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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6、第 16 章 ...

  •   南仪。真是个好地方。
      山清水秀风景撩人。在南仪同东煌接壤的边界处,有一个叫秀平县的地方。现时,正是百花争艳,一秀芳华的时节,田间阡陌,树影葱郁,桃花夭夭,开得正是灿烂。一天劳作之后,伴彩霞,观落日,扛着锄头回家的庄稼汉子,哼唱着悠长而古老的山歌。
      南仪的节日很多。元月过后是善舞节,南仪京都会乘这个节日选拔全国各地的美女,运气好的女子趁此攀龙附凤,就此能改变一生。在秀平县,村中间搭起舞台,好酒好菜吆喝着,漂亮的姑娘和憨厚的青年,欢笑宴宴地跳起活泼快节奏的舞,将花朵洒在四周,伴着美酒和花香尽情舞蹈,如有中意的对象,迎娶进家门的机会也比平时大很多。
      奇特的酱拌面和伴着洋葱吃下去的鸭鹅,口味独特,特别是这里的酒,初闻香甜,进口清彻,辣味随然,后味无穷。三杯两盏下肚,可以醉上个三天三夜。
      最重要的是,这里平和、宁静、淳朴、没有纷争和是非。
      ——啊。不,是非,还是有一点的。

      “你这死小子跑哪去了?!”
      我在稻草堆上睡觉睡地好好的,耳朵猛地被人拽了:“啊,疼,轻点——”我无奈的撇撇嘴角,尽量不使劲地去摆脱那只黝黑粗壮的手。
      “你这小子,别想去善舞节,”来人是一个五十左右的粗壮妇女,身形肥壮,神情彪悍,“要不是我,你早淹死了。你的命是我救的,这辈子就得给我当下手!做我们家采荷的女婿!”
      “行了,大娘”我左躲右闪她的肥拳攻击,“我不是答应了么?”
      “哼,”她尖刻的眼睛瞪了我一眼,“你知道就好。”说着,就跑过来休整我的衣服,为我拍去衣服上的尘埃,“你就不能不这样么。看看,你这胡须就不能剃下吗?像隔壁村的李亮那小子,干干净净的,看着就舒服。好好一张脸,邋里邋遢的,说是叫花子都有人信!”末的,似是气不过,还在我后背上猛地拍了一下。
      “咳咳,”我咳嗽起来,低声苦笑,“有没有搞错……就算老天不想让我死,也不用这种方法整我吧……”
      “你说什么?”她的眼睛眯起来,原本就很小的眼睛简直成了一条线,“被我救是你的福气。你这小子别想不报恩就溜走……”
      我无奈地双手高举,“我明白。……你到底要我做什么?”
      她停止动作,尴尬地咳了一声,“采荷一个人在家。我买了点镇上的栗子,你给她捎过去,陪陪她。”
      “哦。”原来这么回事,我微微笑笑,接过栗子,想起双目失明的采荷,叹了口气。
      “还不快去!”她狠狠踢了我一脚,我装作摔得很重的样子,嘴里一边讨饶着一边朝家里走。
      身后传来大娘压抑着咳嗽的声音。
      毕竟已经是五十岁的女人了啊。家里的庄稼活都由她一人承包。丈夫早去世了,一直依靠的大儿子去年突然失了踪,留下个双目失明的妹妹采荷。
      我抬头,看月明星疏的天空,田间有微风,吹拂着路边的草,隐隐的虫鸣声,甚至还能看到那些发光的虫子,来回起舞,映照着不远处村里善舞节的欢声笑语。
      我这条命确实是大娘救回来的。她在巡川河捕鱼的时候把我捞了上来,据说我当时还睁开了眼,她被我冷漠的眼睛吓了一跳,以为我被鬼魂附身,狠狠打了我几十个巴掌,这才让我吐出了腹水。话说回来,我那脸至今微肿。
      从那么高的悬崖摔下去,若没有师父那几十年的功力护体,恐怕我早已粉身碎骨了吧。我嘲讽,想笑,却怎么也笑不出来。
      猛地,我咳嗽起来,有血丝溢了出来。疗养了一段时间,骨头已恢复得差不多,但肝脾受损,内虚伤痛,情况确是在慢慢恶化。
