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第 1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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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怡宁从未把眼光投到对手身上很长时间过。
在她眼中，只有球桌和球局是实的，其他全是虚无。
所以她冷漠、淡然、狠绝。
而因着这次的解说，她不知该说有缘还是怎么，以旁观者的角度第一次细细观察了曾经久违的对手福原爱。
这次吉隆坡世乒赛，她要对阵的是刘诗雯，要说力量很悬殊，她心里还是有那么小小一点的位置给她，希望她能赢一赢，大概是她每次挺直腰背的踌躇满志，意气风发，也大概是她眸含泪水，明见已成定局木已成舟却还在惨败中坚持完比赛，也大概是她屡战屡败却笑容不减，明媚得似能感染所有人的心。
张怡宁看着屏幕上那戴着日本标牌的福原爱，她穿着红色运动装，显得有些宽大，松松垮垮的，在做着赛前热身运动，一样的马尾辫，粉雕玉砌的娃娃脸，一切如昨，好像这么多年都没有变过什么。
想到十年前，第一次跟她比赛时她已是乒坛老将，常年排行世界第一，她初出茅庐，只有二十岁，全身都洋溢着青春活力的气息。国际女子乒乓球对抗赛，福原爱代表世界联队，虽然之前已在中国培训过很长时间，听闻要与张怡宁打时，心情还是忐忑的。
远远地，张怡宁从车上下来赶往赛场，看到福原爱背着大大的卡通包，马尾辫，笑得眉眼弯弯。她对这在中国人气颇高的即将对阵自己的对手有了初步印象。像个公主一样的小姑娘，身上又有股坚韧和英气，连她也难得侧目三分。
福原爱转过头，恰好与她对视。高高的，瘦瘦的，干练的模样，她心中的神话，终于见到了真人，不过冷彻的态度让她退避了几分。咬了咬唇，她在那人对她漫不经心淡淡的一瞥中，报之一个大大的笑容。她知道自己的模样一定很尴尬，傻傻的，她想不到其他方式告诉她，她真的很崇拜她，能成为她的对手，是她的荣幸。
福原爱很紧张，没有比赛前，凝望着一旁张怡宁淡然的气度，她就开始紧张了。
这就是王者风范吧。她暗暗想着，自己爱哭鼻子，也许到时候又该出丑了，给她带来困扰了吧？
换衣服的时候，又遇到了她。她傻傻笑着，凭着自己自来熟的个性，跟她说了第一句话：“你是我心中很喜欢的前辈，跟你打一场比赛，一直是我的夙愿。”没有字斟句酌，就这样冲口而出说出来了，说完她就背过身去换衣服，只有她知道自己其实有多忐忑。
张怡宁的动作顿了顿，一向拒人于千里之外的脸上，淡淡的笑容稍纵即逝：“我知道你也很努力。”
早就听闻她明知胜不过中国选手，边哭边训练，也不放弃。
因为热爱，无法消减，不可转移。
她想说她很欣赏她的执着与坚持，对于她的笑容，她没办法移开视线。但对于对手，这样的话是吝于说的。惜字如金，赛局决定一切。
短暂的握手后，福原爱又对她露出了一个微笑，像软融融的云朵。她没有说什么，嘴角却不自觉柔和。
于是在第一局时她故意不在状态，懒懒散散，让了她。有时真觉奇怪，为什么对这个一面之缘的女孩子却如此奢侈，以往谁到她这儿 ，都是神挡屠神，佛挡杀佛。
只有她，能让她心甘情愿一次次放水。
大约是那个女孩子明媚的笑容和自信的眼睛格外吸引人吧。
福原爱也觉出了她明显不在状态，没有赢掉的十分兴奋，而是淡淡的怅然若失。中场休息时不自觉让她那边瞟了好几眼，她希望她平起平坐，能跟她打一场酣畅淋漓的。毕竟她是她明知躲不过的劫，却还放在心尖上最为敬畏仰慕的对手。
张怡宁如她所愿。几个漂亮的连炮杀让她如影移形也无法抵挡。她最值得拿出手的便是反手挡和绝佳的速度，可到了她这儿，统统无关痛痒。
直到张怡宁爆发出来福原爱才知道她的真实能力有多可怕，才知道自己自作聪明苟且偷生的有多彻底。明明心里已经如愿也心服口服，可就是抑制不住输掉比赛的委屈和屈辱，这种感觉似乎是她上乒乓球场开始与生俱来的。
她撇了撇嘴，抑制掉自己泛酸的泪意，然而直播的镜头正对自己，她知道一定照到了自己眼里的盈盈泪意。她低头咬咬牙，稳住心神发球，她觉得此时用中国一句俗语形容自己真好，那就是“硬着头皮”。
这球发的只是她一般水平，对张怡宁更是隔靴搔痒，她却没接住，或者说根本无心接，径直让球飞了出去。她怔了怔，张怡宁抬头，稳稳地看了她一眼，冷凝的脸上，似乎因着她快要泛出来的泪意有了一丝情绪的松动。
她又在让她，不致让她输那么惨。她心中有暖意，虽然这位面瘫的对手假装没接到的演技太差。她又是想哭又是想笑。
