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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4、中使无功 ...

  •   “阿九,我们偷偷摘一朵好不好?”

      慈恩寺里牡丹盛开,雍容娇艳,有一株开着浅红色的花瓣,里里外外约有十来重,浅金色的花蕊上倒悬着一只蜜蜂。

      李恒在这株牡丹前来来去去走了七八趟,实在是爱不释手,左顾右盼见无人在侧,悄悄同季九商量。

      “全都城的人都来慈恩寺看牡丹,你摘了它,旁的人看什么?”季九摇头不同意。

      “我偏要。”李恒犟了一嘴,自己探身去折。

      小皇子真是惯坏了,季九拽了他的腰带,刚要拖回来,就听李恒哇的一声。

      “怎么了,慈恩寺里到处都是人,你折就折了,哭什么,一会儿僧人来了,我可不陪你一道丢脸。”季九慌忙四下瞧了瞧,见有几个小娘子已经指指点点着过来了。

      “疼。”李恒哭声不绝,将白白嫩嫩的手指头伸在季九面前,上面红肿一片。

      该,这是被野蜂蛰了,季九将大哭的小皇子抱至墙角的竹丛里,在红肿处挤了挤,见野蜂的尾刺还留在里面,忙拔了出来。

      “这蜜蜂太坏了,阿九替我打死它。”李恒疼过劲后,眼泪汪汪道。

      “谁让你先招惹它的。蜜蜂采蜜是为了一家子的口粮,你把牡丹花摘了,它就没地吃饭了。”季九一边心疼,一边和小皇子讲道理。

      “我只摘一朵。”李恒含着小指头小声辩解。

      “你摘一朵,他摘一朵,人人都摘一朵,可不就全摘完了?”

      季九从怀中取出丝帕,将小皇子脸上的泪痕擦去。

      “使君原来在这里,陛下急召。”清宁宫里的绿衣小使分开竹丛进来,悄悄在季九耳边道。

      “陛下召我为何事?”季九快速将这两日的事情理了理,应该没什么差错才对。

      “奴婢不清楚,但贵妃娘娘从兵部得来消息,郦将军阵亡了。”

      郦定进战死了?大日头照着,季九有些头晕目眩,李恒在旁边扶了一把,季九才回过神来。

      到含元殿时,心里才觉出难受来。

      郦定进是神策军里的名将,勇冠三军,虽比不上高崇文战功赫赫,但正值壮年,前途无量。

      不曾想年纪轻轻就战死了,季九有些不敢置信。半个月前还和他切磋过,虽内力比不上自己,但枪法却胜过许多,一杆红缨枪舞起来,银光闪耀处无人敢轻撄其锋。

      “郦定进死了,你可听说了?记得你先前还曾和朕举荐过,说他骁勇过人。”皇帝坐在龙案后,神色莫名。

      “郦将军乃行营名将,勇冠三军,怎会如此?”季九惊骇道,郦定进的音容笑貌犹在眼前。

      “看来你还不曾听说,王师初试,先折一大将,真是晦气!”皇帝怒气勃发,侍立在旁的小宫女轻轻颤抖。

      “陛下,裴相公在外请见。”门口的中使禀报道。

      “让他进来。”皇帝听了脸色不悦,但还是吩咐宣裴垍进殿。

      “陛下,郦定进乃禁军名将,如今身殁名折,可见河北诸镇确实难攻。既明知不能取胜,就不要虚耗钱粮,若是打不赢,王承宗要求朝廷昭雪,到时恩威刑赏俱操之于藩镇之手,朝廷还有何脸面?再拖下去就是暑热天气,到时前线将士身心俱疲,若是溃散奔逃的话谁可节制?此外吐蕃回鹘虎视眈眈,若是知道朝廷集天下之兵都打不赢一个王承宗,趁虚而入怎么办?”

      裴垍一进来就长篇大论,说的皇帝面色越来越难看。不愧是宰臣,一箩筐话扣下来,无一处可反驳。

      皇帝哑口无言,裴垍步步紧逼,要求皇帝下令罢兵。

      “陛下,听闻王承宗和承璀虽两军对垒,但王承宗视承璀如视婴儿,毫不防备。如今天子王师在河北诸镇眼里已是笑柄了,左右神策军拱卫京师,若是任由王承宗作践,将来京师安危谁可托付?”

      自吐突承璀领兵出征,已三月有余,大大小小的战事也有几百场,传回京城的捷报却只有几封,还不知虚实,再这么拖下去,右神策军全陷贼手的话就回天无力了。

      “承璀的事,让朕再想想。”皇帝打发裴垍出去后,颓然靠在椅背上。

      兵熊熊一个,将熊熊一窝,现在流言遍天下,说各路兵马中,最窝囊的就是吐突承璀率领的天子禁军,这简直就是拿刀子往皇帝的心上戳。

      进一步全军覆没,退一步颜面无存。若说最郁闷的人,莫过于皇帝,因此虽知道获胜的希望微乎其微,时不时有罢兵的念头,但终究不甘心就此放弃。

      “朕这是骑虎难下,天下骂的是承璀,可何尝不是骂朕,只怕背地里笑话朕有眼无珠,识人不清呢。”皇帝苦笑道。

      “陛下。”侍立的小宫女沏了一杯茶,却不敢送至御前,向季九频使眼色,季九只得接过,送至龙案上。

      “哼,你和承璀,说的和唱的似的,言道此行必胜!却原来都是骗朕,害的朕在天下人面前丢脸。”不想皇帝挥袖将茶盏拂落在地,怒道。

      “陛下息怒。”季九忙跪下。

      “息怒?杀了你二人,都不足以平民愤,如何息怒?”皇帝咄咄逼人。

      季九冷汗迭出,瞬间就湿透了衣衫。

      “陛下,奴婢愿走一趟。”季九无奈,只得主动请缨道。

      皇帝听了,心里又活泛起来,与其这么僵持着,一步步滑落泥潭,不如遣季九去替代承璀。

      承璀先前说的头头是道,夸的和花儿似的,皇帝相信他,不过是和承璀一样,想着若是自己上战场,指挥千军万马,王承宗必会手到擒来。

      如今战况胶着,寸步难进,才知纸上谈兵前言不谬。

      神策军中多是骄兵悍将,承璀手无缚鸡之力,自然被他们轻视,其他各路藩地人马,想必也不肯俯首听命,皇帝在心里不住为承璀开脱。

      “此剑尊贵无双,刃铁如泥,乃是传世名剑,今赐予使君,将吏若有不听命者,可执纯钧斩之。”

