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狸猫太子》木言小榭

32、第 32 章

　　天边微露曙光，丝丝光芒从天际磅礴而出，星辰弯月隐去，朝露在晨光中剔透晶莹。
　　望风殿的朱漆大门吱嘎一声打开，两旁站满黑骑盔甲的士兵，正门中缓缓走出一个威武冷俊的人，他高大身形，阴冷虎目，一身黑莽朝服在晨光中熠熠生辉。
　　他冷冷挑起嘴角，环视四周，朝已预备好的轿子走去。
　　目光移到不远处，却见一张雕刻石凳上赫然坐着一个人。俊美飘逸，一身龙爪九图的朝服衬得他修长如玉、胜似仙人，他正用冷冷的目光看着这里。
　　穆王皱眉，缓缓走过去。
　　“太子？”穆王看着我，嘴角拉出冷硬弧度，“这么早就来找本王，可有要事？”
　　这个穆王。
　　我出言，冷冷，“你心知肚明。”
　　穆王看了看我衣服上的朝露，竟笑了笑，语气嘲讽，“太子莫不是在这站了一夜？”说着还装模作样地转头，漫不经心地问，“太子在此，为何不禀告本王？”
　　“穆王，不要装腔作势了。”我说，“我一夜在此，你是知道的，却百般推脱不愿见我。”
　　他看着我的眼，深邃沉沉，“太子想进来，有的是法子。”
　　他这是在示威么——我的眼沉了沉。穆王府的戒备周严，出乎我的意料之外，几乎没有破绽。
　　“穆王是去上朝吧，”我转身，不想在此事件上多费口舌，“本太子今日起上朝执政，希望穆王在旁多多指点。”
　　身后久久没有回声。

