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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1、第五章拂晓之前 ...

  •   鸡毛掸子扫过书架,将积累的灰尘清出,清完灰再用细布擦拭一遍,湿布擦一遍,干布擦一遍,待檀木书架擦不掉的水渍晾干后再依次将书籍放回书架上。

      简牍以麻绳编成册,再以细布袋包着,放回前打开检查里头的简牍可有腐坏虫蛀,若有则需单独放一边,回头刻新简。

      龟甲与兽骨好点,不像简牍那般易腐,但只占一半,剩下一半是易腐的简牍。

      “虽然容易坏,但简牍刻字还挺轻松的。”九方宁一边收拾一边嘀咕,同样是刻字,用刻刀在甲骨上刻字与在木头上刻字难度截然不同。当然,甲骨也有其优势,刻上后可以保存很久,不需要隔三差五的重刻,不需要耗费大量人力维护。

      人族只有非常重要的事情才会记下来,需要刻写文字的时候少,对载体需求小,甲骨倒也够用,也就巫咸殿这样的才会使用大量简牍。

      气候变化、每日的雨水、天象变化、星象变化、先知看到了什么....每日都要大写特写,再加上平日占卜也要用甲骨,连山城周围的乌龟因此濒危。

      但乌龟濒危了,文字还是要继续写,于是连山城从其它地方采购龟甲,但每岁采购花的钱不是小数目,为了省钱,便有人想到以简牍代替一部分龟甲,将一些不那么重要的不需要长久保存的事记在简牍上。

      不过太好刻字的结果是连山夷甚爱,书架上的典籍有一半是简牍,甲骨没完全从书架上扫掉还是因为陪葬。

      庶人死了就是挖个坑埋了了事,贵族不是,贵族会营建一座陵墓,在墓里放上珍贵的陪葬品,希望死后也能继续享受荣华富贵。

      在这方面先知们都比较特别,先知做为最特殊的贵族,也修建陵墓,但从不像别的贵族一样往陵墓里堆钱堆金银财宝堆铜器,先知往自己的陵墓堆甲骨。

      做过什么预言,修的时历,活着的那些年帝国有什么事发生....记载这些的甲骨,占卜过的卜甲都会带进去。但最奢华的陪葬不是这些,而是这些先知都爱将巫即殿一直连载的史书与连山城、巫即殿自己著的史书用龟甲刻一遍带入陵墓。

      凭心而论,比起贵族们陪葬的金银铜器、奇珍异宝,先知陪葬的甲骨们并不值钱,架不住量太大,并且找人往甲骨上刻字也需要花钱。

      刻刀、丹砂这些书写材料需要吧?
      别人为你刻字,你得管吃穿吧?

      因而不好说谁的陪葬更花钱,但先知们的陪葬令人不解却是真的。

      金银财宝带入陵墓是为了在死后的世界继续享受荣华富贵,你带一堆甲骨有什么意义?

      九方宁也问过连山夷这个问题。

      连山夷思考须臾后回答:“我的眼睛从未看到过死后的世界,若我没说错,死后世界根本不存在,人死了就是死了,在地底下腐朽成泥,带再多金银财宝也不存在死后继续享受荣华富贵。招贼还差不多,反正我看到的未来里就没谁的陵墓能不被盗,尤其是那些王陵,因为财宝太多,一次挖不完,被挖了一次又一次,啧啧...尸骨....”

      连山夷一脸可惨了。

      九方宁瞠目结舌。“怎能为钱财惊扰亡者安息?”

      “财宝太多了,挖一次就能吃香喝辣,换你你干不干?”

      自然是干的,九方宁默然。“但王陵防护森严,竟也会被盗?”

      “只有千日做贼而无千日防贼,死者的陵墓永远在那里,而盗墓人络绎不绝,总会有人破关,而且...”连山夷搂着女童笑道。“祖先不差钱不代表子孙世世代代都不差钱,拮据时想起祖先陵墓中的宝藏....”

      九方宁对王侯贵族们同情不已,盗墓贼还需要攻破墓中机关才能拿到财宝,子孙手里肯定有陵墓的结构图,入墓与逛自家没什么区别。

      就这情况,谁带财宝下葬,死后被挖出来是必然。

      “可这与先知们耗费巨资带甲骨下葬有什么关系?”你们不是一个如此,是个个如此啊,甲骨普及前带着刻字的石器下葬,比石器更易刻写的甲骨普及后带着甲骨下葬。

      “这个啊,只要修陵墓就一定会被挖,因为有能力修陵墓的都是贵族,不管你是真薄葬还是假薄葬,挖了便见分晓。修墓必被挖,死后世界不存在,埋再多财宝也只是招贼,不如埋点有意思的。”

      “甲骨有什么意思?”
      “甲骨没什么意思,但甲骨上的字很有意思,在百岁千秋万载的时间尺度上,即便是你我也渺小如沧海一粟,时间会风化掉我们在世时所有的痕迹,后人看我们便如我们看千载前的古人,无法想象他们的生活。”

      九方宁瞬懂。“你们墓中陪葬的甲骨是给后人的礼物。”

      “是的。”
      “那你如何那般笃定甲骨会落到你想给的人手里?”
      “盗墓人为财而来,但写过字的甲骨不值钱,看到不值钱的甲骨只会失望离去。”

      “但这样,甲骨岂非永不见天日?”

