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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海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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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海棠
待陆念瑜用双眼细细描摹了二重殿内所有的雕像后,已是一个时辰之后。从有点昏暗的庙堂里走到白花花的日头下,她觉得眼前有点发晕。此时花神庙中的游人渐稀。她转过供奉着月令花仙的二重殿,向庙后继续走去,就发现了庙后那片海棠林。此时的海棠树早已长出了碧绿的新叶,枝桠间挂满了含苞待放的花骨朵,常能被太阳晒到的高处的树冠上已经绽出了些许初开的海棠花。一阵午后的微风拂过,嫩叶与花蕾轻曳,反射着细碎如丝的灿灿日光,透出新生命的鲜活。
陆念瑜不知不觉就走到了林中。在这样一个静逸的午后,在这样一个暖意洋洋的春日,漫步在风轻、鸟鸣、叶繁、花嫩的初春盛景中,人生若能常常如此,也不失为一种幸福。
走到林子的尽头,她惊讶地发现这里竟然还有一重殿堂。殿堂两侧的古柏将繁盛的花事与威严的建筑隔开。大殿的门半开着,殿内似乎也供奉着谁,从外面可以看到排排闪烁着的一朵朵小火光,似是一般寺庙里点燃的长明灯。
陆念瑜抬头看到略显陈旧的匾额上黑底金字书着“青帝殿”三个大字,于是了然。原来这里供奉的是司春之神青帝,又称苍帝或木帝。她没有多想,抬脚就准备进去看看。结果一只脚方踏过高高的门槛,眼角就瞄到殿内右侧背对着她的那个人。
从其背影看,那人应该年龄不大,却身量颇高,身形挺拔,如一株青青修竹,亭亭而立。他看似一副普通人的打扮:一身样式简单毫无纹案的白色窄袖圆领袍衫,头戴平头小样①,脚踏乌皮六合靴。虽然陆念瑜知道依律士庶服白,可看那衣服的料子应为绫罗,他腰间所佩的蹀躞上镶有玉石,而且上面挂着的那把弯角匕首的装饰应是白银和各色碎宝石,这些都表明他绝不可能是一个身份普通之人。
那人负手而立,头微扬,安静地注视着眼前一盏盏曳曳闪烁的长明灯。幽昧的大殿中,颗颗如豆的昏黄灯火映在他身上,给他平添了几分孤寂与清冷。他似在愣怔,又似有满腹心事,并没有注意到有人要进来。陆念瑜不愿打扰他人,所以便轻手轻脚地退到门外,转身走下台阶,准备穿过那片海棠树返回花神庙大门处等陆年珽他们回来。
“阿瑜,你怎么走到了这里?”海棠林中迎面走出来的人唤她,却是裴祐。
陆念瑜迎上去,笑着问他:“祐哥哥你们这是刚从山顶回来吗?”
“嗯,阿珽在外面的花市找你,我来殿后找你。”
“我看完殿里的花神像,你们还没回来,就随便走走。祐哥哥,这片海棠长得真好,过几天花开时一定好看!可惜咱们来早了。”
“这个,给你。”裴祐伸出手,慢慢展开虚握的拳头,露出掌中藏着的一枝海棠。
白色的花朵,花瓣边缘间或染着些深深浅浅的胭脂色,嫩绿的花丝托着明黄的花药,在碧如翡翠的叶子衬托下,更显娇嫩。
眸色明亮的少年小心翼翼地将花枝双手捧到少女面前,珍惜而郑重,一如捧着的是少女脸上那明媚纯净的笑颜。
陆念瑜垂眼看着花枝,悄悄咬了一下唇,并未伸手去接,而是佯惊笑道:“哇,祐哥哥你是飞上去摘到的吗?”
“嗯。”裴祐拉过陆念瑜的手,将花枝放到她的掌中。
陆念瑜歪着脑袋看向裴祐,杏眼微弯,露出稚子般毫无城府的笑容:“多谢祐哥哥。”
裴祐红着耳根,握拳佯装捂嘴:“咳……嗯……咱们快去前面吧,阿珽他们定要等急了。”
“好。”陆念瑜清脆地答道。
两人一前一后快步走进海棠林,向庙门的方向走去。这时,由他们身后的青帝殿中转出一个人,正是刚才那位白袍男子。
他大概十七八岁的模样,并不算白皙的面容上五官深刻,剑眉星目更显出一份与年龄不符的刚毅。他薄薄的唇上挂着一抹淡淡的笑,好像刚才看到了什么有趣的事情。
“海棠初娇娆,未解少年意。”他停顿了一下,站在青帝殿前的台阶上望着这片碧绿粉白,含笑低吟了一句,便也缓步向庙门的方向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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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娇娘今儿这是怎么了?睡了这么久还不醒。”这是母亲吴氏的声音。
陆念玥试着动了动眼皮,却发现如同垂铅。
“难道是惊到了?裴家两位小公子来到时就有些不对劲。”这是奶娘的声音。
“只是因为见到了生人么?这可怎生是好?”
“娘子莫慌,若是小娘子还不醒,可以试着给她叫叫魂儿。”
“我不是被惊到了,我只是真的困乏到睁不开眼睛。请让我睡到自然醒吧。”陆念玥心中腹诽,“哪里就有那么容易被惊到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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陆念瑜是真的被惊到了!
