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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第二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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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界。
那是大法神教会所宣扬的,天使与神的领域。
在普通的人类看来,是无法企及的地方;同时,大概可以算作是路西菲尔的故乡。
或许会有人对“故乡”的定义提出质疑,但至少路西菲尔在那里居住了几千年,比起人类所谓的故乡概念可要悠久得多了。
——当然,他同样也在魔界居住了几千年,不过这两者是完全不同的概念。总而言之,“天界”这个词,对路西菲尔而言绝不陌生。
作为在魔界混的风生水起的著名堕天使,路西菲尔在奥尔巴重新提起这个词之前,并没有动过一点点“回去”的念头。在这次侵略安特·伊苏拉的行动中,天界对魔王军的行动视而不见,和人类扯上的最大关系,就是勇者及那个不知道是什么东西的进化天银和破邪之衣。除此之外的存在感过于稀薄,以至于他几乎都以为要忘记天界的存在了。
然而,面对包括自己在内的魔王军节节败退的战况,路西菲尔也被奥尔巴提醒,不得不开始考虑起这样一个现实的问题:
自己以后,该去哪里呢?
安特·伊苏拉就不要想了。虽然现在有奥尔巴保护,但等到战乱彻底平息,自己对于奥尔巴的利用价值就会下降,很可能会被撇清关系,最坏的情况还会被作为建立威望的牺牲品;而只要勇者相信奥尔巴胜过相信自己(这几乎是必然的),自己就很难逃脱。即使能够逃走、以后也得收起翅膀隐姓埋名,大概也只能过着庶民的贫苦生活,他才不想。
那么,魔界呢?看自己不爽的马纳果达被杀死了,这勉强算个好消息,至少回去也不会被愤怒的那家伙找茬了。可是回去魔界这件事,其本身意义何在?若是魔王活着,想必不会轻易饶过弃他于不顾的叛将;若是魔王死了,魔界迟早会再次陷入一片混沌,但在此之前大概还会经历一番有关继承权之类的派系斗争,而他作为强大的恶魔也绝对会被卷进去,想想就麻烦得要死。
这样一来,余下的选择,不是只有天界了吗。
想到这一步,路西法才终于开始认真考虑起“回天界去”的可能性。相比安特·伊苏拉和魔界,天界确实是个悠然得多的地方,只要他想,需要做的事更是少得可怜,以至于“无聊”成了路西菲尔堕天的理由之一。可是,若要在“生命危险”“麻烦”和“无聊”之间选一个,路西菲尔还是会选择最后的。
当然,要让首席大天使堕天,一个理由显然是不够的。可是几千年已经过去,当初离开的原因,似乎也不那么重要了。
回天界去,的确可以成为一个选择。
“就算我想回好了。你有什么打算吗?”路西菲尔这样回复了奥尔巴。奥尔巴不动声色,继续说道:“等到魔王军彻底溃退,我作为大神官的地位就会和作为勇者同伴的威望相加,应当可以坐上大法神教会的顶点。对于这样的人,天界也会予以交涉的吧。”
“嘛……大概会吧,那帮家伙虽然这次没出手,但在维护信仰的方面意外的热衷。既然你和勇者都算是教会代表,那他们说不定会主动派天使来找你哦。”路西菲尔耸耸肩,“不过说交涉就有点夸张了吧,你有什么跟天界交涉的资本啊?”
得到路西菲尔的肯定,奥尔巴的眼睛明显比刚才亮了几分:“当然有。还没有察觉吗,路西菲尔,你的存在本身就是交涉的资本!等天使到来的时候,我会对他们说出你想要回天界这件事,并宣称你是在我的劝说下决定改过自新。这样,你可以避免因突然要求返回而被怀疑,而我则成为了劝说传说中的堕天使回头的功臣。有这样的成就,必然能让我的地位更加稳固。”
“啊说来是这样没错。既然对象是我,连被直接拔擢为天使都有可能哦。”堕天使毫不惭愧地点头承认自己的重要性。奥尔巴则趁热打铁地追问道:“如何,这样对你我都大有好处的未来,很值得追求吧?”
