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下3]生死录》玉挽卿

25、天书

　　九黎战事吃紧，桐音并无太多时间定计，只能趁离去前的短暂时间翻阅九黎山河舆图，将天合关附近地形分布全部记下，并写信联络远在紫荆谷的冰心堂掌门紫荆。好在紫荆爽快的答应她派一队擅长治疗瘴毒的冰心医者前去天合关。

　　临行前数日，桐音坐在水云宫中，慢慢绘制阵图。她的法术修为虽已毁去，绘阵的能力却在，只是稍微复杂的阵势需要借助外力完成罢了。

　　正仔细琢磨着一条阵线的位置，桐音听得隐逸云声音响起，接着，便是她刚从九黎得来的消息：“我听闻夏冰师姐传信，信上说此番被派遣到九黎的魔将，是九幽之主荧惑侯的子嗣，只是，暂时没人见过主将为谁，天合关临敌的多为一位名唤连真的女将，擅长治疗术，看上去，是个挺不好对付的。”

　　“荧惑侯么……”桐音寻思：“我倒是有点印象，仿佛以前曾看过一篇北溟典籍，记载了这魔将联合幽都王，以大阵困了位驻守夜安的魔将，后来，这位被困于夜安城不得出的魔将被幽都王封做无寐侯，由此可见，荧惑侯也是个诡计多端的，甚至很有可能精通阵法，只不知他的后代，是否同他一样对阵法有研究了。”

　　九幽之主，是北溟九位最强的无极魔的统称。而荧惑侯则是此代九幽之主当仁不让的首位。

　　隐逸云轻叹一声，问桐音道：“单论阵法，你比敌人修为如何？”

　　“难说，”桐音摇头回答：“师父教我的阵法多为神界传给人界，虽是杀伐阵，阵型却平和偏中庸。而那困住无寐侯的阵法我也有幸看到完整阵图——那是集合了数千强大魔族性命的修罗阵，其手段之残忍前所未见，应该算是用歪门邪道的法门，强行提升阵法威力，除非阵眼身死，几乎无解。是以，北溟最可怕的并非阵法本身，而是这不要命的行事法则。”

　　隐逸云面上闪过担忧。正要说话，竟有只仙鹤飞进水云宫，极通灵性的停在隐逸云身边。

　　“太虚观传信？”隐逸云诧异，见那仙鹤身上仅有清气而无浊气，略微松了口气：“看来是宋掌门有事找我。”

　　说罢，从鹤腿上取下信，读完之后，脸色渐渐惨白，失神的攥紧信纸，默然不语。

　　仙鹤站在一旁耐心等着，而桐音更是沉默，等待着隐逸云解释。

　　“告诉宋掌门……隐逸云立刻前去。”良久，隐逸云低声对仙鹤道，说罢，闭上眼睛，无声落泪。

　　桐音不明所以，在隐逸云面前半蹲下，拿了帕子为她擦拭。

　　不知这样姿势维持了多久，隐逸云睁开眼睛，勉强向桐音笑笑。

　　“阿音，这回我们怕是不能去九黎了呢，只能另派烟纶前去了。”仿佛觉得有些亏欠，隐逸云的声音渐低：“今天之后，我就要成为懦弱抛下仙居，受尽质疑的掌门了。”

　　“师姐你这说的什么话，宋掌门的信上，究竟说了什么？”桐音大皱其眉。

　　“宋御风的邪影脱出控制，要以一己之力打开太古铜门——宋御风的邪影已比他本人强大太多，而太古铜门的封印是神界所设，想重新将之关闭，只有利用赤阳玉玦的力量……阿音，这一趟无论结果如何，我都是要去的。”隐逸云沉默了半晌，慢慢对桐音解释：“我几年前还发过誓，要像守护母亲一般守护仙居，真没想到，临到如今，我竟做不到了。”

　　桐音垂下眼帘，片刻答曰：“师姐，这几年你已做得很好了。就连你自己都对我说过，不是所有人都能理解你我的抉择不是？”

　　“事到临头，到底心有不甘，”隐逸云苦笑：“阿音，众人之口是最残忍的——他们不会记得你曾枕戈待旦，几年之中拼着性命保护仙居，只会记住你曾在太古铜门洞开之时，弃他们于不顾。”

　　桐音只有沉默，顿了顿，反手抱住隐逸云。

　　“所以，师姐希望我与你同去太古铜门，助你封印么？”

