了。”他不回头地朝前走，让人不可拒绝地命令，“你留在这。本王一个人就可以。”
　　“一个人？”我走上几步，喊道，“你是全军的统帅，怎可如此意气用事？”
　　穆王背对着我，脚步顿了顿，却还是不发一言地走下了城垛。
　　“你——”我气极。
　　“没关系——”萧石在一旁安慰着，看着墙下的人，“那些个蟹兵虾将，穆王爷一人也绰绰有余。”
　　我皱着眉，转身去看那城下。
　　城下的敌国将士皆紧张起来，竖起长矛，对着城门口。那马上的人下了马，敛了刚才调笑的颜色，一脸肃穆起来。
　　一个高大人影出现在城下，他背对着我们，手中提着刀，慢慢朝对方走去。
　　“你，你太，太自大了——”那喊阵的人竟不知为何结巴起来，“竟，竟一个人来。”
　　穆王冷笑一声。
　　“上——上啊——”他挥起腰间的剑，却并不往前冲，指挥着队伍朝穆王冲去，自己却在队伍中慢慢后退。
　　“呀——”五百士兵听从指挥，看着眼前那一人，一鼓作气往前冲去——
　　——这是我见过的最残忍的厮杀！
　　蒿吟长鸣，如同孤野里的狼般嘶嚎，血色天光，眼前除了浓稠鲜血断肢残骸之外，没有任何东西。
　　刀刺进那人的胸，弯钩甚至掏出那人的脏腑，掉落在黄色的泥土之上；左手断臂，右手勾颈，那断了傀儡般的肢脚晃晃荡荡，哀鸣四起，惨不忍睹。
　　穆王如同野兽。舔血而生嗜血而狂的野兽。
　　他的前胸后背时不时被蜂拥而上的士兵砍伤，却是毫不在意。一个士兵颤巍巍地砍到了他的手臂，他舔舔干涸的嘴，眯眼看着眼前这个人，将砍到手臂上的刀倏地拔了出来，手握紧，捏成了几片，接着举起蒿吟一刀而下，血光四溅，刀饮了血，发出满足的嚎叫。
　　就这样。一个人。五个人。十五个人。五十个人。一百个人！
　　他眸中血光闪耀，来一个，上前杀两个，长长的刀在地上划出一条血迹，铸就了一条血肉铺就的骸骨之路。
　　我看着眼前的景象，沉默不语。
　　你死我活！
　　我轻轻闭上眼睛。不忍再看。狸猫曾杀过千人百人，也从未见过如此悲烈的修罗地狱！
　　“退——退——”敌国领军将士大喊起来，声音颤抖，他自己早已退到队伍的最后面，大手挥着朝后退去。士兵听到他的话，皆拿着刀，死命地往后面退着，一时间，尘土飞扬，余下一百多的士兵皆携命狂奔。
　　穆王见了，眼中兽光烁烁，正要上前去追。
　　“穷寇莫追——”我皱眉，突然喊道。
　　他顿时停了下来。好像突然间从一个世界恍然回神。激荡的血性在胸膛翻滚，慢慢地冷却下来。
　　我看到穆王立在一堆尸体里，似乎不知今夕何夕。他慢慢地转头回来，脸上全是血水，身甲已是粘稠一片，阴厉残暴的眼看着我，看着，看着，沉静下来。
　　他浅笑一声，将蒿吟横于肩膀，两手一杠，朝城门这走来。
　　“宣胡太医——”我定定神说道。
　　林显一脸严肃，立马去找随军的太医。
　　穆王回程，直接去了城内的浴池湖，在湖边脱了战甲，立于凉水中，将粘稠在伤口上的衣服脱了下来。
　　我与穆冰一行人到了池边，就见他一人站在水里，正用一勺勺的水冲着脊梁。
　　“哎哟，王爷，快上来。”胡太医急了，喊道，“这受了寒伤口就更难处理了——”
　　穆王瞥他一眼，冷冷地说道，“你急什么——不过这么点皮毛小伤。”
　　萧石在旁边哈哈笑起来。
　　“王爷还是那是这么神勇——”他笑，“风采更胜当年啊。”
　　我站在旁边，一直不说话，看到穆王身后纵横交错的伤疤，鬼画符似的扭曲着。
　　——战场的上的穆王不是神勇。而是可怕。一个不怕死的人，谁能敌得过？
　　他洗清了身上的血迹，静静站了一会，然后走向我们，上岸。穆冰上前，为他披上干净的衣服。