她双臂撑在几上,坐在席上有些愣怔,瞪大了眼睛看着场中伴着充满西域风情的乐声一旋而过的妖娆绿裙胡姬。那胡姬金发碧眼、高鼻深目、肤如乳脂、丰/乳/细/腰、玉/臂/长/腿。只见她臂腕翻飞,脚踏锦花,眼波流转,一颦一笑,皆溢风情。
“怎样?这家酒肆新来的这批胡姬真真极品。场中这位舞者,便是其中佼佼者,因喜绿衣,故名绿娘,最善胡旋。”坐在主位的萧十二郎萧竌(chu,四声)得意地向同伴们介绍。
萧十二郎萧竌是当今皇帝的第十二子,也是目前宫中最小的皇子,尹妃所出,因少而聪慧,深受皇帝和太后宠爱,年纪不大便被同一众年长的兄长封王,是为酆王。他便是上次缺席花朝节小聚之人。于是上巳节这日,他便在这家位于曲江池附近的胡人酒肆招朋聚友,以补前憾。
当然,陆念瑜作为“传说中”的八俊编外,也在受邀之列。她今日仍一身男装打扮,锦衣软靴,头上一单髻,仅以一根玉簪挽之。
“□□,看你都瞧傻了,可是喜欢得紧?”萧竌眉开眼笑,握着斟满葡萄酒的琉璃盏朝陆念瑜一举。
陆念瑜闻言讪笑,下意识地用手背蹭了一下嘴角。虽然前世在各种媒介中见识过不少金发碧眼的美女,但从未如此近距离地接触过如此容貌至极的美人儿。她不得不承认,自己的花痴病犯了……
她也向萧竌举杯:“多谢殿下款待,□□方才失礼了。”
萧竌大笑:“不必客气,你和他们一样唤我十二郎便好。”然后又向她举杯,请她尽饮。
陆念瑜颔首,将手中的琉璃盏送到嘴边。正准备饮下,却被旁边伸出的一只手拦下。
“十二郎,你别欺负我妹妹。你都敬她几杯了?饮酒以乐为主,发之于情,止乎于意。把她灌醉了回家我可不好交差。”陆年珽白了萧十二一眼,有些抱怨。平日饮宴时,这位酆王殿下虽喜玩闹,可从不像今日这样频频向人劝酒。这是欺负他妹妹年幼无知么?!
“哎?陆二你此言差矣,我是真心诚意邀请你们,特别是□□,饮美酒观美人,难道不是发之于情?她要向我道谢,难道不是止乎于意?唉,唉,这当阿兄的就是爱乱操心。”萧竌佯装委屈与无奈,摇头道。
坐在陆念瑜另一边的裴祐笑道:“十二郎且体谅下阿珽。他今日是哄着他家老太君才把阿瑜带出来的,维护之心自然拳拳。你想想你的某位姊妹若是今日在场,你也定会尽心维护不是?”
萧竌翻了下眼睛:“我那些姊妹各个强悍,用得着我维护么?”
众人哄笑。
陆念瑜不明其意,转头看向陆年珽,以眼神问之。陆年珽凑在她耳边小声提示:“三公主和七公主。”
“噗!”陆念瑜不禁喷笑。
这两位公主可谓大梁当朝的两位巾帼奇葩。三公主安平曾爱上一个和尚,死活要嫁,生生把那位俊如天人的年轻僧侣吓得逃去西域取经去了。七公主平阳年十五,喜骑射善武艺,不愿被随意指婚,未及笄时便自陈于皇帝与太后之前,言称只愿嫁当世大英雄,而且还得她自己看得上。否则,任你是武状元还是大将军,休想攀龙附凤。所以至今未曾订婚,已属皇室众公主中的“大龄剩女”。
萧竌看着众人脸上略带八卦的哂笑,道:“你们倒是各个大胆儿,敢看皇家的笑话。算了,其实我也觉得挺可笑的。来来来,今日高兴,咱们九人再同饮一杯吧。”
众人皆举杯。陆念瑜的那杯却被裴祐飞快拿了去,替她喝下。
“啧啧……”萧竌瞥了裴祐一眼,戏谑道:“又一个爱操心的阿兄,可你算她□□的哪门子阿兄呐?”
裴祐放下酒杯,但笑不语。
“……这可不能被平阳知道,她的后备人选又少了一人……”萧竌自言自语小声嘀咕。
室内胡乐又起,换了一组胡姬来舞。众人换了话题,各自聊开。陆念瑜感觉有点小晕,便告知了陆年珽一声,转出雅间去透气。刚走到楼梯处,脚下忽然一软,便扑倒身子向下摔了去。楼梯上正有人往上来,于是她就刚好被那人以怀抱接住。
“小郎,小心。”那人的手臂环抱着陆念瑜,笑道。
陆念瑜一眼便看到一双含笑又深邃的眸子。她不知为何眼中忽浮上一层氤氲,眼前那人靠近的俊脸也变得有些模糊。大概是酒劲上了头,她不禁伸手抚上那人的脸颊,喃喃道:“好帅……”
“呵,小郎可是在夸赞某?”那人忍俊不禁,探问道。
完蛋,花痴病又犯了……
陆念瑜羞得面红耳赤,连忙自那人怀中站起。假装整理了一下衣服,拱手道歉:“是我唐突了。”
那人毫不介意,抱臂上下打量了她一番,轻笑:“原来小郎乃是小娘子,某唐突了才是。”
陆念瑜觉得脸上烧得足可以煎鸡蛋……她尴尬地匆匆又一揖手,逃也似的跑下楼去。
那人的唇角始终挂着笑,看着她逃出酒肆的背影,摇了摇头,继续上楼去。他来到二楼的一个开着门的雅间,自有似是早已相熟的胡姬出迎,将他引入室内。
跑出酒肆一段距离的陆念瑜站在车水马龙的街上,有些茫茫然地长长吁了一口气,继而自嘲地摇了摇头。
“擦,可真帅……”她忍不住又轻声叹了一句。
①平头小样:即平式幞头,是一种软裹巾式,顶上的巾子较低而平,为一般士庶与官吏宴居(闲居)时戴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