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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第三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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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章
浮生若梦
只恨情长
水都从不下雪,只有阴冷的水气缠绕在空气中,漫漫浸到人心里,凉煞煞的。听澜水榭,正传来阵阵水声,让人不禁奇怪,这大冷的天气,怎还有人下水去玩?
悠翠担忧地望着水里的纤细背影,小声叫着,“泰芗,上来吧。别找了,你找不到的……”她不明白小姐为什么会让泰芗下水去找那个莫虚有的青玉镯,这么冷的天气,泰芗会被冻死的。
泰芗浑身湿淋淋地在水里摸索着,她并非没听到悠翠的劝阻,可她不能就这样放弃,她绝不要做那个屈服的人。总有一天,她会成为头牌,两年后,她会再看到师父的笑。
“悠翠。”苏陌裹在一条银狐皮氅里姗姗而出,手中还捧着小暖炉,她轻轻唤道。
悠翠心里打了个寒颤,跑到苏陌身边,嗫嚅道,“小姐,这样下去,泰芗会冻坏的。”
“死不了就是。”苏陌睨了眼泰芗,转向悠翠,眼底里是透骨的寒意,“你想为她求情?”
悠翠缩了下肩头,头低的更低,“悠翠只是……”
“你也下去给我找。”苏陌突然伸出手,提起悠翠的衣领将她扔到冰冷的水里。
悠翠忍着没有叫出声,在水里猛打哆嗦,小姐的脾气突然变的残暴起来,对她们变得极为严苛,表情也不再温柔,可她还是能看到她眉间抹不去的哀愁,她知道这哀愁从何而来,她不怪小姐。
泰芗只是不停地摸索着,似乎没有看到在水里发抖的悠翠。大半个时辰过去了,直到闻风而来的绮娘让人把她们拖上来,苏陌还是没有一丝罢手的样子。
泰芗已经冻的要昏过去,只能在绮娘怀里不住瑟缩,半闭的眸子一闪而逝的光彩,没有人发觉。
绮娘微怒道,“陌儿,只是一只青玉镯子,你就让这两个丫头下水去找?”她心疼地搂着泰芗,随着回温,她身上渐渐升起不正常的体热。怕是发烧了。于是她忙吩咐人去请大夫。
苏陌品着香茗,淡道,“那镯子,是楚烨送我的。我自是要尽力找寻了。”
“怎么以前没听你提过这镯子的事儿。”绮娘让人把泰芗和悠翠送去单间等大夫,亭屋里只剩下她和苏陌了,屋里静悄悄的,只听到炭盆中通红的木炭吡剥作响。
“陌儿,你不喜欢泰芗这丫头?”绮娘坐到苏陌身边,轻抚她凉凉的脸颊,怎么就觉得这孩子越发沉默,性子越发阴沉了?
苏陌倚在贵妃椅上,默然不语,只是把玩着手上暖炉。
“只因她是楚烨带来的?”绮娘理了理苏陌的秀发,爱怜地看着她。
“娘,我不是不喜欢她。”而是恨她入骨,苏陌微然一笑,“只是觉得小丫头,还是磨练的圆滑点好些。娘,我有些累了,您还是回吧,去看看她们。”说罢,她蜷起身子,呼吸慢慢平稳起来。
绮娘欲言又止地离开了,对苏陌的转变,她有着深深的殷忧,那种若有似无的怨恨,连她都有些心惊。
当夜,泰芗和悠翠便发起高烧。泰芗更是失了神志,昏睡不醒,怎么唤也听不到。这一睡,便是七日光景,绮娘急得如热锅上的蚂蚁,只差将全城的大夫都找了来。
“娘,别着急,大夫都吓出一身汗了。”姑娘们纷纷安慰着,却也是束手无策,只能瞪着泰芗泛着不正常潮红的小脸皱眉头。
绮娘让人把换了许多次的水盆端下去,急道,“这可怎么好,这热劲儿怎么就下不去啊。人也醒不过来,这可怎么好……”她本想续自己的内力打通泰芗浑身经脉,以期有些效用,谁知内力到了泰芗各大经脉便如石牛入海,没有一点起色,让她也再不敢妄为。