　　穆王微微扣好衣带，见我还在那里沉思，嘲讽地说着，“怎么，太子害怕了？”
　　我抬起头，仔细看着眼前这个人，淡淡说着，“不。”
　　他微微笑起来，嘴角挑起。
　　“但是——你不该妄动，”我道，“今日来的人明知敌不过你，却还来叫阵，必定有所图谋。”
　　“哼。”穆王不以为然，“在战场上能有什么图谋？无非就是对阵打仗。别说今天来了几百个，就算几千个本王也不在乎。”
　　我动了动嘴，一时竟也说不出反驳的话来。
　　他看着我，抿着嘴，然后说道，“你无须担心。对阵打仗，本王比你在行的多——”他又想到什么，眼神渐渐深邃，语气倒有些嘲讽，“倒是那幅画，画的还真不错——可惜没拿回来。那龟孙子跑的倒快。”
　　“不过是一幅画。”我说。
　　穆王冷笑。
　　“听闻宣国的赫太子的后宫中，藏着天下掠夺而来的美人儿。现在竟然垂涎到你头上来了。”说着，他伸手，描了描我的脸庞轮廓，转到我的下颌，微微提起来。
　　我任他动作，淡淡说着，“这还不简单。在我脸上划个几刀。看那赫太子还有没有那种心思。若能就此化了这场战事，倒也值得。”
　　“你想也别想。”穆王放下手，恶狠狠道，“你若这样做。我便立马去那宣国帐营，砍了那个鬼太子的头。”
　　我皱眉。
　　“好了好了，今天可是打了个大胜仗！”萧石笑着劝慰道，“还不废一兵一卒——晚上我们摆个小庆功宴，喝上个几坛！”

　　第二天。我还躺在床上的时候。听到林显在我门外叫着：“太子——”
　　我迷迷糊糊地醒过来，皱着眉喃喃，“蛮儿——”，久久不见人来服侍，抬头看看屋里，蛮儿不在。蛮儿这几天也不知道在忙些什么。总不见人影。
　　我起身，下床，自己穿戴洗漱好。便走到门前打开了门。
　　林显差点冲了进来，他“啊”的一声，推后几步，才大惊小怪地喊起来，“太子——不要睡啦。外面出事啦。”
　　——林显这小子。跟在我身后几日。越来越不拘小节了。
　　“哦？”我走出去关上房门，问到，“有什么事？”
　　“又来啦——”林显一脸无奈，“那墙外又有人来叫阵了！”
　　我想了想，便疾步朝外面走去。
　　走到城墙上的时候，赫然看到穆冰一行人。穆奎额间爆青筋，嘴上骂骂咧咧，“他妈的——竟然还敢来！”
　　往城墙下看去，赫然是宣国一片黄色战甲戎衣。
　　领兵的人换了一个，蓄着黑胡，一身威武。
　　只听他在那喊着，“听闻穆王爷一身好武艺，在战场上无往不利战无不胜，末将很想讨教讨教——”
　　又听到穆奎暴躁的声音，“你也配——爷爷的——”
　　这对话，怎么这么耳熟啊。
　　“王爷，今天就让穆奎下去，杀他个屁滚尿流——”穆奎拱拳，对穆王说着，旁边的萧石也跟着说，“末将一起去。”
　　穆王看了他们一眼，道，“好。”
　　那穆奎便同离弦的弓似的飞了出去，萧石不甘落后，也跟着跑下去。
　　他们领兵一千，于城墙外厮打了近一个时辰。对方将领被穆奎砍下了头，悬于矛头之上，敌方近千军队溃不成军。
　　“哼。”穆奎在战马上冷冷睨着，看着余下的一小撮士兵又退了回去。
　　“根本就不行嘛——”穆奎说着，“爷爷的，我们干脆就直接打过去——”
　　萧石在旁边大笑。
　　我在城墙上看着这些，紧锁眉头。
　　“……乾钦，你觉得如何？”
　　乾钦昨日也在场，他深思着，缓缓道，“太子，微臣觉得有问题——”
　　我凝神，点头，淡淡说，“如不出意外。他们明天还会来——”
　　再看看那边得意洋洋的萧石等人，叹了一口气，只觉得心里一阵沉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