      但那又怎么样呢。心死之人。早就已经无所畏惧。只盼在临死之前,好好报答一下大娘吧。任她如何剽悍不讲道理,也是可怜之人。
      想着想着,已到了家门口。
      采荷一人坐在院子里,在绣着东西。脸上是温柔而包容的表情。每次看到她这个样子,我总会想起娘亲。其实她们一点都不像,我娘倾国倾城,而采荷——不仅是个瞎子,而且面容有些火烧烫伤的疤痕,永远无法去除。这也是大娘嚷嚷着要给采荷成亲的理由。
      “采荷。”我走过去,拉她的手,把栗子放在她手上,“给你的。”
      她静静听着,闻闻我给她的东西,露出一抹笑容,“是我最喜欢的酥糖栗子。谢谢你。”
      “嗯。”我淡淡笑笑。
      “是我娘买的吧。”她叹了口气,绕起线锈,“又给你添麻烦了。”
      “不,没有,”我从屋里拿了本泛黄的《国论》,坐到院里的槐树下,背靠树干,打了个哈欠,翻了起来。
      她把油灯朝我这移了移。
      “明天也去宣老那么?”她问。
      “嗯。”我回答,翻过一页,“问他借了很多书,明天还。再借些。”
      “轩哥哥真是喜欢看书呢。”她微笑。
      我笑笑,“书中有黄金屋和颜如玉。我如饥似渴。恨不得把六年的时光全都补回来。而且,只有看书的时候,才觉得平静。”
      “…六年?”她喃喃。
      我震了一下,又面无表情,“不,没什么。……纯粹喜欢看罢了。”
      她叹气,“轩哥哥。我总觉得你有很多事瞒着我们。……我知道,你也许并没有把我们当亲人……在娘面前、在乡亲面前、在宣老面前,都是不同的样子。我有时候真的不知道,你究竟是个什么样子的人……”
      我默默地又翻过一页,语气有些沙哑,“你想多了。”
      “想喝酒。”我扑得一声合上书,“采荷,家里还有酒吗?”
      “有。”她叹一声,“我帮你去拿。”说着,她站起来,慢慢摸索着朝屋里走。
      我双手枕后,面容憔悴,大半的头发还是遮着脸,下巴上已经冒出了胡须,身上穿着补丁的庄稼服,还是采荷他哥的衣服。
      什么样的人?我目光悠远,思潮起伏,连我自己都不知道我该是个什么样的人。

      “你曾经嗜血成性、杀人如麻、有勇有谋、沉着冷静,”他仰头颤悠悠地灌了一大口酒,硬扳着我的手给我看手相,随即精神烁烁充满笑意的眼睛盯着我,“奈何一朝棋局破,天机翻转,书不得令。过去残桓断壁,清零重来。上天有好生之德,你善性启开,心事悠远,却有容人之怀,度人之气,放下了仇恨。就能立地成佛!”他哈哈大笑一起,“稍加雕琢,可成大将之才啊。何谓体恤民生,何谓扶持栋梁,何谓仇敌,何为国、为家,你要学的还很多啊。”
      我斜了他一眼,抽回自己的手,眼睛又回到书上,淡淡说,“你雕琢自己去吧。别烦我。”
      “不过,这个脾气——唉”他对着我摇了摇头,一小撮用绳子绑起来的小山羊胡晃晃荡荡,“看透世事虽说是好事,但你还年轻,这么风淡云清的,一点都没有年轻人的朝气嘛。”
      “你也不像老人家啊。”我扬扬嘴,“老来疯。”
      “你这是对待借你书人的态度吗?”他吹胡子瞪眼,两手一叉腰,正要发作,哗啦哗啦,院里进来了一大帮咋咋呼呼的人。
      “宣老,我们来听你的课啦。”带头的人叫喊着。
      “啊,时间到了。”他孩子似的跳了起来,想到什么,有转身过来瞪我,“你就在院里,帮我浇海棠。”
      “好好。”我无精打采地答应,把书放到一旁,提起葫芦,到篱笆旁浇花花草草,这是我借书的条件。
      浇着浇着,前面似乎吵了起来。我顿了一下,还是朝前面书苑走去。
      说是书苑,其实也就一草屋,附近方圆几里的村里人都到宣老这上课,听听他讲些稀奇古怪的道理。
      “……宣老,你这,这太大逆不道了!”有个勃粗红脸的人脸红地小声说,“什么天下一统…之类的,你是说我们南仪被别国侵占也没关系吗?”