　　大銮殿。五更之时。
　　文官一列。武官一列。宰相、相臣居于两侧，穆王一人于皇位之侧，赐坐。
　　“有事奏本，无事退朝——”
　　“臣有奏本。”一身穿红衣翎戴的大臣出列，他抬头看看我，看看穆王，不知道该转向哪一边。
　　“近日内，函良、署州等地发生暴民冲突，粮仓被洗劫，地方州府正在竭尽追查；天昊、秦州等地据查，遗贼余孽正在积极调兵遣将，向毗邻相接之地伸入；另外，还有叁霍、蜀羌、槐宜……”
　　“够了。”穆王阴冷地声音在大殿上回荡，各个官员都缩了缩头。
　　我瞥了瞥穆王，他一脸铁青，“穆王何必这么激动？反贼遗党的反抗早在意料之中，穆王又何必大动肝火？”
　　“哼，不过是群乌合之众，”穆王轻蔑地说，“没了主事之人，他们也只能毫无章法地做些垂死挣扎。”
　　“哦？乌合之众？”我缓缓说，“那请问穆王何时能将反贼所控的十余个郡县收复回来？据本太子所知，有些郡县官员州府之中都藏有匪类，穆王知道反贼是哪些人么？清楚他们的身份么？能一网打尽么？”
　　穆王狠狠地瞪了我一眼。
　　“哦，原来穆王不知道啊——”我故意拉长音调，看看底下的臣子们，他们渐渐放松了些，有些抬头看我，“本太子倒有个一劳永逸的法子。”
　　群臣面面相觑，小声地议论起来。
　　“太子有什么办法？”兵部侍郎出列，恭敬地问。
　　“招安。”我看着底下一群人心领神会的模样，便知严老已与他们事先商量过了。
　　“众爱卿觉得如何？”我向后躺，靠在龙位上。
　　“此计甚好。不仅能广纳贤才，还能一举解决我国动乱的局面。”
　　“可以考虑啊。”
　　“招安之后还可以扩充我南仪军队，使其为国效力，导上正轨。”
　　“是啊是啊。”
　　穆王看着底下议论纷纷的模样，复杂地转头看我。
　　“放屁。”红脸须髯大汉出列，大銮殿震了三震。
　　“有什么好——反贼目无法纪，是叛国匪类，岂可轻饶？”
　　“没错，为首叛贼还刺伤穆王，杀无赦！”
　　“反贼煽动民心，烧杀淫掠，无恶不赦！”
　　我转向穆王，“穆王觉得如何？”
　　底下还在吵着，两方的势力都不愿罢休，越吵越厉害。
　　“住嘴！”我眉一皱，深沉发力，大殿两旁的琉璃灯啪啪啪啪地碎了。
　　底下的人愣了，安静下来，看着我。
　　我转头，继续问，“穆王觉得如何？”
　　穆王的眼紧紧盯着我，他冷哼一声，说，“杀。”
　　我笑起来，笑声回荡在大銮殿。
　　“永无宁日——”我笑着说，“穆王此举不是让我们都不得安生么。反贼参差不齐，鱼龙混杂，穆王连谁是反贼都不知道，要花多少时日才能彻底铲除余孽？”
　　“哼，不需要太子殿下担心，待本王找到名册，自然——”说着说着，他突然想到什么，转头看我，“难道——”
　　“穆王若永远得不到名册呢？”我飞快地打断他的话。
　　穆王闭嘴，手骨拽的嘎嘎作响。
　　“剩下的事，容本太子和穆王好好‘商量’。”我看着下面，说道，“若无其他凑本，就退朝吧。”
　　底下的臣子虽有疑惑，却也慢慢退了出去，我瞥见严老、严子迁、隋清知等人留了下来，摆明着是留下来看好戏的。
　　穆王那边的穆冰和红脸大汉也没走，还有几个副将也站在一旁，警惕地看着我。
　　穆王缓缓说，“明人不说暗话。‘太子’，名册是否在你手里？”
　　“是有如何？”我撑在龙位上，无辜地看着他。
　　“你——”穆王怒气大盛，“还不快交出名册，有了名册，铲除余党根本是轻而易举的事！”
　　“没有名册，看来穆王还真是很头疼。”我看着穆王吃瘪的样子，心情大好，“我为什么要把名册给你。”
　　他走上前来，抓住我的衣领，惹得殿内留下的人一声惊呼。
　　“我倒忘了，你也是一个反贼。”他似笑非笑，“谁知道你和反贼头目卓远是什么关系。”
　　我用一根手指在他眼前晃了晃，“穆王，本太子说过很多遍了。卓远是护驾之人，不是什么反贼。”
　　“好好——”他甩开我的，高大的身形遮住我，“本王放了他们。你把名册交出来。”
　　“你当我是白痴么，”我拍拍被他弄皱的领子，站起身，“有了名册，你还不把他们都杀了。”
　　“那你到底想怎样！”穆王不耐烦了。
　　“招安之后，反贼编入青骑军，”我看看远处的严子迁，缓缓说，“由严将军演练指挥，为国效力。”严子迁点了点头。
　　再转头看穆王，“郡县之处的反贼麾下之人都将撤出，到时候穆王你可以不废吹灰之力收回十余郡县。”
　　“你说的倒好听。”穆王伸手，似笑非笑的捞起我的一撮青丝，拉紧，“反贼余孽会乖乖地听你的话？”
　　“其一，他们不是听我的话；其二，他们反的是你，不是南仪，能光明正大地和穆王你对着干，还用的着去做反贼么？”我哼笑。
　　“好一张嘴。好一个聪慧的脑袋。”他眼里的阴霾渐渐转为复杂的欣赏，“你究竟是谁？”
　　“我是太子。”我淡淡说，“穆王看不出来吗？”
　　他收回手，哼一声。
　　“那穆王答应了？”
　　“到时候，本王会让穆家军进驻。”他阴厉地看着我，眉角挑起，“你最好不要有其他的花招。”
　　我淡淡笑。
　　“那么，穆王请即刻下令。释放卓远等人。”
　　“这个嘛——”穆王冷笑，“本王已经下令将行刑的时辰提早了——不知道太子你来不来得及呢——”
　　我猛地一震，转身就走。
　　“穆冰，传我的口谕，释放卓远等人。他们的帐，以后还可以算——你跟着他去。”穆王淡淡吩咐。
　　严老看着眼前情景，转头对严子迁说，“子迁，你跟着太子去——务必护他周全！”

　　东门。刑场。
　　广场上跪了将近百人，训练有素的层层士兵包围着，晃着刀枪。监斩台下有一块横台巨石，正是行刑之台。此时正是晨起之时，围观的百姓并不多，艾才混在人群中，焦急地看着场中。他从昨夜起就在东门等消息，却见行刑时间竟提早了几个时辰。
　　白裘一身戎装，懒洋洋地坐在位子上，看看天，觉得时间过的太慢。他直起身，对旁边副将说，“开始吧。”
　　“是。”副将喊道，“带胡云、沈寒、胡吟、王之浩上前。”
　　四个人被士兵从人群中拉了出来，逼着他们跪在行刑台上。有人挣扎着站起来，被行刑之人一拳打断了右腿。
　　“混蛋。”卓远手铐脚铐加身，全身血肉模糊，眼中充满了愤慨和悲伤，他挣扎着想爬上前去，身旁被打得脸青鼻肿的赵文用身子极力劝阻，低切的声音有些嘶哑，“卓远——”
　　“白裘。”卓远大喊起来，嘶哑的声音像钝的刀子，口中涌出股股血腥味，“你有种就冲我来！”
　　坐在监斩台上的白裘笑了，他站起身，缓慢地踱了下去，走到卓远的面前。
　　一脚踩在卓远的身子上。
　　“怎么，你想先死吗？”白裘使劲地踩，脸上是残酷的笑容，“你别急。等他们全死了，才轮到你。”
　　“哼。”卓远嗤笑，抬起头来，一双深邃流转的眼充满讽刺和自嘲。
　　白裘皱眉，转身，“你就等着好好看吧。好好看着，这些你最好的兄弟死在你的面前。”
　　“死又何惧。”身后传来淡淡的嘶哑声音，“没有人怕死。只是后悔——识人不清，害人害己。”
　　白裘笑笑。没有转身，径直走到行刑之人处。他接过刽子手的刀，看向卓远。
　　“卓远，你输了——让我亲自斩下第一人的头，给你的黄泉路铺骨造路！”
　　卓远闭上眼。
　　那白裘刀下之人一身凛凛，大喊着，“卓大哥，来生再做兄弟！”
　　白裘眯了眯眼，抡起大刀，亮晃晃的刀一下子挥下去！
　　嗖。一根尖刃青身飞箭砰的一声打掉了白裘挥下去的大刀，白裘身形不稳，退后几步，定眼一看，大刀竟有了一丝裂缝，再看那箭，分明是青骑军的箭！
　　“严子迁吗？”白裘皱眉，疑惑，抬头看向远处，只见一人坐在白鬓云马上，手持箭弓，身后还有一青一黑两人，太远，看不清楚。
　　正眯着眼仔细辨认，忽见第二之箭朝自己直直射来，心下一慌，忙滚了几圈，躲了起来。