      “不会。”
      “为何?”
      “我看到自己的墓被挖了。”似是想到什么,连山夷又补充了一句。“不是我一个被挖,是整个陵园都被挖了。”

      九方宁哑然。
      不同于贵族们封地在哪里就将陵墓修在哪里,亦或群巫死在哪里便葬在哪里,或是特别有功绩,得到玉主允许葬在玉宫之侧的凤凰山脉长伴玉主的殊荣,神裔氏族,尤其是连山氏,族人死了都埋在氏族墓地,即陵园。

      无怪乎先知们一个比一个无所谓死后世界,谁看到自己的陵墓被挖了还能相信死后在地下享受荣华富贵的鬼话?
      *
      九方宁一边回忆唏嘘一边收拾东西,忽见一卷没吊牌的木简。

      木简以麻绳编成册,再以细布袋包裹,便无法知晓里头是什么典籍,要找什么典籍时得挨个打开,甚是麻烦,因此布袋口袋处扎口袋的绳子上会坠一枚小木牌,显示布袋里是什么典籍。

      “这个怎么没木坠?掉了?”九方宁疑惑不已,若木坠掉了,一般是绳子断了,但这绳子很完好。

      犹豫须臾,九方宁解开布袋的扎口,将里头的木简取出。

      木简上并非典籍,而是缭乱的刻字。

      刻字时笔划必须刻得规整,刻刀要入木一分且深浅一致,木简上的字却是仿佛梦呓般的乱划,有深有浅,虽然刻了一整卷木简,内容却只有一句话:不知几人称孤,几人道寡。

      “这是什么?”九方宁困惑的看着木简。

      王称孤,玉主称余。
      这话是在说未来的王吗?

      没等九方宁想明白简牍上的字是什么意思,忽听号角声响起。

      连山氏与巫咸殿负责人族王朝的时历编纂,而时历干系到农时,先知预言未来也得能估算出自己所见未来对应的时间,因而连山城对时间的精准度要求很高,岁、月、日不容疏忽,比日更小的时间单位亦然。

      城中心立着一座全城都能看到的大型日晷,日晷旁边有一只用深海巨螺螺壳制成的号角,号角长两丈,号声嘹亮悠久,到点便会吹响以报时。

      一刻报一次时,方才才报过一次,怎么这么快又报时了?

      难道自己收拾屋子收拾得太入神,对时间流逝模糊了?

      九方宁细听了会,发现不是自己对时间流逝模糊了,而是这不是报时的号声。

      连山城的号角因为太好用,也做别用,比如发生大事时通知所有人集合。

      不同作用的号角声有差异,九方宁听了一会便判断出这是报丧的丧号,脸色倏然苍白。

      这年头死人是家常便饭,若每个人死了都要吹丧号,那只海螺号角每天啥都不用干了,因而只有非常重要的人死了才会吹号角,又根据死者地位高低,号角声不同。

      这丧号是先知去世。
      *
      人族崇尚土葬,人死入土为安,即便死在异乡,归来时也是以棺椁的姿态,但连山夷不太一样,她是以一罐骨灰的形态回来的。

      众目睽睽下预言扶风氏末日——姓区别婚姻,不能改,但人的氏并非一成不变,人族喜爱以新氏覆盖旧氏,王扶风的子孙以其名为氏——惹得王朱大怒,之后王朱私下派人让她说出白帝是谁,又被拒绝。

      于是醢刑得到执行。

      受醢刑而死者,肉酱不会浪费,毕竟是肉,会被生者分食,但连山夷到底是先知,神裔氏族在蒲阪的人将肉酱收走火化并送回连山城。

      因为死亡与明天不知哪个会先来,人族贵族普遍会在活着时便备好棺椁,连山夷也不例外。

      不同于贵族们对产自南方的金丝楠木的喜爱,大老远去南方采购楠木,连山氏比较接地气,婴儿诞生后会在院子里种植松树、杉树、柏树或桐树,成材后再伐下来做成灵柩,若树木还没成材人就死了,问题也不大,用别人的,把自己的木材给别人。

