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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0、配合无间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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法海也皱起了眉头,“你开杀戒了。”
无咎哈哈大笑,“对,我走的时候,身着白衣,待得回去,白衣成了红衣,至今想想,仍旧觉得舒心快意。”
他把聂柏的仇敌通通杀了。
这是他能送给聂柏最好的一份大礼。
聂柏再见到无咎,眉心皱起,过不了一会又舒展开来,从头到尾并不讶然,也不问他身上沾的血是谁的,只是平静地说:“我走了。”
“好,走吧。”
聂柏走了,由始至终木对都没有来。
无咎再见到木对是翌日清晨,他身着一件男子穿的长衫,像个清秀得过分的书生,也不像以往直接闯进兰若寺,而是站在门框边上,在本就打开的门上敲了三下。
无咎坐在地上,顺着当初聂柏的视线,看着窗外的林子。
原来是这般摸样,林子束缚在小小一方窗户之中,像是一幅戛然而止的水墨画——还未画尽,画纸便没了,戛然而止,和人与人、人与妖、妖与妖之间的关系一样一样的。
木对每隔一个时辰会敲一次门,一次三下。
一天十二个时辰,他敲了十二次,最后一次他只敲了两下,终于开口了,声音里带了哭腔颤音,“无咎,你是再也不理我了吗?”
“我不会不理你,但我永远不会像喜欢聂柏一样,喜欢你。”
隔日木对再出现在无咎面前,穿回了女装。
之后他们也会交流,也会沟通,却再也没有以前一般由衷了。
偶尔无咎会去城里,躲在暗处瞧聂柏。
有姑娘同他提亲了。
他拒绝了。
又有姑娘同他提亲了。
他又拒绝了。
没有姑娘同他提亲了。
他一个人住在诺大的府邸里,吃穿不愁,没有仇敌,每天种种花、看看书,后来收养了几个乞儿,一个个还算孝顺,后来养子们娶妻了,又有了孙子,子孙环绕。
人多了,府邸也越来越热闹。
可无咎总觉得,他的身影越来越萧索。
他知道聂柏还在惦记着木对,日日夜夜地惦记,就连睡梦中也都在惦记。
聂柏临终那一日,无咎终于不再隐匿身形,出现在他身边。彼时的聂柏,白发苍苍,满面褶子,佝偻驼背,老态龙钟,躺在床上,仿佛是一截枯木,可看到无咎时,他的眼睛骤然亮了,像是含着佛光一般,平静祥和,仿佛是年轻的他又回来了。
“好久不见。”无咎嗓子发紧。
他微笑。
“你有什么愿望吗?”
无咎甚至打算,若是他想返老还童,他可以再次借寿给他,不惜耗费多少真气精元。
他点点头。
“什么?”
“木对……和你……”
“我和他只是朋友。”
他眼里的光暗了暗,“能为我转述一句话吗?”
“说罢。”
“我无怨。”
无咎张了张口,到底还是重重地点了头,“还有吗?”
聂柏摇了摇头,“好好活着,为我活着,为我开心地活着。”
“你放心,木对没心没肺,不用嘱咐也能开心地活。”
“我是说你啊。”
无咎不解地看着他。
“我这辈子,喜欢上木对,虽无怨,无悔,但也不由庆幸人生短暂,苦海有涯。”聂柏停下来,休息了好一会,方接着说道,“可你不同,妖类可以活好久好久,你可以见到我活上几辈子都未必能看到的东西,请……”他忽然猛烈地喘气,怎么都说不下去。
无咎点点头,“你不用说了,我懂了,我会替你这辈子见识不到的东西,这辈子感受不到的喜悦都连本带利地看回来,感受回来,你放心吧,我会好好地、开心地活着的。”
“谢谢。”
聂柏走了,永远地走了。
无咎没来得及哀悼,忽然感应到有人靠近房间,掌风一出震开房门,厉声喝问:“谁?”
是聂柏的收养的一个乞儿,被他吓得瘫坐在地。
无咎不由自嘲,怎么就忘了这是聂柏的家,别人的家呢,他叹了口气,“你养父死了。”说着要离开。
那养子却忽然扑上来,抱住他的腿,“神仙,神仙我父亲临终前同您说什么了?”
“没什么,老朋友,叙叙旧罢了。”
“真的什么都没说吗?”
“遗产如何分配他身前就安排好了吧?”
“是,是好了,只是有一样……”
“什么?”
“父亲有没有同您提及一个青釉蛇纹的瓶子?我们几个兄弟姐妹都找不到,父亲也一直没有提。”
“青釉蛇纹?”无咎想起当年从聂柏家仆身上拿走的东西,“蛇露?”
养子的眼珠子提溜转。
“你从谁那里听说到蛇露的?”
养子嗫嚅着,半天没有说出一件完整的话来。
“说!”
养子被他一喝,吓得一个激灵,“我,我的生父其实是父亲的仇家,小时候就听生父说,兰若寺的聂家少爷身怀蛇露,喝了能成仙……但我,我发誓,我绝对没对父亲有半点不敬不孝之意……”
无咎记得聂柏的仇家并非因为蛇露与他结仇,更何况聂柏除了去买凤冠霞帔那日,并未进城,其他找上门的仇家又没有能靠近兰若寺的,“兰若寺?你生父如何知道聂家少爷宿在兰若寺里?”