　　穆冰猛地拉住我第三次举起的弓箭。
　　我放下箭，看向他，他紧抿着嘴。
　　我冷笑。
　　“杀他简直易如反掌。”我冷冷地说，“也好，这个仇。让卓远亲自来报。”
　　那边白裘集合士兵，盾牌矛剑，正正对着我们。
　　我“驾”的一声，先穆冰和严子迁骑着马飞奔过去，来到士兵矩阵面前，看着躲在后面的白裘。
　　白裘慢慢走上前来，挥开拦着他的士兵，走到马前细细打量我，眼色从最初的惊奇到后来的不怀好意。
　　“原来是你——”他拉长声调，皱眉，“原来你没有死，怎么，是专程送死来了？”
　　我皱眉，又“驾”地一声，直朝场中奔去，士兵措手不及，慌忙地让开了路，白裘气得嚷嚷，“拦住他，他是反贼！”
　　我在马上环视场内，看到熟悉的或不熟悉的面孔，张张充满了惊喜和担忧。
　　“轩？”身后有不可置信的嘶哑声音。
　　我转身，看见在不远处的卓远，连忙下马，飞步走到他的面前。
　　“你——”他眼里满是惊喜。
　　我扶起他，看着他手上脚上深深镣铐印和血痕，心里疼痛，他挣扎着想站起来，却怎么也不行。
　　“对不起，”他看向我，眼里的温柔和深情让我心里一紧，“我站不起来。”
　　“没关系。”我喃喃，看着卓远。
　　“轩。”卓远叹了一口气，看看周围，“你快走吧。凭你的身手离开不是问题。去找艾才，让他不要为我再费周折。……好好地活下去吧。”
　　“谢谢你你来见我最后一面，”卓远抬头看我，手上的血印染到我黄色的衣袍上，“见了你，我死也瞑目了。”
　　“卓大哥。你们不会死的。”我勉强对他笑笑，不敢触碰他身上任何一处，伤痕累累，没有可以碰的地方。
　　“呵呵。”卓远笑了，似回到了我们相识之初，他调笑倜傥，乐观不羁，没有什么东西能让这种笑容从他的脸上抹去。
　　“快走吧。”他低头，轻轻说着，猛地将我推后。
　　“卓大哥。”我一愣。
　　“喂，你们打情骂俏够了没？”白裘的声音在旁边响起，“今日你们全都要死！”说着，他抽出随身带着的刀，向我横劈过来。
　　我没有理会，站起身来，上前，扶起卓远。
　　“铛”的一声，白裘的刀被一把长锋利剑挡住，他回头，看到严子迁正冷冷地看着他。
　　“白裘。你好大的胆子……竟敢对太子下手。”严子迁淡淡地说着，却字字顿挫，用力一挥，白裘向后退了几步，愣住了。他看看我，看看严子迁，看看身旁的穆冰。
　　“穆将军，你看到了。”我在众人惊异的眼神下缓缓道，“白裘意欲行刺本太子，该当何处？”
　　穆冰看了眼白裘，摇摇头，说道，“臣会交由刑部查办。”
　　我点点头。
　　转头，看到卓远定定地看着我，脸上已没有了笑容。他似是无法相信我所说的一切，这种疑惑而无法置信的目光，像是一根尖刺直直扎进我的心里。我别过头去，轻声说着，“穆将军。颁令。”
　　穆冰上前一步，喊道：“穆王口谕，疑犯关押至京都刑部重审。即刻执行！”
　　场外的围观人群一阵喧哗，场内却是一片安静。
　　几百双眼睛盯着我。
　　“是的，”我对他们皆是淡淡一笑，坦荡迎着所有人的目光，“接下去，由本太子——亲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