“小孩子体力壮,不会有大碍的……”
“韩大夫,您看呢。”绮娘直直地望着城里的老大夫韩慎。
韩慎放下笔,沉吟半晌方道,“这……我开了几副方子,都是些重药,先把人救醒了再说吧。”韩慎看着泰芗沉睡的脸,心中暗暗叹着,小丫头,若是你不肯醒,我便有着通天的本事,也是救不了你啊。
十日过去了,泰芗终于悠悠转醒。绮娘又哭又笑地抱了她好一会儿,直说着“菩萨保佑”。
身旁的姑娘个个笑颜逐开,将自己房中的好吃的好喝的全往泰芗这里送。泰芗虚弱地靠在床里,也不说话,只是独自掐着被角。
绮娘平静下来,笑,“醒了就好,这几日把韩大夫开的药喝了,千万别落下病根儿。对了,一会儿去给韩大夫封个红包,真不愧是回春神医啊。”屋里热闹了会儿,人们也便各做各的去了。
泰芗躺在床上,忽地感到一阵劲风扑面,她立时浑身绷紧,随时准备起身。
“六识还算敏锐。”苏陌的声音清脆地响在床前,“没想到,你这身子骨,这么禁不起折腾,看来往后我要好好待你了,至少在楚烨回来的时候,给他个壮实的泰芗。”
“小姐,悠翠怎么样了。”泰芗轻声问,不说不表示她不知晓,她只是不想让人把自己看得太清楚了。
苏陌把一个白瓷瓶儿放到泰芗床头,“先把自己的身子养好再去担心别人吧。把这个喝了,补补身子。”她踱到门前,头也不回道,“悠翠身子早就好了,不过我打发她去了后厨,以后,就咱俩相依为命了。”话音刚落,人便闪了出去。
“呵呵……相依为命是么……”泰芗一个翻身坐起身来,将那白瓷瓶里的东西一仰而尽。她轻抚自己零乱乌发,表情淡漠,午后暖洋洋的阳光打在她脸上,白皙的脸颊上显出健康的粉红。
水道倒映着观月阁楼外的重重灯笼,人来人往的喧闹搅乱一泓又一泓河水,仿佛赶走了这深冬的冷冽之气。“我说绮娘啊,那次楚少爷带来的小丫头,是叫太香吧。”
听到这话茬儿,男人们立时把耳朵竖起来,这几日观月阁分外热闹,一多半是听闻了楚烨送了个璧玉佳人给绮娘,争睹佳人风采来了。只是一直未见那女娃露面。
“怎么,我这观月阁的姑娘们还不够看的?”绮娘斜了眼说话的人,口气不善,那人忙噤声低头喝酒。偌大的堂厅内,只有丝竹之声,连说话声都没有了。
绮娘蔑然抿唇,拂袖而去。在几个当红姑娘的调笑下,堂厅里又热闹非常。
听澜水榭
“娘,你为何不让泰芗出去露上一面。”苏陌已经听到消息,绮娘无意让泰芗入此道,她抚摸着怀中的薰香暖炉,漫道。
绮娘啜了口香茗,目光落在湖中的残荷之上,“陌儿,这湖中寒气颇重,你为何就不肯搬呢。”
苏陌嫣然一笑,“这是楚烨送我的,即便是死,我也要死在这里。”她轻轻拨弄着琴弦,原来温暖的手指不一刻便冰冷如雪,泛着青白。她本就畏寒,只因这里是楚烨为她而建,她便怎样也不肯搬出去,虽然一到冬日她便委靡不顿,手脚冰冷,却仍是坚守在这小小水榭中。
绮娘暗叹一声,也难为这痴情的女儿了。闲聊几句,绮娘便去看泰芗了。
“泰芗,今日身子觉得如何?”绮娘握着泰芗的手,皱眉,“怎地这么冰啊。”
泰芗勾勾唇角,“这天气太冷了。泰芗已经好得差不多了,可以到小姐房里侍侯了。”养病的时候她吃的都是至补的药材,再加上绮娘前些日子续给她的内力,她现在已经压制不住经脉内的真气涌动,身子经常是忽冷忽暖,苦不堪言。不过她一再隐忍,不为他人所知罢了。
绮娘反对,“不可,我看你气色不好,多养几日才是应该的。陌儿那边我自会找人侍侯,你先把身子骨养好才是。不然,楚烨回来见你愈加弱不禁风,让我如何交待。”几句话说的合情合理,泰芗也辩驳不得,只好默不作声。
两人静默半晌,泰芗忽问,“绮娘,水都附近可有什么好景致的地方?”
