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迷觉录》芸璐

22、第二十二章

　　第二天一早，颜素还在用早点，访客已经寻上门来。
　　「这位就是素姊姊吧？我是柳文福，老爷的义子。」文福文质彬彬地施了个礼。「昨夜有事外出，不能迎接姊姊，还望见谅。」
　　颜素站起来还礼后，浅笑说：「原来我还有这么一个弟弟，爹也不先跟我说一下，让我好准备点见面礼。」
　　「姊弟之间哪需什么见面礼，姊姊能回家就是最好的礼物了。」文福耐心地在一旁伴着颜素用膳，其间与她天南地北的聊，气氛轻松愉快。待得颜素用毕，又等了一会，才道：「姊姊刚到，还不知道庄里美景处处吧？要不要随我逛一逛？」
　　「早说弟弟贴心，这话果然是不错的。」颜素对镜理了理发髻，走到门前手一摆，「那就有劳弟弟带路了。」
　　他们这一逛，几乎所有下人都见到三少爷与新的二小姐相处融洽，甚至还一块儿采花摘果。看着他们逛得那么高兴，大家禁不住就元神出窍与他们一起逛，扫地的停了手，抹窗的掉了抹布，浇花的整壶水都喂了同一株花。
　　「真像一幅画啊……」大家心里都冒出感叹。
　　可在别人看来是赏心悦目的情景，在柳飞扬看来就不是同一回事了。一个是无缘无故成了他弟弟，占去他在家中地位的男子，一个是他极欲求之而不得的女子……对文福的不快他可以不在意，但却不能不介怀她的一言一笑。
　　为何她对完全陌生的男子可以谈笑风生，梨涡浅笑，对相处甚久的他却弃如敝屣，冷言冷语，不屑一顾？
　　看着远处的两人，他不敢走过去。不想看见她的笑容瞬间敛去，不想让别人知道她对他的鄙夷，不想让人知道自己爱她爱得如此卑微，却仍不肯放弃。
　　他不知道的是，在他身后不远，默默站着另一个伤心人。
　　他看她，她看他。为何他的眼光永远不能落在自己身上？最令她怨的，是为何颜素要来，日日夜夜在他身边出现？前些日子他还会跟自己说上几句话，但从昨晚见过颜素，他就再没搭理过自己，就是站在他面前，他的目光仍不住搜寻可能出现的身影。
　　心很痛，也很累，但她已经很久不知道痛和累的感觉了。日复日年复年的日子，因为他而不再一样。在某一天的某一刻，她忽然觉得就是「痛苦」、「疲累」这些感觉，也值得她去细味，去珍惜。对于这个令她再次得到各种情感的男人，她不想放，也放不开。
　　前面的柳飞扬终于忍受不住走了，宛兰却仍独立于锦绣繁花之中，直到家仆匆忙而至，把文福请走，她也没动。
　　「出来吧。」
　　颜素仍在石桥上观赏游鱼，若不是宛兰捕捉到那一丝快逝的嗓音，花园里就似无人说话过。
　　她自暗处步出，站到颜素旁边，视线也落在追逐嬉戏的游鱼。「就像以往一样，妳总是能知道我藏在何处。」
　　「妳以前不是常说，最知道妳的就是我么？」忆起往事，颜素也淡淡笑了。小时候在花舫上，傲起的宛兰稍不顺心就会丢下一群人自己躲起来，藏在暗处看到花舫乱成一团，就会偷偷笑着乐。一直等到颜素寻来，她才施施然步出，走过众嬷嬷跟前还会板起脸冷哼一声才肯离开。
　　「是啊，我无论在哪，妳都能寻来……」以前，她总欣喜寻到她的是颜素，但这次，她为什么也要跟着来？「只是这次，妳要寻的是什么？」
　　「寻什么？」颜素目光仍在水光粼粼的湖面。「寻亲啊。」
　　「这事儿别人不知道，难道我会不知道吗？」宛兰一把拉过她，逼她正眼看自己。「姓朗的是朗大哥，不是妳！」
　　「我是他娘子，随他姓也是应当的。」她仍是笑，毫不在乎。
　　「但妳不是柳一飞的女儿！」
　　「我有剑法和玉佩做证，只要柳一飞认定我是他女儿，没人敢说我不是。」
　　「那剑法是朗大娘传予妳的，那玉佩是朗大哥给妳的，根本就成不了证据！」
　　「这么说，妳要揭穿我么？」她的注意力仍旧在鱼儿上，似乎看鱼才是正经事。
　　见颜素仍不理她，宛兰怒了，紧紧掐着她的手臂，「妳为什么总不跟我说？为什么所有事都要瞒我？！妳只要肯把原因告诉我，我可以替妳保守秘密，我发誓！」
　　颜素的目光终于落在气红了脸的宛兰身上，「有些事，不知道比知道好。」
　　「别都用这句话作借口，什么对我好我自己知道！」宛兰的尖甲因激动，深深陷入颜素的手臂。「我已经不是当年什么都不懂的小女孩！」
　　「不是小女孩？那妳有想过揭穿我的后果么？」颜素深邃的眼神望进她的双眼。「妳和我都清楚知道柳飞扬对我的迷恋，如果我不冒充成柳一飞的女儿，他刚才早就冲出来与文福争个高下，还会只站着看？」
　　「这……和我没关系！」
　　「是吗？」颜素太了解她的脾气，「妳愿意看到他为了别个女人四处寻事？妳愿意一辈子都站在他的背后，看着他看别的女子？宛兰，我从小看妳到大，这种委屈妳绝对受不住，最后不是玉石俱焚，就是妳心碎致死。」