      皇帝从壁上取下一方宝剑,剑鞘漆黑无装饰,剑刃亮如一泓清水,季九忍不住上前一步。

      “若是此番出使无功,使君便以此剑自裁罢。”

      季九堪堪握住剑柄时,皇帝又冒出一句话来,宝剑从两人手中脱出,砸至殿内方砖上。

      “奴婢领命。”

      皇帝次日便下旨,召吐突承璀回京,遣季九往代。

      朝臣的奏折又如雪片般飞落到含元殿里,指责皇帝换汤不换药,以中使往替中使,徒惹笑谈,恐贻笑百代。

      季九却不知道,他正快马加鞭,一日驰行数百里。

      洛阳城里风光好,洛阳才子他乡老。

      三日后途径洛阳,远远瞧见官道上伫立着一人一马。

      到近前时,才惊觉是微之,季九忙勒住缰绳,翻身下马。

      “使君。”

      “微之?你怎瘦了许多?”风过时,微之的衣袍空荡荡的,季九早将西县驿的不快抛至脑后,惊问道。

      “东都事务繁杂,拙荆又不幸亡故,诸事相逼,颇有些饮食懒进。”夜间惊起时,唯有襁褓中的稚女啼哭,物是人非,空自悲切而已。

      “夫人亡故了?怎会如此?”算起来韦丛不过二十多岁,并未听说有疾在身,怎会骤然亡故?

      “拙荆自幼锦衣玉食,逮归我后始知贫贱,持家劳碌生育多繁,盛年骤逝是微之之故。”元稹双目赤红,自责不已。

      “微之节哀,夫人泉下有知,必不忍微之伤悲至此。”季九见元稹眉眼间尽是哀伤,哪有昔日的风采飞扬,知他此时必定痛苦至极。

      少年夫妻老来伴,最怕的是中道分离,更何况微之和韦丛琴瑟和谐极为恩爱,他怎么能受得了?季九心中刺痛,从怀中取出丝帕递过去。

      “逝者已矣,生者徒悲,且不说这个。微之在此等候,与使君有事相商。”元稹言道,他已在道途边等候三日。

      “微之有事,直说无妨。”季九有些狐疑。

      “使君往代吐突承璀,可有胜算?”元稹问道。

      “胜负不敢确论,唯有以命相搏罢了。”

      当真是风水轮流转,季九记得在西县驿时,还曾嘲笑元稹效职无避祸之心,临事有致命之志,如今轮到自己了。季九下意识探了探腰间的纯钧宝剑,若真不幸兵败,死在此剑下也算不枉此生了。

      “藩镇自立自代,视朝廷如无物,陛下愤而出兵也罢了,不该以吐突承璀为将帅。”元稹摇摇头,他和白居易一样,不赞成以中使御天下之兵。历代宦官为祸之烈,史笔尽书。

      “我与承璀是一样人,微之既不满,可向陛下弹劾。”季九听出了元稹的言外之意。

      季九生来寒苦,浑浑噩噩求生路,自净身为中使后,时有人讥嘲取笑,但他都不以为意,毕竟一路活下来了。

      虽是中使,但功名富贵却也是他赤手空拳一次次挣来的,那些人不过是命好,衣食无忧不用入宫为奴,除此之外比他强在了哪里?

      万般都是命,进宫为中使虽是残躯,但终究活下来了,强如荒年在家中饿死。

      因此旁人嘲笑,季九只当耳旁风,犯不着为这个动气,再者人家说的也是事实。古往今来,讥笑宦官的人还少么?昔卫灵公与雍渠同载,孔子适陈;商鞅因景监见,赵良寒心;同子参乘,袁丝变色;自古而耻之!

      既为刀锯之余,便不能在这事上较真,否则还不气死自己!

      但不知为什么,听出元稹话里的未尽之意时,浑身羞愤不已。

      “使君误会了,微之并不是有意轻视使君,只是天子之师,自当由名将统之。但陛下令使君往代,必定是看中使君谙熟兵事,有将帅之才。微之在此等候,是有要事禀报使君,助使君一臂之力。”元稹急急解释道,其实皇帝宠信宦官也有缘由。当年德宗皇帝逃至奉天,身边只有霍仙鸣随行护卫,关键时刻谁都靠不上,只有贴身宦官忠心,顺宗皇帝和当今陛下沿袭德宗时的做法,对中使极为宠信。

      “何事?”季九也有些后悔方才羞愤之下出言鲁莽。

      天下人都道中使得皇帝宠信,是因着他们巧言令色,邀宠媚上。季九却深知并非如此,至少当今皇帝重用自己和吐突承璀,不过是将二人看作家奴,好控制而已。记得有一次谈及武将拥兵自重,尾大不掉,文臣结党营私,擅权揽政之祸,皇帝得意洋洋说,如宦官有违犯,去之如去一毛尔。毕竟中使的身家性命,荣华富贵都仰赖皇帝,主仆间休戚相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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