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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第一章 ...

  •   伴随着女婴的啼哭声,产婆满脸堆笑地推开了门:“恭喜温老爷得了一位千金”。又是一个女儿,温召余勉力一笑,心中的失望之情却随着雨水沿檐角鸱吻滴落,渐渐漫上了檐廊,哪里还听得见屋里孙夫人的抽泣声。
      令仪听见那哇哇的哭声,心里突突直跳,忙从抱厦的软榻上下来,方走几步,正好对上父亲那双冷峻的眼睛。
      檐外的雨飞进来,令仪察觉到薄衫湿漉漉地贴在手臂上,忙退回抱厦。
      “父亲不去看看母亲?”引惠手里提着一个乌木攒盒自穿山游廊里走过来,仰起头看着温召余。
      温召余脸色微冷,唤来赵伯,道:“备轿,去恭王府。”
      赵伯嘴巴微微张合,似要说些什么,然而看着温召余的神色终究未敢开口,依旧躬着身子下去吩咐了。
      引惠叹了一口气,见令仪从隔扇窗里探出半边头来,招手道:“鬼鬼祟祟在那里做什么,快过来!”
      “惠姐姐,你食盒里装着什么?”令仪见温召余走了,方才大着胆子走出来。
      “我让厨房熬了些参汤,你和我一起进去。”引惠牵过令仪的手走进孙夫人房里。
      堂屋正中迎面挂了一幅送子观音像,下设一张平头如意条案,条案两端各摆一个海水纹青花象腿瓶。条案前放着填漆福禄纹八仙桌,桌旁又置两把紫檀寿字八宝纹太师椅,地下两溜八张梨花木交椅。
      丫头们早手脚利落地收拾好了里头的屋子,点上了香,打上门帘让引惠和令仪进去。
      令仪紧紧跟在引惠身后进入里间,见孙夫人正闭目躺在带门围子架子床上,憔悴惨白的脸上犹自挂着泪痕。
      新生儿被襁褓裹着,正在奶娘怀里啼哭,引惠向奶娘点了点头,轻声道:“母亲和妹妹都好?”
      见奶娘点了点头,引惠一颗悬着的心方才落下。孙夫人房里的大丫头远香接过引惠手中的食盒,从里头捧出一盅参汤,道:“夫人刚睡下,我先去厨房叫人好歹温着大姑娘带来的参汤,等夫人醒了再喝。”
      孙夫人睁开眼睛,道:“不碍事,我还没睡着。引惠,你父亲呢?”
      引惠强笑着在床边坐下:“恭亲王有急事再三请父亲过去,父亲不得已才匆匆走了。”
      孙夫人的眼睛里不觉又涌出了泪水,拉住引惠的手道:“你不必瞒我,我都知道了。”
      远香立刻用小碗盛了半碗汤立在床边,引惠自她手中接过碗和勺,将汤吹凉了方才喂孙夫人。
      “母亲刚生产完不宜多虑,该喝些参汤补补身子。”
      “又是个女孩。”孙夫人疲惫地摇了摇头,神情中透出几分绝望。
      婴儿兀自哭个不停,奶娘抱在怀里哄了许久未能止住哭声。孙夫人更觉烦闷,朝奶娘摆摆手,奶娘会意,抱着婴儿出去了。
      引惠将汤碗仍放在远香手里,双手覆在孙夫人的手上,柔声道:“所幸其他姨娘生的也都是女孩儿。”
      越发悲戚:“她们好歹还年轻,我却年将四十,日后老爷恐怕再也不会进我这间房了。”
      “这宅子里只有一个温夫人,任三姨娘多得宠,终究也是也是个妾,母亲千万放宽心。”
      令仪本闻不惯这满屋子的气味,母亲和姐姐说话她向来也是插不上嘴的,只觉得胸口闷闷的,呆立了一会儿,便一声不吭地退了出去。
      京北尹温召余年届四十,膝下无儿已是尽人皆知。为着这,温召余已经纳了六房小妾,孙夫人虽是正妻,却也无可奈何。
      令仪还记得幼时舅母带着小儿子来温府时的情景。垂髫小儿摇头晃脑,大声诵读着先生新教的词:“大儿锄豆溪东,中儿正织鸡笼。最喜小儿无赖,溪头卧剥莲蓬。”
      母亲脸上开始还笑着,后来眼里的光便慢慢暗淡了下去。令仪乖巧地拉了拉母亲的衣袖,想让她开心起来。
      孙夫人看见令仪脏兮兮的小手碰在自己刚做的雪青色云雁纹锦披风上,嫌恶地甩开了她的手。从那时起,令仪便总有些惧怕母亲。

      春日里的雨淅淅沥沥地下着,仿佛没个停的时候。令仪困在屋子里半月,只觉得整个人都有股子霉味。园子里的花想必早已姹紫嫣红开遍,令仪早想去看看,只是生了小妹后,孙夫人越发难伺候,令仪心里总觉得慌慌的,怕哪天一不小心就会被母亲寻了错处乱骂一气。
      引惠倒是时常来陪母亲坐坐,偶尔还会叫令仪陪着说会儿话。令仪只觉得难熬,母亲见她闷闷的样子也不舒坦,母女俩越发生疏了。