“是啊,尤其是似乎并不需要我出手的方面。”路西菲尔表示赞同,“所以说,现在要做的就是等着勇者打败魔王咯?”
“……事实上,”奥尔巴喘了一口气,用比刚才低了几分的声音说道,“勇者艾米莉娅已经在中央大陆和魔王撒旦以及恶魔大元帅艾谢尔进行过决战了。”
“哦?”路西菲尔的兴趣被吊起来一点,“居然同时对上他们两个,结果如何?”“……并没有分出胜负。魔王撒旦在落入下风之后,便打开了GATE,和艾谢尔一同逃走了,勇者艾米莉娅也追在他们后边进入了传送门。”
“去哪里了?你没有一起去吗?”路西菲尔有些好奇地看着似乎很沉稳地站在原地的奥尔巴。“经过调查,GATE的另一边似乎并不是安特·伊苏拉,也不像是魔界。所以,大概是我们不知道的异世界吧。至于我……”奥尔巴深吸了一口气,“是我关闭了那个GATE,让其他人无法去为勇者增援。”
听到这里,路西菲尔脸上终于露出了觉得有趣的表情,慢慢合上书本放到一边,翅膀也比刚才上提了几分:“也就是说,你打算让勇者独自和那两个恶魔战斗。虽然从你收留我就能看出来你不是个好人……不过做到这地步,也真是够坏了啊?”
“这也没办法。从教会的角度讲,让勇者作为教会骑士战斗能够提升教会的威望;可是事实不仅如此,连勇者本人也能获得大量威望。在取得胜利的情况下,她若是皇家骑士倒还好,如果是作为教会骑士胜利的,势必地位也会在教会内部也有大幅度提升,甚至威胁到我的地位。这样,我们的计划就没法进行了。”奥尔巴镇定自若地解释着,“而如果她死去,世人仍旧会对她充满感激和怀念,说不定教会也会给她追封头衔。不过,死人是没有办法威胁活人的地位的。”
“原来如此,这就是既得利益者的考虑啊。”路西菲尔不置可否地抖抖翅膀,“不过啊,你的考虑是不是有点太理想了?似乎是建立在魔王和勇者同归于尽的前提上呢,那无论是勇者活着回来还是魔王活着回来,你的计划就都泡汤了啊。”
对这质疑,奥尔巴并没有表现出意外的神情。相反,他目光炯炯,盯住了路西菲尔的双眼:“是的。必须要确保勇者和魔王均已死亡,我才能够被天使接见,你才能够回到天界。但只凭我,是无法做到这一点的。”
“……”路西菲尔脸上慵懒的神情消失了。他总算理解了眼前这个圣职者心中,比起恶魔也毫不逊色的邪恶打算:对魔王和勇者坐山观虎斗,然后坐收渔利;或者更直接一点,直接除去他们双方。不仅对敌人、也对自己的同伴下此狠手,仅仅因为对方可能威胁到自己的地位——人类这种存在,还真是出人意料啊。
不过说实话,一个人类到底坏到什么程度,路西菲尔才懒得管。他关心的是,在对方的计划中,自己说不定需要亲手抹杀名义上的主君——魔王撒旦。对他而言,这是能做到的吗?