      另一个更气愤,把书摔得砰砰作响,“什么东西。我们不要听了,我们走。”说完就朝大门头也不回的走了。
      “听说采荷的哥哥也听过宣老的课……之后就失踪了!”几个人咬着耳朵,也慢慢地走了。
      慢慢地,屋里就剩下宣老一个人,他心疼地看着被摔坏的书,不断抚摸着,“哎哟哎哟”的叫着。
      “别鬼叫了。都没人了。”我叹了口气,走进去把桌椅放放好。
      “凡夫俗子凡夫俗子啊……”宣老恨铁不成钢地摇头。
      “呵。”我笑着看他一眼,“那你要什么,皇亲国戚?……你不如到城里去教书,说不定有人能听得下你那些‘歪理’。”
      他叹了一口气,在椅子上坐下来,锤锤腿,“真在城里讲,还不被抓起来说我妖言惑众?”他叹气,目光悠远起来,“…就算是皇亲国戚,也听不进我的道理……”
      我挑了挑嘴角。
      “你刚说了些什么,他们大动肝火的。”我摆好椅子,给自己找了个舒适的位子,斜躺了下来。
      “天下合久必分。分久必合。只有一统,才是解决所有痛苦的最终办法。”他见我有兴趣,又兴高采烈地说起来。
      “各国纷争不断,手段层出不穷。造就了多少家破人亡和妻离子散的局面。姑且不说战争劳民伤财,暗杀、伺夺、计谋层出不迭,上位人运筹帷幄,最伤的可不是他们——天下兴衰,百姓苦。为了达到目的,要牺牲多少家庭才会甘心,要利用多少爪牙多少暗桩?国与国之间的战争,惨烈的程度并不是我们所能想象的。”他的语气日渐沉重。
      院里外阳光灿烂,可我只觉得阴冷。
      我笑了。
      “……但这是无法避免的,不是吗?”我缓缓地说,一字一顿。
      “是无法避免,”他的眼睛闪烁,山羊胡激动地颤抖,“但可以加速,只要有‘一统’的这种意识,可以加快各国吞并,那些弹丸小国如果明白历史的进程,就应举械投降,可以不费吹灰之力就一举拿下,可以少去多少伤害和仇恨啊。”
      我笑出声说,“…怪不得被骂呢…”
      “但是,即使进程加快,相互之间的侵占和掠夺还是不变的事实,你所说的弹丸小国不战而败,几乎就是不可能的吧。”
      “这确实是理想状态,我明白,”他很慎重,“取国之道,有三:以武力取之,以阴谋取之,以文化取之。很多国家害怕的不是国土的占有,虽然这是一部分,但更怕的,是整个文化的侵占和剥夺。就像南仪国的那些仪式节日,如果南仪被占,南仪还是南仪吗?人们失去赖以生存的祖祖辈辈的精神传统,都会变成行尸走肉。”
      我静静地看着他激动的脸,良久,说,“是的。你说的对。”
      “那么,”我缓声道,“你觉得现今世上,那个最后的胜利者会是谁?”
      他没想到我会问这个问题,愣了一下。
      “我无法确切的说,因为谁都不知道未来的事,”他的目光慈祥起来,“……现今我觉得可能成功的,是东煌国的天子——轩辕龙御!”这一声铿锵有力,震落了草屋的灰尘。
      我呵呵笑起来,平静地说,“宣老,好眼力啊。”
      他听到我的赞美,得意起来。
      我从椅子站起来,摆摆身体,漫不经心的问:“宣老不是南仪人吧。……也不是东煌人。”
      他愣了一下,突然哈哈大笑起来,走过来使劲拍我后背,“你这小子,比我想象的还聪明嘛。”
      “别拍。”我咳了一下。
      “怎么,”他停下来,想了一下,抓住我的手把脉。
      “该死。”他又使劲瞪我,“给你的药你都没吃吗?你想死啊。”
      我笑起来。看到他一边咕哝着,一边到后屋去给我煎药,心里说不上是什么感觉。但觉得心里有一个地方,被击中,渐渐疼痛起来。
      惨烈。宣老真是用了个好词。无法避免的战争和掠夺,造就永无止尽的痛苦。也许,认识到“一统”的代价,直面争斗和掠夺所需付出的痛楚,是真正勇敢起来的第一步吧。

      我看着书苑的前方,思绪飞远。
      还是那一天。远处沉沉云霭,滚滚大雨倾泻而下,浇灌了诺大的天地万物,他的声音如洪钟般清亮——
      “总有一天我会坐拥整个天下,做天下人的天子。”
      “那时,狸猫一定会在陛下的身边,为陛下磨墨。”是谁这么信誓旦旦,这么坚定不移呢。
      我笑,转头看窗外的海棠:
      “东飞鸿鹄西游龙,逍遥八荒任遨游,一朝梦碎清贫过,浮云直上入青天。”
note作者有话说
第16章 第 16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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