绮娘当她还是小孩心性,在屋里闷得慌了,于是笑道,“城东五里有个落花坡,确是好去处。这一到冬日,便满是绿萼梅花,清香袭人。你若是想去,过几日便是好时候,咱们过去玩玩。”绮娘待她真是看作己出般,真心喜欢,真心疼惜。
泰芗淡淡一笑,应了声“好”。这淡然一笑,却是连绮娘都看得了怔了怔,眉宇间的风情可见一斑。
水都东五里的落花坡,此时已是寒梅绽放,香气扑鼻,沁人心脾。泰芗背剑闭目深吸口气,凛冽的寒气冲进胸肺,真气立时涌动,泰芗身形一晃,在这梅林中舞起剑来。
盏茶的功夫,梅林中似是下起了花雨,劲风所至,绿萼青白的花瓣儿纷纷飘落,香气也更是浓郁。泰芗心中清明,一招一式舞出了灵气,直至气竭倒地,她望着满天落花,不觉想到在院子里舞剑时,如影随形的目光。
轻轻擦去额角汗珠儿,泰芗跃到一株梅树上,抬头望月。今夜月光皎洁,落花坡亮如白昼。一片梅花瓣儿轻轻飘到眼前,泰芗伸手捏住,放入嘴中,还带着清香,她忍不住呵呵笑起来,径自吃起那一片片洁白如雪的花瓣儿。此后,泰芗便天天在夜半时分,来这落花坡习剑,也天天在这里吃上一顿梅花饭。
春暖花开的时候,绮娘又将韩慎请来给泰芗切脉。韩慎抚须看着泰芗,笑呵呵道,“不单好了,身子骨还比以前要强了不少啊。”
屋里人闻言皆是欣喜不已,绮娘忙盈盈一拜,谢道,“还多亏了神医的妙手回春啊。”
韩慎一拱手,笑,“绮夫人多礼了,也是太香这丫头争气啊。”没有说出泰芗体内真气充沛的事情,他只是隐隐感到,这小丫头,将来必不简单。
绮娘命人摆了一桌子的好菜,庆泰芗的痊愈,也谢韩慎救命之恩。席间,韩慎笑言,“花太香,花太香,果然人比花香啊,举止间都似带着一股梅花清香。”这是他方才便发觉的了,现在提到了席面上,只是想不透,怎么一场病下来,这小丫头的身子经脉变了这许多。
泰芗抿起唇,轻道,“泰芗之泰,是泰山之泰,取安泰之意。芗,套了家母的名字,是芗草的芗。”她知这老大夫看出了什么,于是岔开了话口。突然忆起关外那个小村落,柔若春水的娘亲,比起那些粗壮的村妇,娘亲倒更像这南方水做般的女子,柔弱,妖娆,美艳不可方物……
韩慎恍然道,“原来泰芗二字由此而来。倒是老夫想差了。”深藏不露,却是掩给谁看……
一直沉默的苏陌突然开口,“娘,泰芗既已好了,是不是该让她回我身边了。”
绮娘愣了下,转而看向泰芗。泰芗低下眼,似是有些畏惧,但仍道,“是啊,娘,泰芗已经全好了。也该回小姐身边了。”
于是,泰芗回到了苏陌身边,相依为命。
“泰芗,你过来。”这一日,苏陌在榭中品茗。
泰芗放下手中的竹虫儿,走进屋内,“小姐什么事?”
苏陌往桌上一指,“把这碗茶喝了。”
泰芗端起茶杯,将滚烫的茶水一仰而尽,喉咙烧灼着,却一语不发。
苏陌挑眉,“知晓我为何让你把这茶水喝掉么。”
泰芗摇头。
“因这茶沏的太烫口了。”苏陌扯了抹笑意,翩然而去。
忽有风过,淡绿色纱帐翻飞而起,淡淡的梅花香气中,泰芗静立原地,神态安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