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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2、惩罚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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比如雪头上顶着烈日,老老实实的站在庭院里。
夏日的芙蕖开得正好,在碧绿圆盘中摇曳生姿,宛若天宫里鲤澜池里在碧水中游动的锦鲤,分外乖巧惹人怜爱。
面前站在梧桐树下的蓝熙公主,凤一样潋滟的眼里带着一抹摄人心魄的幽蓝,只用手抚了抚微微起了皱的素白裙摆,将那双冰凉的瞳孔重新投在烈日下摇摇欲坠的比如雪身上。
比如雪头上顶着烈日,委委屈屈的站在那烈日下。不远处那个素手华服的公主,只垂着袖不咸不淡的看着。
比如雪小心翼翼的瞅着她,那传闻中仙人转世爱谁谁死的公主,竟然出乎意料的,没有长一个青面獠牙的模样。
远在进宫之前,她就曾经设想过,这个在传闻里克死身边亲近之人,拆了自己母亲出来的仙人转世,自己命定守护的第七帝姬,该是何等模样。
在传言里这样冷冰冰的一个人,这样的命运和出生,就注定不该长一副柔柔弱弱的样子。在比如雪的想象里,她一定要有五大三粗虎背熊腰的身体,才能扛起这样悲惨的命运;她一定要有炯
炯有神的眼睛,才能掌控住整个蓝熙宫,让一众下人们在没有主事主母的情况下依旧井井有条;她一定要有着巨大的发达的心脏,才会在诸位皇子帝姬中,在身侧之人对自己抱有无尽敌意的
时候,承受住这些流言蜚语。
所以,当她一睁眼看到蓝熙公主的时候,她不自觉的发了一下愣。
她跟自己脑海里假设的凶神恶煞的模样甚是不同,只有十一二岁的年纪,却生了个好的模子,漆黑如夜幕的眼睛在长睫下波光潋滟,眉是远山青黛,唇是不点而朱。
一点都不青面獠牙,一点都不可怕,甚至还让比如雪有些发自心底的喜欢。
比如雪从树上飞下来,见元一在旁边规规矩矩的立着,发着颤的唤了一声公主殿下。
比如雪依葫芦画瓢,也发着颤,老老实实的唤了一声公主殿下。
蓝熙公主撇着她,凉凉的一笑。
比如雪看着她凉笑,刚还觉得气氛不错,如今在这一笑之下,只觉得刹那间四周空气发冷,浑身羽毛抑制不住的发抖。蓝熙公主瞳孔里染着一抹幽蓝,只一张口,就将比如雪说的哑口无言羞
愧难当。
那蓝熙公主有着清清冷冷的模样,不食人间烟火的眉眼,只字字锥(比如雪的)心一刀见血的冷冷道:“身着西北火焰比翼鸟家族的族衣,身为本宫御前指定守宫神兽,妄视纲纪,擅犯宫规
,归回原形,咎其罪,本该是杖责二十。念其初犯,罚站三个时辰,长长记性。”
比如雪站在日头下,刚才还暖洋洋的太阳顷刻之间变得分外毒辣,毫不留情的在她身上镀上一层火热的金光,烫的周身都快要燃烧起来。
蓝熙公主站在那梧桐树下,静静的立着。旁侧有人递了她一杯青瓷纹花的茶,元一立在侧边,只将头低得深深的。
比如雪偷偷瞄着站在一侧的蓝熙公主,看着周围之人那噤若寒蝉的样子,搜肠刮肚思索了半天,才想出一个形容来。这是以前聂小钰在比翼府上给她念得戏本子,说某个穷书生飞黄腾达做了
驸马,娶了天底间最好的女子。
那位世间最好的女子,便是出生名门。而今天比如雪在这日头下立着,面对着便是这么一位深宫皇族养出来的帝姬,用金玉砌出来的气质,用春水洗出来的眉眼,这世上的帝姬就该是面前蓝
熙公主一样,天人仪表,柔则不笑而魅,蹙则不怒自威。
比如雪心想,如果自己要是个男子,必然是要心动一番,连这番责罚自然只当做美人的任性,一笑了之的。
可这日头甚是毒辣,比如雪一只小比翼鸟崽子立在那日光下,浑身跟披着金蓑衣似得,热乎的不行。若不是一丝清明提醒着她,她肯定是要控制不住又软趴趴的化作鸟形来抖散羽毛散热。如
此下来,关于之前想着的一笑了之没有了心情,她现在只觉得想窜到阴凉底下,在一口气灌上一整壶凉茶。
蓝熙公主站在那梧桐树的阴影下,细碎的光点从树叶间隙落下,落在她潋滟的凤目之上,只在睫毛上投下细碎而淡灰色的投影。
她不咸不淡的接过那青瓷茶碗,只用葱白的手指拨着茶盖,轻轻的一吹。
旁边的元一头埋着,模样甚惶恐。蓝熙公主朝她望望,淡淡的笑道:“本宫的守宫神兽来了,你们就是这样教诲她的吗?”