比赛的过程水深火热，对于福原爱来说，也许终身难忘。
张怡宁打过那么多场比赛，形形色色的对手，对阵，经历过不少，本以为福原爱只是小小的抛却脑后的插曲，可此时因着只隔一屏幕的解说赛事，她又见着了那小姑娘，那往事也随之翻将出来，竟是鲜活如初，历久弥新。
零六年第一次比赛后，她有两年没有再见着她。只记得比赛结束后她在场上拉住她，蹦蹦跳跳，又忐忐忑忑地说，宁姐，跟您打这一场比赛我很荣幸，也受益匪浅，您教会我许多技术。我...我想跟您合一张照。
她扭头一看，双方教练还有其他几个运动员都在场。就点头同意了。
福原爱跳到她身边，头微微蹭着她肩膀，无比荣幸满足的模样。她也在照片出贡献了自己鲜少一次的笑容。
后来这照片就一直在自己家贴着。每每看到福原爱她都觉得温暖，像真的感受到阳光一样。明明那时还不熟，却在照片上跟其他教练的距离远远的，跟她挨的是太近了点。
她还听说第一次比赛后福原爱就有意躲着自己，每次跟中国选手比赛都心有余悸保佑别抽着自己。她想笑，感情那小姑娘把自己当成了洪水猛兽，夜叉梦魇？
很多人把她当成宿敌，她都付之一笑，不甚在意，因为习以为常。可一想到福原爱，总会多出些莫名的，会心的好笑来。
跟福原爱的每一次比赛对福原爱来说无疑都是惨痛的。第二次是零八年奥运会，万众瞩目的。王楠在赛前还送了她一块玉佩，她欣喜不已，孩子气地窃喜说这下不会抽到楠姐了，结果，就抽到了她。张怡宁听闻她当天就哭了。
怎么好像她总是把她惹哭。张怡宁在奥运会的赛场上，在心里苦笑着摇头。
教练也每每怪她太狠，欺负人气王瓷娃娃。可知见那粉雕玉琢的脸哭得梨花带雨她也心疼。
赢也哭，输也哭，偏让坚如磐石冷静自持的张怡宁没辙。
而福原爱那视死如归的表情也让她忍不住想笑，不留神就打了个九比零。
福原爱当场泪意盈盈，泫然欲泣，仿佛自己每次竭尽所能付出一切的苦练都被她碾成粉末，随风而逝。她那微乎其微的自信和心理承受能力也要随风而逝了。
球拍握在手里，她运着球，手在微微颤抖。耳边观众持之以恒为她的加油呐喊声也显得特别讽刺。这无疑是她输得最惨的一次，对上张怡宁前她就已料到，她不知自己该以什么样的心情和水准再继续下去这狼狈的惨局。
张怡宁拭去额角上的汗，看着她像个可怜的迷路无助孩子，让她对自己，也真是难为她了，自己并不是没有相让，只是就算让她，也能力悬殊。
该怎么让她开心一点。绷着嘴角的张怡宁在这刻一手撑着球桌，微微俯下身，以两个人能听到的声音，鬼使神差地竟说出一句话。
她说，不要哭。
似乎一对上福原爱，她的心绪就没办法不受她影响。
福原爱一怔，抬头看着她，和她目光相对。小小的乒乓球桌，别人看不到的距离里，暗潮翻涌。张怡宁眼里是很平和的鼓励，没有惊涛骇浪，却有无言的不忍和心疼，似乎什么话都不用说，就有足以安定下来她的力量。
然后，她看她把球打到了地上。一个经验丰富叱咤风云的神将，把乒乓球打到了地上。这样低级又蹩脚的错误。
福原爱心下一哽，把泪全忍了回去。她不能脆弱，不能退缩，起码在她面前不能。她看到她眼里的愧疚，就算自己全力以赴还是输，能输给她，也心满意足，心甘情愿，也是光荣。
后来十一比二。下场她便泪如决堤。张怡宁在远处深深地望着她，头一次把目光投注在对手身上这么久。她是很想安慰她，但怕自己过去她会哭得更凶。
比赛场上，没有感性，没有情理，只有公平的胜负。她也许很久很久都没有办法企及于她，但她在她心里始终是漫漫风云路中拥有特殊意义的存在。
呐，张怡宁从遐思中回归过来，望着屏幕上，依旧洋溢着明媚笑容的福原爱，还是那么踌躇满志，意气风发，似乎什么失败都不足以压倒这个心中充满希望阳光的姑娘。她果然还是笑起来比较好看啊。
可能是因着之前一直回忆她的缘故，吉隆坡世乒赛开始时，福原爱的字眼从她口中念出来也不自觉的带了分温柔。
当被主持人问起以前跟福原爱对战交手的感受时，她一瞬间的百感交集，却不知道从何说起，该说什么好。
她选择了两全，旁敲侧击，迂回战术。
也许这样，能对那个感情丰富的小姑娘多点安慰吧。
可是世界上再也见不到第二个她这样的人了。于是任何词语，任何话句都形容不了她，该怎么形容尽，心中那想起她微妙的，一言难尽的感觉呢？
曾经沧海，还是雪泥鸿爪。
她这样想着，于是只在心里微微一笑。
“她把我当作宿敌，我亦把她看作最难忘的对手。也许乒乓球界再也不会有像她一样的球员。”
“但她可能一直会是最值得我珍惜的人。”
作者有话说
第1章 第 1 章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