      先知们更离谱一点,因为能判断自己啥时死,先知们并不会局限于柏木与杉木,历史上便有过一位先知栽种紫檀,檀木成材没几年先知便去了,正好躺进刚做好的棺椁中。更有甚者搞了个奇楠棺材,充分诠释先知加长生种会催生多少趣事。

      连山夷没挑战紫檀与金丝楠木这种奇木,种的是杉树,五年前伐了下来做灵柩。

      虽然连山夷如今的模样无法躺进去,但问题不大,骨灰坛并先知全套衣冠礼服一套放入灵柩中。

      哀乐中灵柩送入修建于山中的墓室,一起的还有陪葬品,玉璧一对、铜鼎铜樽铜禁等铜器十余件、漆器九件、贝钱五十五枚(享年五十五岁)、布币五十五枚、彩绘陶器两百余件、长四尺龟甲十块、长三尺刻字龟甲两百块、二尺刻字龟甲八百块、一尺刻字龟甲四千多块、不足一尺的刻字龟甲两千余....

      数量惊人的龟甲几乎将墓室塞满,九方宁看得无语哽咽。

      这是墓室还是守藏室(藏书室)?

      葬礼结束后连山子对九方宁这些来自其它神裔氏族的人表示:连山氏以后会有不少事,顾不上你们,你们回各自的氏族去吧。

      九方宁不解:“什么顾不上?巫女呢?”

      连山子看了眼九方宁,真敏锐。“巫女若愚前些日子自尽了。”

      九方宁一脸懵然。“巫女怎么会自尽?”

      因为她是凡人,不论几千年来人族王朝如何宣传与神话玉主们是神祇行走于人间的化身,他们终究是凡人,会受伤会死会被自尽,玉主的神圣性崩溃了,连山子心说。“我不知,但未来连山氏需要安分。”

      连山夷之死,连山氏是受害者,但现实不将道德,它讲的是弱肉强食。

      王朱强大,即便他是加害者,别人是受害者,错得也是受害者,受害者必须滚到王朱看不到的地方,防止受害者心中有怨,报复王朱,防止不知道会不会有的加害者看到受害者良心不安——只要看不到受害者,就没错。

      看出了连山子眼眸深处的不甘,九方宁只得回九方氏。

      先知被醢,玉主自尽,自然不可能无波无澜,但都被王朱与王昌镇压。

      王朱终究还是将王位交到了王昌手里。

      诸侯们纷纷以肃正为名反叛,王昌在位三十年倒有二十年在镇压叛乱,终于都打累了双方需要休息,缓一缓,遂握手言和,然王昌才十年便崩了,其子继位,梅开二度。

      九方宁坐在九方城的山巅上与星星朝夕相伴,却没完全闭塞耳目,时时通过族人了解天下局势,每天抽一个时辰思考天下安定下来后如何治理,写各种各样的策论,准备来日白帝出现,用这些与白帝做交易:你把扶风篡王醢了,我将我思考的治国方略全都送你。

      然人族王朝的秩序逐渐走向崩溃,却始终未见连山夷预言中的白帝。

      很多野心家说自己是未来的白帝,但九方宁稍加分析就知道扯淡,这种人也能成为帝君,那帝君也太掉价了,他们连自己都不如。
      *
      “你要去兖州?”九方子疑惑的看着面前的少女。“羽人王朝越来越不安分,兖州冲突加剧,随时可能全面开战,你去兖州做什么?”

      王扶风当年分封时在兖州封得特别鬼才,羽人城邑与人族方国你中有我,我中有你,本意是利用这种方式监督与逐步蚕食羽人王朝,但打死王扶风也想不到他一死人族王朝就开始出乱子,搞得兖州局势无比复杂。

      那些过于分散的兖州诸侯们在人族内乱的大环境下根本得不到人族大后方的支持,羽人王朝可不得蠢蠢欲动,人族终究是后来者,在兖州的根基比不得羽人。

      “浮络山产一种墨晶,很适合打磨成观星工具,我想去找几块合适的墨晶。”

      “那也没必要现在去。”
      “他们快打起来了,若无意外打个数十载百十载都可能,上不封顶,我得等多久?趁着还没全面打起来赶紧去搞墨晶,早去早回。”

      九方子仍旧犹豫,虽然没全面打起来,但兖州现在可谈不上太平。

      九方宁自信道:“我会避开人烟走,不会有事的,就算点背得碰上军队,我也能甩掉,我观星认路的能力可是天下无双。”

      九方子犹豫良久,最终还是考虑到自己说不,对方大概率偷跑,遂道:“随便你,走之前把防身的武器都带齐,别落下任何东西。”

      “早就准备好了,没落任何有用的东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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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章 第五章拂晓之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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