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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疑心 ...

  •   姓柴的死老头,的确有够热心,不仅一手包办了向所有小镇居民们解释我和寒潮身份的所有事宜,甚至还为我们准备好了长期居住的处所。整理好在那个死老头的“热心帮助”下租来的一处独立小院,我故做腼腆地谢过前来帮手的那些古道热肠的邻居们,露出尽力掩饰的疲惫神情,终于将他们全都打发走了,一直乖巧地跑前跑后的寒潮,用他甜甜的童稚嗓音、活泼礼貌的态度,毫不费力地征服了这些纯朴的老伯老太,此刻也已经累得熟睡过去,完全不知道他的姿势悬得几乎快掉下那只有六成新的沙发。

      我毕竟比他大些,虽然身体单薄些,但将他抱上二楼的房间,总还是可以的,看他睡得那么熟,我不禁有些嫉妒起他的单纯来,真想狠狠掐他一把,可见他在熟睡时,在嗅到我的气息之后,仍然选择向我怀里缩了缩身子,却又下不了手…………归根到底,这孩子…………也是无辜的吧…………伤害了我的人,是他的父母,他们的早逝,令我的伤痛无处渲泻,无论大人之间有什么样的爱恨情仇,将战火烧到同样无辜的我身上,也不见他们有半分犹豫!我为什么要放过这么好的打击目标?但…………若是做了与他们同样的行径,真的对这无邪的孩子报复,我与他们,又有什么不同?

      将寒潮放在床上,扯过薄薄的毛巾被,轻轻地搭在他的肚子上,虽然天气炎热,但总还是要当心着凉的,小孩子抵抗力弱,像杨震那样时常锻炼的,可能还好些,至于寒潮…………才刚刚死里逃生,警戒的撤除最容易让人失去最基本的防护意识,这个时候是最容易生病的,照顾小孩子,我并不拿手,万一他病了,我岂不是更束手无策?

      静静地坐在客厅里,忙了一整天,夜幕已经降临,这房子已经有一年多没住人,水管倒还能用,但所有的电线都需要再次检修,所以此刻,四周一片黑暗。

      我很习惯这样的环境,换了是前世的我,大约怎么都无法想象自己会有习惯黑暗的一天,因为自闭症的关系,幽室恐惧症偶尔也会发作,在封闭而黑暗的空间里,我会感觉窒息,当然,这样的习惯在我入狱之后就被强行治愈了,熄灯铃一响,所有牢房的灯都会同时熄灭,在那里,我并不是特权阶级,自然也不会幸免,只是,有更加让人绝望的事情发生,那些在黑暗里伸向我的魔爪,足以让我忘却对黑暗的恐惧,窒息?不,我甚至连停止呼吸的权利都没有,他们似乎相当清楚我的病情,会使用一些特殊的药剂,我只能清醒地承受他们种种令人作呕的侵犯,连昏迷都是奢望。反抗是毫无意义的,那只会换来更加永无休止的折磨与凌辱,我不知道自己能抗多久,唯一坚定的信念,是那个人一定会救我出去…………也许该庆幸,我只在那里待了六天…………

      仅仅是回忆而已,恶心感还是瞬间主宰了我的意识,我不假思索地冲进洗手间,对着马桶作呕,晚上勉强吃下去的小半碗白粥,伴着酸水,全数冲进下水道,然而胃部的翻腾并没有缓解多少,一阵阵呕出的,只有泛黄的胆汁。

      真伤脑筋呢!好一会儿之后,我才摆脱这可怕的感觉,打开洗脸台上的水龙头,直接用冷水漱了漱口,又掬起冰冷的水拍打过因为呕吐而涨红的脸颊,深深吸了口长气,我苦笑着摇头,我重生在八岁时的意义,就是揭开那些曾经的谎言,重新定位自己的坐标,重新确立自己的人生目标吗?我梳理着逃亡前的记忆,一桩桩、一件件清理着那次绑架事件中意外获得的信息,心底渐渐镀上一层寒冰,原以为,只要专心为母亲守护好柳家,就是我重生的全部意义,只是,在发现母亲的日记之后,我还能若无其事地继续这个目标吗?多讽刺啊!我打算守护的柳家,是真正将母亲逼上绝路的罪魁祸首,而那个所谓的第三者…………艾蜜儿,寒潮的生母,她未必真的无辜,但至少,对于母亲的死,她并不需要负主要责任,她唯一做错的,是在临死之前一定要让我的双手染满她的鲜血!