“不知道,不知道是从哪里传开的,反正忽然一夜之间,大家都知道兰若寺的聂家少爷有能让人成仙的蛇露。”
无咎觉得身上一阵发凉,不再理会聂柏养子,飞身就走。
身后养子还一直在喊叫:“神仙,您都已经是神仙了,就把蛇露给我们留下来吧……”
回到林子的时候,无咎还在回想着当初的情况,初时聂柏的仇家只是两两三三,后来虽然跟野草似的延绵不绝,但直到他打败了一个特别厉害的高手后,的确是有消停很短的一段时间的。
然后就是木对化形。
再然后又有了仇敌。
木对化形,仇敌再生。
他想起了那一日,木对满脸的怨毒,咬牙切齿地说“我要他死”。
原来不止是那一日木对放任仇敌进来,攻击重伤昏迷的聂柏,在那之前仇敌之所以会重新摸进来,也是他放出的消息。
说是能成仙的蛇露,足以让修真却欲念旺盛的凡人前赴后继。
谁能想到真正的蛇露早就用了,还促成了一只妖的化形呢?真是天大的讽刺。
那日无咎回去,差点亲手砍杀了木对的本体,后来木对设法移走了自己的本体,两人便再也老死不相往来。
对这所有一切,燕赤霞只用了两个字来评价木对的所作所为——活该。
木对搅乱那一坑钟乳石水,“如果没有聂柏,他本来就是我的。”
燕赤霞一边巡视钟乳石洞,一边不赞同道“如果没有聂柏,也可能会有一个栢聂,或者会有一个对木……”
“还可能有一个燕赤霞。”木对阴测测地道。
“虽然拿我的名字说话挺怪,但也算是这个意思吧。”燕赤霞说着,翻开一块乱石,看到了底下静静躺着的一个小巧的香囊。
另一边,无咎也在与法海争执着。
“所以你到底还是害过人。”
“合着我白给你讲半天故事了?你从头到尾就关注我开没开杀戒,杀没杀过人?”无咎很受挫,好歹法海也看到了长得和自己一模一样的聂柏吧,怎么就一点同理心都没长出来?“再说了,我那算害人?如果不是我把那些贪欲旺盛的人扼杀在萌芽之中,死的就是聂柏这个好人了。”
“无论是好是坏,你都无权剥夺他人的性命。”
无咎都懒得争辩了,赶了半天路腰也酸了腿也疼了,他还是个溺水不久的受害者呢,于是厚颜无耻道:“反正就算你知道了,现在也不能拿我怎么样。”
法海斜睨了他一眼,偃旗息鼓了。
无咎又一次默默慨叹,还是燕赤霞好玩啊。
说曹操曹操到,半路杀出了一只,啊不,数只拦路虎,其中有一个正是燕赤霞。
被无咎扶着的小倩忽然消失了。
法海面色不善,盯着燕赤霞手中香囊上的符纸,“逆转追魂符?倒是好本事。”
“过奖了。”
彼时他们一行人已经上了山顶,天色蒙蒙亮,太阳还未爬到山顶这么高,从上头望下去,底下青绿一片,煞是好看。
“都什么时候了,你还在欣赏风景?”燕赤霞看无咎那样,好想一脚把他踢下山去,究竟是为什么才紧赶慢赶地追过来啊。
还以为法海会怎么虐待他呢,这不都舍不得用金钵收了他嘛。
不愧是有渊源的。
“你没听过那句古话吗?不能自乱阵脚。我一个人,没有朋友陪着,身边就个抓我来的高僧,可怜巴巴地走了一夜,就欣赏下风景怎么了?”
“有什么古话叫做‘不能自乱阵脚’?你自己自创的吧?还可怜巴巴?不是你旧相好吗?我看你这是重遇旧相好,舒心快意吧?”
“阿弥陀佛,燕施主,请慎言。”
“哟哟哟。”无咎腰也不酸了,腿也不疼了,精神特别爽利,“一口一个旧相好,怎么着?吃醋了?这酸的,你没出现我就问道一股子酸味了。”
“啊呸,你就自以为是吧,小倩已经救下来了,宁采臣我们走。”
“燕兄,这……”
“宁兄你就听他的,走嘛,走走走,说走不走的人是孬种。”
燕赤霞扭头就走。
黑山见小倩已经救下来了,犹豫地看了眼木对,见木对也转身要离开的样子,也就定下心离开。
宁采臣瞧了瞧执拗的无咎,又瞧了瞧头也不回的燕赤霞,连忙赶上去阻止他,“燕兄,这都什么跟什么事,你真不救无咎兄了?”
“他自己不是有腿吗?”
“可法海在他旁边啊。”
“他让我们走的。”
“那是气话啊。”
燕赤霞不说话了,就接着迈步子。
宁采臣停下来,一咬牙,一跺脚,扔下一句,“燕兄,帮我照顾好小倩。”说着便往回冲过来,一把抱住法海,“无咎兄,你快逃啊。”
说时迟那时快,就在法海要推开宁采臣的一瞬间,燕赤霞猛地回身,背着的道剑离弦一般向无咎射了过去,无咎则早有准备似地,一伸手便抓住了剑柄,任由道剑拖着自己飞行。
“阿弥陀佛。”法海不顾身上还挂着个宁采臣,双手结印,轻飘飘往前一推,一个佛印似慢而快地朝道剑追去,不想半路被不知什么时候回来的木对拦下。
转眼间,无咎已经回到了燕赤霞一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