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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崖下花 ...

  •   清然还记得他第一次叫她名字的样子。

      一字一词咬在唇齿间,清朗的声线比他看着自己的眼神还要撩人,就好像那开阖的唇齿间,被细细品尝的是她一样。

      “清然姑娘。”他这样轻声念着,然后唇角勾起,眉眼都染上了暖意。

      仿佛是春风吹过,吹落那伫立在花枝上桓古不变的一捧冰雪,乍然露出了底下那被掩藏住的花骨朵,美好又柔软的。

      “你真美。”不知觉吐出这样一句话,让清然恍惚过来都忍不住责怪自己的失礼。

      对一个男人怎么用得上美字……可是在她贫瘠的语言中,只能找到这一个词来赞美他。

      是眼中有皓月星辰,眉畔似远山辽阔,胸中有沟壑难数,是身穿最朴素的粗麻布衣都遮挡不住的风华。

      林知秋一直都是一个很完美的男人。

      遇见她之前一双手就没有做过苦活,却愿意帮她洗衣服。

      那一次是病患服了药之后不小心吐了满身的污秽,他刚看见时脸上的笑意都消失的一干二净,连眉头都嫌恶的皱起,却在她蹲下要重新接手的时候用巧劲将她推开。

      他说:“我自己都觉得恶心的事情,又怎么舍得让你去做。”

      洁癖到千金织就的云锦都可以因为染上了一点污垢而扔掉的人,能强按着本能帮她洗完了一盆衣物。

      清然揪着衣角直到手指发疼。

      看着她因为愧疚而手足无措的样子,他收拾好了,就冲她笑了笑道:“帮我洗个手吧。”

      清然听到就撩起了裙摆蹲下,抿唇将他那一双因为搓衣服而变得有些红肿的手沁在水里。

      水是凉的,咫尺之隙间相贴的肌肤又是火热。

      她认认真真的将林知秋的一双手洗净,这才后知后觉的红了脸,慌忙松了手站起身后退了一步。活像只受了惊的小动物。

      林知秋那时还知道隐忍,克制住欲念当做什么都没有发生过,搬着一盆子湿衣服站起身来温和笑道:“走吧。”像是所有躁动都被安抚的样子。

      当然路过的时候,还不忘牵上姑娘的手。

      习武之人向来五感敏锐,所以虽然他走在前面也没回头,却也还是能感觉到,清然的视线一下子落在他身上,一下子又落在他们相连的手上。

      那是十指相扣的姿势,像是一个语言,又像是一种许诺。

      清然恍惚就想起了,那次进山中采药,回程恰逢大雨。她浑身冰冷的在泥泞中摔了好几次才找到一处山缝可暂时歇脚。

      又冷又饿的,抱紧背筐也是湿冷,无法温暖半分。

      那个时候是他找到了她。明明是第一次见面,但是他伸出手来,她就自然而然的搭了上去。

      她自己也是觉得莫名其妙,后来因为脚在半路抽筋了被他一打横抱起,她一只手撑着伞,一只手扶着背筐,就这样被他抱在怀里。看着伞外大雨倾盆,她在他怀里风雨不侵,而他微垂下眸望着她。

      四目相对,清然忽然就懂了。

      大概是因为……即使是第一次见,他眼底对她境遇的心疼也表露的太不加以掩饰了。

      她就想,没有哪个女子能在他的怀中,对他的那个眼神无动于衷。

      所以清然喜欢上了他,预料之中。

      那天春/色正好,草长莺飞,鸳鸯成双。

      那夜星汉成河,月朗无缺。

      林知秋达成了自己的愿望,他拥有了此时枕在他怀中的这个姑娘。

      看着她的疲倦,他忍不住轻吻落在眉间。

      感受她的欢悦,他难自禁浅啄碰上嘴角。

      他第一次感受到,这世上除了杀戮之外更能让他感到欢喜的事情,而这件事情又是让他感到如此充足,从未有过的圆满。

      他得到了从未体会过的东西。为了微不足道的事情而开心,只因为和她相关,会和别的男人争风吃醋,只因为对象是她,会对一个人的一句话怅然若失,会看到在一个人身上出现的小伤口而心痛如绞……都是因为那个人是清然,是他的妻子。

      但就算是他将她放到了自己心上最柔软的位置,他仍然是不敢告诉她真相。

      他虽然还是穿着乔装的粗布麻衣,但行为举止,吃穿用度,都是华贵精细。

      他给她制造了一个显而易见的谎言,让她以为自己是特意扮成贫民而接近她的富家公子。

      她是个聪慧的姑娘,又是个体贴的姑娘。

      偶尔不满自己的抱怨,又只是小小的撒一下娇,就略过不谈。但他察觉到她偶尔不满的眼神,都是默默移开的。他不敢看。

      如果他真的只是一个富家公子就好了,他可以名正言顺的给她八抬大轿,十里红妆,让她以最风光的形式出嫁,让所有人都知道她是被他宠到心坎里的姑娘,是他心目中这世上最好的姑娘。

      但是他不能,他不仅不敢向她坦然自己的身份,他还不敢向世人说——清然是我的妻子。

      她是神医的徒弟,偶尔从她嘴中都能听见对魔教的厌烦。

      他又怎么敢坦然告诉她……他就是她嘴中万恶不赦的魔教中人。若是让她知道,她是会用厌恶的眼神望着他,会跟他一刀两断,还会离他而去嫁给另外的男人?