      手里似乎又感觉到那温热、粘腻的可怕触感,刚刚稍有缓和的胃部又是一阵痉挛,不过胃里实在没什么东西可翻了,死死掐住自己的虎口,一小会儿之后,恶心的感觉退去,我摇摇晃晃地重新回到客厅,蜷缩在沙发上,继续自己的思索。

      柳家在两位伯伯的控制下,应该是不会派过多的力量来寻找我的,他们并不知道我的长相,而我与同龄孩子相比矮小得多的身材,足以混淆我的真实年龄,何况,他们大概也不会为一个患有自闭症的孩子花费太多心思。唯一能够清楚地认出我的人,只有现在依然生死未卜的宋正平,若是他醒不过来,我自然什么也不用担心;就算他福大命大躲过这次,在柳家那样复杂的环境中生活了这么多年,以他的眼光,总不会在这种时候来节外生枝的。

      柳家…………若不是母亲的死还有诸多疑点,我真想就这样与柳家断去所有关系,缓缓靠在沙发的靠背上,仰起了头,深深地舒了口长气…………母亲给了我生命,柳家想要再收回,可没那么容易,这样…………也好,我的生命,从此以后,只属于我自己,谁也别想再对我指手画脚!已经经历过的一切,在我重生的那一刻就已经彻底成为幻影,我不必再为谁伤心或背负责任,而那些不如意的事情,我也可以尽量去避免,再活一次,我可不想在同一个地方跌倒————不过,其实命运已经被改变了呢!至少,前世的时候,父亲大人可没有这么短命!

      唯一需要在意的,还是寒潮吧…………真烦!当初怎么会想起来带着他一起逃的?对了…………他也是清楚知道我是谁的人证,不带着他走,难道放他去向别人描述我的模样吗?灭口?他不过才四岁,我还没有丧心病狂到对一个什么都不知道的孩子下手!他…………无论顾青州、艾蜜儿做过些什么,他总是毫不知情的,再说,那两个人已经死了,即使我真的折磨寒潮到生不如死,他们也不会感觉到任何痛苦,反而是背负着这样的仇恨,我会过得很沉重吧?

      呼…………再说吧…………如果寒潮乖乖的听话,我也不介意给他衣食无缺的正常生活,我又不是他的什么人,以后他会变成什么样子,我又不需要负什么责任,就这样吧…………再说,现在有他在身边,也好避开可能会有的搜寻————一个自闭症的儿童,和一对相依为命的兄弟,应该不会有人联想到一起吧?

      等将来寒潮有了足够的实力,叫他替我去查清母亲死亡的真相,也算是了结我与他之间的所有牵绊好了。那个时候,这世上也应该再没有什么值得我去在意的东西了,曾经玩笑般和那个人提起过的“周游世界”的旅程,也就可以开始了,只有我一个人,也不一定会糟糕到哪里去。

      迷迷糊糊地想着,我也渐渐意识不清地陷入无意识状态,就这样坐在沙发上睡着了。

      凌晨的时候,淅淅沥沥的雨声惊醒了我,身边不应有的温暖令神智清的我贪恋不已,深吸口气,熟悉而陌生的奶香味令我蓦然一惊!惊讶地瞪大双眸,只见寒潮小小的身子硬是和我一起挤在还算宽敞的沙发上,我由原本的坐姿变成侧躺,而寒潮温暖的身躯则紧紧依偎在我怀里,不安地死死搂住我一支胳膊,即使是在睡梦中,也丝毫没有放松的意思!原本为他盖着的毛巾被,被他扯到了我们俩人的身上,将隐约有些森冷的空气隔绝在这一方小小天地之外。

      他是什么时候摸到我身边的?因为终于找到了地方安定下来,我的警戒竟也下降了吗?我震惊于自己的软弱,一时竟回不过神来,稍稍清醒后的第一件事,就是轻轻拉开寒潮搂住我胳膊的双手,小心翼翼地起身,将寒潮小小的身子向沙发内侧挪了挪,免得他不小心掉下来。寒潮睡得极沉,眼角还有隐约的泪痕,可能是晚上醒来没有看到我,哭着找到楼下来的。

      叹了口气,我轻手轻脚地走向厨房,准备做早餐。

      不可否认,寒潮对我的依赖,让我多少有些动容。印度哲学家奥修曾经说过,“人最大的需要就是被需要。如果有人需要你,你就觉得满意;如果整个存在都需要你,那么你的喜乐是无限的。这个存在对一片很小的草叶和对一颗最大的星星都同样需要,没有不平等的问题。没人有能够代替你。如果你不在,存在将会缺少一些东西,而且它将会永远保持缺少一些东西,它将永远不会充满。这种感觉————这整个巨大的存在需要你————将会从你的身上带走所有的不幸和痛苦。”