严格来说,路西菲尔并没有正式对现任的魔王撒旦宣誓效忠过。
路西菲尔和撒旦第一次见面,大概是三百年前的事。在那之前的很长一段时间中,路西菲尔都在魔界居无定所,反正以他的实力,即使没有住所保护,也不会有人敢来惹他。那次,他在漫无目的的飞行中找到了一块姑且算是称心的地方,把附近的流浪恶魔清扫了一下后,就住了下来。附近有两个比较强大的恶魔部族,他觉得无聊的时候偶尔会去找找他们的茬,打个一两场来当做娱乐,不过基本上都是单方面的虐杀而已。
既没有目标,也没有担忧,只有一点点乐子和大量闲暇——这样的日子说白了就是空虚,什么时候会感到厌倦都不奇怪。就在路西菲尔觉得“差不多也该换个地方了”的时候,撒旦突然出现在他的面前。
那时撒旦还是个年幼的小鬼,明明弱得一根指头就能碾死,却不要命地单枪匹马跑来找他。路西菲尔本来打算像对付普通流浪恶魔一样杀掉他了事,可他居然对自己说了一堆大话,什么“我来帮你消磨时间”,什么“我来帮你准备对手”,稍微有点吸引他的一句话是“麻烦的事情都由我来处理,你只要在喜欢的时候替我战斗就行了”。
虽然路西菲尔还是觉得麻烦,而对撒旦提出了“在十秒内帮我准备十个对手,否则就杀掉你”的无理要求、并打算动手时,超过十个铁蝎族恶魔真的出现了。不费吹灰之力地干掉敌人之后,路西菲尔开始正视那个仅仅被战斗波及一点、就痛得在地上打滚的弱小恶魔,尤其在对方说出不知从哪里听来的“人类”话题之后。
这个小鬼,说不定在被什么人眷顾着吧。向这样一个弱小的恶魔灌输另一个世界的知识与思想,究竟是谁会这么做,又有什么打算呢?路西菲尔开始觉得这件事有趣起来了。而且,他似乎说了什么“站上魔界的顶点”,又让路西菲尔隐约回忆起了曾经的那些事。
因此,他纡尊降贵地跟着撒旦来到了另一个弱小的部族,再次见到了另一个留着比杀了有趣的老恶魔,并兴致勃勃地参加了撒旦对苍角族的秘密军略。他一开始并没想到这个军略居然会需要他去钻湿漉漉的隧道,如果撒旦一开始就说出来的话,路西菲尔说不定当场就会杀掉他。不过撒旦似乎非常懂得要如何既不说出所有真相、又能充分吊起路西菲尔的胃口,因此已经把军略进行了一半的路西菲尔也只好耐住性子,看撒旦要怎么把这出戏演下去。
……结果,那个小鬼居然对不知比他强大多少倍的苍角族首领发起了正面挑战。这一行为看上去实在无谋,路西菲尔都要皱起眉头;可是从结果上讲,不仅他所制定的战略让那群弱小的鸟人大获全胜,连他自己与苍角首领的战斗,也的确让对方受到了伤害——不是用力量,而是用智慧。
从那个瞬间起,路西菲尔真正对撒旦本人产生了兴趣。撒旦的智慧,比起他曾经看到过的那些尔虞我诈或许还未够班,但是对魔界来说,已经足够了。
路西菲尔从这个小鬼身上看到了某种可能性——比起一次性的小型杀戮,能够为他提供更为持久和规模庞大的娱乐的可能性。因此,他决定保护和帮助这个小鬼,看看他到底能做出什么样的事来。
只是这样而已。
之后发生了各种各样的事情,比如和铁蝎族之间的输输赢赢最终还是赢了,比如借用另一个撒旦的名号自称魔王并拉起魔王军的旗帜,比如在征伐与联盟各种各样的部族之后再次统一了魔界,比如当初的小鬼已经成长为与自己实力相仿、甚至在魔力容量方面超出自己的强大恶魔。在这些事发生的过程中,撒旦的举措时常出人意料、又在情理之中,的确给路西菲尔提供了不少乐子。
在势力扩大的过程中,数不清的恶魔聚集在撒旦麾下,有的祈求他的保护,有的仰慕他的威名,有的希望借助他实现自己部族的利益,有的想要为他尽忠职守、效犬马之劳。但路西菲尔的目的,从始至终就只有“想看他能做出什么有趣的事”而已。