　　「妳是想说，妳这样骗人是为了成全我？」她怒不可遏，狠狠地甩开颜素。「别把我当借口，我从来没要妳这样做！难道我就这么不济，找个男人也要妳退着让着？」
　　「妳可以说我拿妳当借口，但我说的都是事实。」颜素没有介意宛兰的粗暴，没有退缩，也没有进逼，口气仍然不愠不火。「如果妳真如自己所言并不是个小女孩，那妳应该知道对妳最有益处的，是助我隐瞒身分，而非揭穿我。既然如此，我的目的是什么根本不重要。」
　　「所以妳还是不肯告诉我？」宛兰不服气，「妳信不信我现在就去找柳一飞！」
　　颜素只是微笑，不搭话。
　　「妳就那么有把握？」见颜素仍没反应，她转身就走，快要出园门时脚步缓下，耳朵竖起，却仍是没听见任何挽留。
　　她气得加快脚步往主院去，问了家仆知道柳一飞在书房，也不等仆人引路，急匆匆地往所指方向奔，可来到院落前，脚步却因传来的话音剎住。
　　「我不相信她是我妹！」
　　是柳飞扬！
　　宛兰几乎没细想就悄悄移至暗处，全神贯注聆听里头的动静。
　　「飞扬，我知道你一时很难接受，但事实的确是如此。」柳一飞语气缓下来，和蔼地道：「你放心，纵使素儿来了，你仍然是绿柳山庄的的大少爷。」
　　「你别曲解我的意思！」他的声音有几分恼意。「就凭剑招和玉佩，你就认定她是我妹，这会不会太儿戏了点？」
　　「这事儿假不了的。」柳一飞气定神闲。「她的眼睛和静一模一样，看着她就像看到她母亲，外人根本装不出来。」
　　厅里静了一会，才听得柳飞扬压抑地问：「为什么会有这样的事，当年到底是怎么回事？」
　　「当年……我出远门时，根本不知道静怀孕，回来时寻她不着，问了旁人，才知道她带着刚出生的孩子走了。」柳一飞说得轻描淡写，但柳飞扬却听得疑点重重，那个静是什么身份，为何要走？为何自己二十多年也未听过此事？
　　他欲开口问，柳一飞却已续道：「你中毒离家时我曾和素儿交上手，那时已经发现她的剑招很熟悉，这次在路上遇上，要不是我认出了她来，只怕她也不愿承认，我多番劝说她才愿意认祖归宗。你想想，她当初舍命救你，还孤身与数十个武林好手对抗，要不是看在血脉亲情，哪有可能为了个陌生人舍命相救？」柳一飞大概是想到自己也是数十人之一，补充道。「其实她那时要是说清楚，我断不会如此施为。」
　　可能你真的不会把盗宝的罪名完全推诿在她身上，但你又岂会容许她入皇宫盗物，又岂会放任她为自己的双眼奔走？想到这层，柳飞扬的情绪冷下来。「不管你说什么都好，我绝不承认。」
　　「事实是如此，哪容得你不承认？认祖归宗的仪式会在两个月后，在武林大会之后举行，让所有武林人事一同见证，这事你娘也同意了。」柳飞扬还想说话，柳一飞却话锋一转。「你带回来的那个女子……叫宛兰是吧？」
　　外头的宛兰听提到自己，心猛一跳，赶忙凝神细听。
　　「是。」
　　「听说你打算娶她为妻？」
　　「是。」
　　「听说她是秦淮的妓女？」
　　「……是。」
　　「收这么一个妓女进庄来，绿柳山庄的脸面还能要吗？」
　　「你能把妓女认作女儿，为何我就不能娶妓女为妻？！」柳飞扬这声怒吼，听得宛兰又惊又怕。要是惹怒了柳一飞，她的所有希望立即幻灭。她胆战心惊地等着柳一飞开口，岂料听到的却不是他的怒骂，而是大笑。
　　「哈哈，你这孩子过了这么多年，还是如此直接。」柳一飞笑得愉悦，话里听不出半点怪罪。「是我害素儿流落风尘，这事绝不能怪她，不过你的话也有道理……既然如此，在认祖仪式后，就着手办你的婚事吧！」
　　门外的宛兰狂喜，原本以为波折重重的事，竟然三言两语就解决了！心中胸涌澎湃的喜悦涨满，任何言语任何动作都无法宣泄一二，她好想大笑，好想高歌，好想冲到每一个人的面前跟他们说，她就要成为柳飞扬的妻！
　　「你这算什么？」柳飞扬带着怒意的质问，如同冰水淋了宛兰全身，透心刺骨。「为了认一个不知是真是假的女儿，连最重要的面子也可丢下？」
　　「飞扬，我实在不解你为何硬是不接受素儿，多一个妹妹，对你纵使没益处，但也不会有害处。」柳一飞说罢，沉声问。「或者，你并不想迎娶那女子？」
　　宛兰屏住了呼吸，深怕遗漏了任何一声的回答，只是等了良久，柳飞扬仍没说话。
　　这么明显的威胁，他能回答什么？
　　「既然再没他事，你回房歇息去吧。」
　　柳飞扬挣扎良久，还是转身离开了。他这一走，宛兰倚着墙头慢慢软倒，坐在地上冷汗直流。
　　还好，还好她先听了这段话，没冒失地跑去揭穿一切，不然……她就生生扼死了自己的幸福。
　　更好的是，柳飞扬没拒绝他爹，没因为对颜素的爱慕，弃自己于不顾。
　　他的心里，也是有她的吧。
　　想到这层，她的樱唇难以自制地扬起，就是往后几天，脸上还是挂着浅浅的笑。
　　宛兰甜蜜满足的神情看在颜素眼里，换来的，只有一声叹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