      我并没有那么伟大,自然不会幻想地球缺了我就不转了。但,一个人,活着没有人分享快乐,死了没有人为他悲伤,那他的生活也未免太苍白了一些。有一个人,因为你的存在而对生活充满希望、充满期待,因为你的存在而安心,因为你的存在而觉得前途不再迷茫,这样的感觉,会令你忘却所有的烦恼。

      寒潮的母亲或许真的是与我不共戴天的仇人,但…………大人的错误,不该由孩子来承担,不是吗?他还这么小,除了我,他似乎不信任任何人。他虽然会对别人笑得天真无邪、活泼烂漫,却绝不允许别人随意搂他、抱他、亲他,即使别人只是觉得他可爱而想要对他有一些亲昵的举动,他都会很巧妙地躲开,除了对我,他对任何人都有着沉于眼底的防备————或许连他自己也不知道吧!

      之前我以为是他害羞,所以不喜欢别人抱他,但搬家整理房间的时候,那些阿公阿婆看他长得可爱,小嘴又阿公长、阿婆短地甜甜叫个不停,不是想摸摸他的头,就是想揪揪他的小脸蛋,可一到这个时候,寒潮要么一矮身子溜到一边,要么就捂着小脸躲到我的身后,只露出一双圆溜溜的黑眼睛,可怜兮兮地望着别人,就是不让其他人碰他一下!

      这亲的寒潮,竟然会对相识不到几天的自己如此依赖,尽管心底仍对他的母亲心怀芥蒂,可对他,我却渐渐恨不起来了…………

      “哥哥…………呜呜呜呜…………哥哥,寒潮会听话,不要丢下寒潮一个人…………”才刚刚把早餐准备好,熄了灶台上的火,隐约的哭泣声立刻变得清晰起来,我微微皱了皱眉,将盛着早餐的瓷盘放在一边,大步朝客厅走去。

      果然,寒潮小小的身子蜷缩成一团,抱着一半滑落在地上的毛巾被,哭得抽抽噎噎,一副喘不上气来的模样,一看见我,立刻跳了起来,连泪水都来不及擦去,直扑到我怀里,力道之大,撞得我踉跄一下,险些摔倒!无限庆幸,幸亏没把早餐拿在手里,否则我一大早辛苦半天的劳动成果,岂不是白白便宜了垃圾桶?

      “哥哥!哥哥!你到哪里去了?寒潮一个人好害怕!”像只澳大利亚考拉似的整个挂在我的身上,寒潮死命在我胸口磨蹭着,眼泪、鼻涕沾了我一身!

      “你…………你昨天晚上为什么不乖乖在房里睡觉?到处乱跑做什么?”无奈地扫了一眼胸口衣襟上的一片模糊,我抱住寒潮,将他放在沙发上,轻轻抚摸着他的脑袋,语气隐约带了点儿责备,“晚上还是有些凉的,万一你着凉了怎么办?”

      “谁叫哥哥不乖!晚上都不陪寒潮睡觉觉!寒潮一个人会怕嘛!”他倒是理直气壮,舒服地眯了眯眼,紧紧扯着我的衣袖,“人家好不容易才找到哥哥,才睡了小小一会儿,为什么哥哥睡到一半又偷偷跑掉?”

      “小懒猪!哥哥要给你做早餐啊!以后要乖乖睡觉,知不知道?你已经是大孩子了,怎么可以整天缠着哥哥陪你睡?去,赶紧刷牙洗脸,不然早餐要冷掉了!”我拍拍他的头,不再与他罗嗦。

      “哦…………”本来还想反驳我独断独行的决定,可见我脸色不怎么好,他终于瘪瘪嘴,暂时放弃了。我并没有错过他脸上那一瞬的委屈与眼底坚定不移的神情,刚刚有所软化的心立刻又多疑起来————这个孩子,太会看人脸色了,而且似乎没有其他同龄孩子所应有的任性懵懂,我若是对他放低了防备,会不会有一天,养出一只反噬主人的白眼狼?刹那掠过心头的不安,与脑海中蓦然浮现出的那张被痛苦扭曲了的秀美容颜,渐渐重合在一起,勾起我心头的钝痛。

      寒潮,即使你只是比较早熟,比别的孩子更加听话、懂事,我也不可能会对你付出任何感情…………这不是你的错,也不是我的错,错只错在,你不该是那两个人的孩子,而我,不该生在那个家里…………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6章 疑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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