因此,路西菲尔在魔王军中一直是个异类。他不关心同僚关系,不在意下属评价,不主动揣测撒旦的意图,执行命令时也经常敷衍了事。同级恶魔的不满,下级恶魔的非议,他抱怨归抱怨,实际上从没在乎过,毕竟他只是想知道事情的发展。
而且无论其他恶魔承认与否,路西菲尔的协助,都是撒旦踏上称霸之路的第一块基石。唯有路西菲尔,撒旦不是通过战斗,也不是通过谈判,而是以近乎请求的态度,获得了他的协助。尽管在漫长的战争中,每一枚棋子都关乎全局;但获得路西菲尔的支持,无疑是撒旦最初、也是最重要的那一步险棋。可以说没有路西菲尔,就绝不会有撒旦的今天。
所以即使众恶魔多有抱怨,撒旦也以非常宽容的态度对待着名义上是臣下的路西菲尔,无论他的态度有多懈怠、或是对自己不够尊重,只要没有明确抗命,都从不追究。其他恶魔似乎把这看成了王者的肚量与惜才之心,对撒旦的敬意更甚一分;但路西菲尔呢,他清楚地记得撒旦在最初招募他时的承诺——“要是你不满意,随时可以离开。”
以及“杀了我也可以”。
撒旦抱持着献上生命的觉悟,取得了路西菲尔的协助,并以此为基础绘制出庞大的画卷,供路西菲尔观看。
尽管在这些年中也经历了各种各样的事情,但在路西菲尔眼里,他们关系的根基,仅仅是这样而已。
同样的话语,撒旦似乎也对亚多拉马雷克等人说过。亚多拉马雷克他们在经历了这些之后愿意对撒旦效忠,希望能在撒旦建立的体制下让部族延续和平稳生活,那是他们的事。路西菲尔与他们都不同,既不用考虑别人,也不关心魔界的未来,只需要按照自己的兴趣行动。
因为画卷的内容足够有趣,路西菲尔才愿意不辞麻烦地执行撒旦的命令,和他扮演君臣,甚至在魔界统一后,又向安特·伊苏拉伸出了手。如果恶魔能够统治人类世界,将会变成怎样呢?当初那个人不曾考虑的事情,路西菲尔也想要看看。
可是,因为勇者的出现,这个简单的愿望已经破灭了。不仅魔王军元气大伤、人类领地迅速光复、路西菲尔一度濒死,连撒旦本人都逃离了这个世界。这样的结果不仅脱离了撒旦的计划,也超出了路西菲尔的预料。不要说继续绘制画卷了,连绘者与读者能不能保住性命都不知道,路西菲尔对此可以说是失望。
把这样的局面归咎于撒旦是不公平的,毕竟真正做出这些事的是勇者。然而单从结果上讲,撒旦已经无法为路西菲尔带来更多娱乐了。
所以,路西菲尔认为,这就宣告了他与撒旦所有关系的终结。
接下来,该回到为自己的利益行动的时候了。
……啊,不过你至少为我带来了几百年不错的娱乐,还是要说声谢谢的。
奥尔巴看着沉默良久的路西菲尔,心中的焦躁与紧张逐渐增长着。现在提出这样的要求,果然还是太突然了吗?毕竟是曾经的天使,说不定还是留有一些忠诚之心的。若是这样,有没有其他办法能让魔王和勇者那边万无一失;即使无法确保,至少要想办法留住他本人……
“没关系。”
奥尔巴突然眼前一暗,回过神来,才发现路西菲尔不知何时站了起来,平时敛在背后的羽翼张开了一半,几乎完全遮蔽了从书房窗外倾泻进来的阳光。堕天使漆黑的身躯周围环绕着浓厚的魔力,伤势的影响与平时的怠惰已然不见,仿佛变回了全盛时那个恶魔大元帅的模样。而那被阴影笼罩的精致面庞上,看不出任何一丝痛苦或是残酷的神情,只是有如阐述一个最朴素的道理般,冷静而又淡漠地说出:
“必要的时候,我会出手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