      这日令仪正倚在榻上缠着裳春教她打梅花络,碧纱橱外传来女子的笑声。令仪抬头,宛言正用扇面遮着半边脸,看着她直笑,她旁边的惠然抚弄着手上的帕子,脸上亦隐隐有笑意。
      “你们两个贼眉鼠目的,看着我笑什么?”令仪忙放下手中的活计,推了推引枕,示意她们坐。
      裳春忙起身让她们坐,道:“两位姑娘来了多久了?倒教我失礼了。”
      宛言道:“你不失礼,倒是三姐失礼得很,见了我们连动也懒得动。”
      惠然顺手拿过令仪打的梅花络,打趣道:“你们姑娘这梅花络怎么像猫爪挠过似的。”
      令仪从惠然手中一把夺过梅花络,佯怒道:“好些天没见了,你们两个一来就打趣我。裳春,快快让杜若、琉璃把她们家主子请回去。”
      “你看看,说她的梅花络打得不好,急了,要下逐客令了。”惠然觑了一眼令仪,和宛言相视一笑。
      “我们姑娘成日家说无聊,两位姑娘来看她,她哪里舍得放你们走呢。”裳春说着,将刚泡好的茶放在洋漆小几上。
      令仪道:“你真当她们是来看我呢。不过是来看母亲,顺道来瞧瞧我罢了。”
      宛言抿嘴一笑:“二姐,我就说三姐不会领情,你瞧,怪咱们不是专程来看她呢!”
      惠然含笑看着令仪:“前些日子雨大,我和宛妹妹不便过来,今儿个刚放晴,我就拉着宛妹妹过来了。”
      宛言接口道:“你成日家躺在炕上也是无聊,我们邀你出去走走,不知道三小姐赏不赏脸?”
      令仪道:“你们见过我母亲和妹妹了?”
      惠然道:“去看了夫人,不过小妹妹由奶娘抱着出去了,没见着。”
      “你们来时可看见池子里的荷花开了?”
      宛言道:“特意绕去园子里看了,不过零星开了几朵。”
      “还没到立夏就开了,倒也难得。”令仪摸了摸双鬓,吩咐道,“去把我的镜子拿过来。”
      裳春奉上菱花镜,向宛言和惠然道:“荷花开了,我们姑娘怕是下着雨都要去看。”
      “你们等我换身衣服。”令仪对镜略微照了照,见头发未乱,便下床去西边套间换衣服去了。
      “你瞧她急的。”惠然含笑道。
      宛言叹口气:“她呀,素来就是这么个性子,想到了便要马上去做。”
      令仪惦记着池子里的荷花,便不理会她们说什么。雨后路滑,裳春本要陪了来,但令仪见惠然和宛言都没带丫头,自己带丫头去倒显得矫情,便让裳春看家,自己携了惠然、宛言的手沿着抄手游廊慢慢往园子里走去。
      还未到园子,正好撞见奶娘抱着出生没多久的小妹在花厅里踱步,小婴儿在奶娘怀里哑着嗓子哭。
      待她们走近些,奶娘低下身子让她们看她怀里的女婴。令仪伸手碰了碰小宝宝的脸蛋,小宝宝愣了一下,不一会儿又放声大哭起来。
      “你看,六姑娘和大姑娘小时候一模一样。”奶娘忍不住感叹。
      宛言也伸手摸了摸她的小脸蛋:“大姐和小妹是一母同胞的姐妹,自然是相像的。”
      令仪看着小妹涨红了的小脸,对奶娘道:“妹妹可是饿了?”
      奶娘摇摇头:“才喂了。”
      惠然见小妹哭红了脸,有些不忍:“这么哭下去可不成,抱她去园子里走走罢?”
      宛言拢了拢裹着婴儿的锦被,道:“外头风大,她小小一个人恐怕受不住。”
      “本来藕荷院倒是可以去坐坐,可老爷吩咐下来了,说这几日有贵客要来住,让人把院子封了,临街另开了小门出入。”奶娘甚觉可惜。
      藕荷院在温宅最深处,院里虽有满池清荷,但通风不佳,所以一直空着。
      惠然奇道:“温宅还有好几处院子都空着,既是贵客,怎么偏安排住在那儿呢?”
      奶娘老实回答:“既是老爷的主意,我们做下人的也不敢多问。”
      “不会又是……”宛言欲言又止。
      惠然忙止住她:“别胡说!”
      宛言摇了摇手中的团扇,道:“兴许是我们多想了。”
      温召余前些年不知从哪里买了个女子悄悄养在别苑,后来那女子悬梁自尽了,此后令仪不愿在奶娘面前谈这些事,便软言道:“春娘,你出来好几个时辰了,再不回去我母亲又要拿你置气了。”
      奶娘应了一声便抱着孩子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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