那声音如碎玉落银盘,清脆温婉,说的话却让人脊骨发凉。元一抖啊抖的,却还是硬着头皮抬起头,眼睛还是低垂着看着地面,不敢看她,只怯怯含泪的说道:“奴婢们,奴婢们知错了,请
公主殿下责罚。”
比如雪在那日头下立着,规规矩矩的垂着袖。一滴汗珠从她的额头沁出,从腮边滑落,落在她那西泽火焰比翼鸟家族上如同燃烧着的族徽衣襟上,渗了进去。
蓝熙公主品了茶,一旁便有低着头的广袖侍女上前来接了茶杯,恭敬的低着头退走。蓝熙公主尚带稚嫩的童音却是不留情面的冰凉:“本宫的蓝熙宫不养废物,若是再有下次,芙蕖堂的人,
一个都不要留。”
她拂了袖转身便走,身后元一和一众侍女连忙跪下:“谢公主开恩,奴婢们牢记公主教诲,断不会再犯。”
比如雪挨了半天日晒,左左右右看着那几炷香算是燃到了尽头。眼看着时辰到了,元一过来扶住她,这才收敛起了怯弱的惊容,将她扶进去屋子里。
而后很多年,当比如雪回想起她与蓝熙的初遇,都会无奈的摇头一笑。她们在芙蕖堂相遇,在开的甚好的芙蕖池旁,天很蓝,云很白,莲池里,有摇曳生香的粉莲。可她们所做的事,是一个
人站在梧桐树下发脾气,另一个人,就因为那个人发的脾气而站在日头地下被罚站。
相遇时她曾因为蓝熙淡薄娇艳的容貌而惊艳,即便是烈日下罚站也是忘不了那惊鸿一瞥。她们这一世要说起遗憾来,只能算是可惜了那一池开的正好的芙蕖罢了。
自那日蓝熙公主来过,比如雪也算是头一回正经了起来。
蓝熙公主让人传下话来,说过几日,蓝熙宫里有贵客要来,让她务必学好礼仪,莫要让她丢了脸。
她头上顶着个小水缸子,只摇摇晃晃的穿着金莲鞋,穿着一身雪白的衣裳在院子里练着走姿。元一抱着笔墨,只一脸担忧的看着她头顶上那摇摇欲坠的琉璃水缸。
比如雪颤巍巍的提起笔,只弱弱的照着旁边的临摹板子上,咬牙写了一个丑丑的蓝字。元一在她旁边,瞅一眼那个蓝字,更是叹气连连。
元一苦着一张脸,只说道:“宫兽殿下,那过几日来的必然是北纬白虎世家的小世子。那小世子深得众人宠爱,又是天资聪颖才能出众。您作为公主的守宫神兽,若是让白虎小世子出尽了风
头,又这样遭人比了下去,公主一定会大发雷霆的。”
比如雪咬着笔杆子,也苦着脸说道:“本兽也没有办法啊!”
她一摊手,主仆两人一起苦着脸,看着桌面上铺开的那张丑不拉几的字帖。旁边的临摹板子上,蓝熙两字风流劲骨,灵动飘逸,行云流水之间哪里是她这双鸟爪子能学会的潇洒?
元一的脸更苦了,圆杏眼都垮成了一条线,只欲哭无泪道:“难道宫兽殿下在家府上没有习过书法吗?那总该是有一样拿得出手的罢?”
比如雪咳了两声,愁眉苦脸道:“要说拿得出手的吧,能吃算不算?”
她狠了狠心,只挽起袖子道:“四大修真玄门家族,各有本领各有千秋,本兽出于西泽比翼鸟,祖传的也不过只有一项特长,那便是血能解毒,要不然我趁她们见面的时候,割点肉流点血让
她们尝尝?”
元一一脸无力的表情,只说道:“宫兽殿下真是会开玩笑。您还是继续练字吧。”
到底还是该来的躲不掉。比如雪那鸡抓过的字还没有练上两三天,那白虎家的小世子便来了。
蓝熙宫比蓝湖的水阁里,走廊蜿蜒在浩瀚无波的水面上。
白纱飘扬间,有素手白衣华裳的少女,抱着箜篌,葱白的手指拨动着琴弦。
比如雪局促的坐在桌席的一角,桌上摆着数道甜腻的点心,颜色造型别致,模样小巧可人,一看便是皇宫里御膳房做出来的上品。
那如霜如雪的琴音清越动耳,往四面散去。蓝熙坐在她旁侧,只远远隔着两三尺的距离,指尖流泻出靡靡的琴音,只自顾自的弹着一首莫名动听而略带凄美的曲子。
以前在家府上听人说过,一般来说,妙龄的女子素手弹琴,大多数只适合两种场景,一是因为思念心上人而悲伤,二是因为要见心上人而紧张。
比如雪想都不用想,这曲子必然不是为她弹的。要么就是蓝熙公主闲来没事弹弹琴,要么就是她为了今天这个小白虎世子,带了些紧张,须得用弹琴来放松自己的心情。
水汀的白纱飘扬,比如雪坐在一角上,只偷偷摸摸的撇了蓝熙公主一眼。
她正专心致志的弹着曲子,葱尖一样的手指在琴弦上拂过,如落花拂过流水,带着一丝忐忑而凄惶的意味。
比如雪那日被晒怕了,看见她也只觉得害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