      不!无论是哪个结果他都不接受!

      这样想着,他变得更谨慎。闻声而寻来取他性命的人从来不缺,只是被他暗地里解决了而已,每次悄无声息,都不会让他的妻子发觉。

      直到有一次,他们兵分两路,调虎离山,将清然掳走了。

      他望着空荡荡的屋子,浑身僵硬,内力外泄,将落叶微尘掀翻。却在下一刻冷静的转身便走,跟着显而易见的踪迹一步步踏入陷阱。

      清然醒来时已是黑夜,火堆偶尔发出噼里的炸响。

      她尝试动了动无知觉的双手,无奈被绑在身后,无法动分毫。

      绑架她的那群人见她醒来也没什么反应,兀自开怀商讨着怎么杀死她的丈夫。

      她尝试着试探了几句,却被人以疑惑的语调问:“小姑娘,你难道不知道自己嫁的人是魔教护法玉无双吗?”

      清然脑中轰然炸响,愣了愣,第一个冒出来的念头是——他骗了她。

      连名字都骗了她!

      那群人看她呆住的表情,才知道这姑娘也是不知道那魔教中人的身份的,有怜惜的,也有看好戏般问她:“小姑娘,嫁了个魔教护法,感觉怎么样啊。”

      她已经恍惚过来,看向那人嘲笑嘴脸,垂眸不言。

      还能怎么样,嫁鸡随鸡,嫁狗随狗。难道自己的丈夫还能猪狗不如?至少不会比眼前这堆人更不堪了。

      为达目的不折手段,牵连妻儿,更是不遵守半点江湖道义。

      她抬头望向月朗星稀的夜空,正发着呆,就听见悉悉索索一阵声响。

      是林知秋……不,玉无双,又是,她的丈夫。

      此刻他握紧了手中剑,面上是清然从未见过的神色。

      冰冷且嗜血。

      剑光如匹练,毫无阻隔的划进包围他的敌人的脖子中,一剑便定生死。

      血流成河,刀不染血,衣无尘埃。

      最靠近清然的那个男人因为劫持了她,所以尚安然无恙。

      刀放在她脖子上,紧张颤动的刀锋在她细嫩的肌肤上划出一道血痕。

      妄图用她的命让他妥协,也是笑话。

      清然从没有像此刻一般懂面前站着的这个男人,她从他脸上看到了那让她心动的疼惜,也看到了他的决定。

      “你骗了我一次。”她轻轻开口。

      她闭了闭眼,再睁开,苍白着面容和嘴唇,水珠从颊边滑过。

      她的眼泪让他喉咙干得生疼,滚了滚喉结,还是没办法吐出一个字。

      她也没打算听他的回答,但终究还是失望。刀尖又往里抵了抵,痛苦中她却是笑了:“你答应过愿意陪我一起死,不知还算不算数。”

      “算的。”他的声音沙哑无比。

      她的眼泪止不住的往下落,勉力勾了一个笑出来:“这次,可不要骗我。”

      话完她的身体忽然痉挛起来,便是刀割入喉也是无知无觉的,直到那持刀的人倒下。清然却被人轻轻接住。

      她最后看他的一眼,是含着一股狠劲的抱怨,又是扭曲的满足。

      玉无双同时感觉到自己的心口被什么东西在噬咬,他却没有挣扎。

      那是洞房时,他亲眼看着她放进两人身体中的同心蛊。

      蛊结同心,同生共死。

      这个结局是他早就想好了的,与其真相被戳穿后,他早晚面临她离奇的局面,倒不如此刻,她死在他怀里。

      他残存着最后的力气,用内力护住心脉,抱着自己心爱姑娘的尸体,一步一步朝着他早已准备好的坟墓走去。满脑子都是她的脸支撑着他,跪着艰难的到达了一处山崖。

      膝盖处被磨得森森白骨吱呀,但他浑然不觉,带着一种心愿以偿的笑容,绽在那张脸上,当真美玉无双。

      他看着怀中渐渐失去温度的尸体,濒死的幻觉让他念起他第一次看见她时,她在阳光下那回眸一笑,比烈日温柔,比春日温暖。

      直叫他魂牵梦萦,相思入骨,情愿生死相许。

      最后的生机也断绝,他留恋的吻了吻她失去血色冰凉的唇瓣。

      大梦初醒,却永不复梦中。

      失去支力的尸体最后滚落山崖,破碎得面容模糊仍相缠相拥,即使白骨成灰,也没再分开。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1章 崖下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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