　　“嗯，”隐逸云带着泣音应答：“有了你的阵，加上赤阳玉玦，或许可能重启神之封印。”

　　桐音有片刻未曾应答。

　　“可是，师姐有没有想过，若你我同去太古铜门，仙居上下该如何是好，天书的传承又该如何？”略微思考后，她低低说道：“师姐，这一走代表的不仅是你自己成为懦弱者，也代表着仙居有一段时间成为散沙。”

　　“若是慕珊师姐在就好了，至少我可以将掌门令交到她手里，她定能做得比我好的。可现在师姐已失踪数月了无行迹，我又别无选择，只能去太古铜门……”隐逸云喃喃道，忽的，福至心灵，猛然握住桐音肩膀，眸光亮如寒星：“阿音，虽说这般安排对不起你，可是，若我将掌门令暂交你手，你能不能替我保护好天书，管理仙居上下事？”

　　“可是，我……”桐音迟疑：“我只有阵法傍身，又非掌门嫡徒，即使暂代掌门之位也没资格不是么？”

　　“大事当前，在乎死规矩作甚，”隐逸云立刻做好决定，纤手微抬，三卷厚书并一枚金色令牌凭空出现：“阿音，这就是三卷天书及掌门令。我走的这段时间，请你保护好天书，持掌门令替我守住天合关。若我这次注定葬身于太古铜门后无法回来，你便坚持到慕珊师姐出现，将天书和掌门令交到她手里，这就算作是师姐对你，最后一个请求了。”

　　桐音抿唇不言，看向隐逸云的眼神却满是不赞同。

　　“师姐，这让我如何当得起？若没有你，我这无法术只有些小聪明的人，根本无法得到众人真心承认，更别说手持掌门令，号令门派。”

　　“不，你可以，”隐逸云扬唇苦笑：“如今门派离心，我能全新相信的，只有你。”

　　“你真信我？”桐音眸光复杂：“就连三卷天书都敢给？”

　　“自然。”隐逸云毫不迟疑。

　　桐音沉默片刻，慢慢走到三卷厚书之前，拿起当先一本白色封面的飞快翻过。

　　及至太阳西斜，三卷天书被桐音尽数翻完。

　　合上火卷天书最后一页，桐音闭上眼对隐逸云说道：“现在，师姐……你若信我，便将天书烧掉罢！”

　　话音落下，天书竟似听懂一般，炎阳真火焚烧而起，将三卷厚书尽数包围，焚燃成灰。

　　隐逸云怔在当场。

　　“原来，你也信我么，三卷天书的内容，以及其中的女书写法，我已全部背下，一字不差，”桐音盯着天书的灰烬略有失神。片刻睁眼，双目明澈：“我自幼强记，真正想记住的东西，过目不忘——想要保存什么，也没有哪个地方比记在脑中更安全不是么？”

　　“说得对！”隐逸云笑了开来：“疑人不用，用人不疑，阿音，我相信你一定做得到的——仙居的未来尽数托于你手，天书焚毁一刹，一切便了无退路。”

　　“我明白，”桐音点头，语气调侃，目光却坚定：“师姐放心，等你回来，我将三卷天书重新誊抄，归还掌门令，届时，我便当个逍遥大荒的右护法，四海为家，你想要抓着我做事，我还不帮呢。”

　　若你真像我最坏的猜测，只能死在不为人知的地方，我也会将天书默下，完好无损的交到下任掌门手中，这是我几年前回岐山西麓的时候，便注定要承担的责任。

　　这一句，桐音却讲不出口了。

　　“我就知道你会这样，也真心希望会有那一天。”隐逸云含笑揶揄，说到最后，笑出一脸眼泪。

　　此番一别，许是黄泉碧落，再不相见。

　　爱与恨，生与死，不过转瞬而已。

　　******

　　中原，西陵城。

　　桐音缓步行在丹陛长阶下，静默等待一人，或是说，一位故人。

　　“成王殿下有事面见王上，还请姑娘稍等。”小宫人伶俐的向桐音作揖，将她请至客位少息。

　　桐音点头，眼见宫人面色躲闪，干脆将茶盏用力一放：“还请告诉成下，大国师的徒弟桐音求见。”

　　“啊……是！”听到桐音名字，宫人明显一愣。

　　桐音敛眉饮茶，心中却有叹惋之意。

　　一晃数年，千多日夜，她忙于门派之事无法回到西陵。而如今终于归来，却是在第一时间来到了平素她避之不及的皇城，只为面见一个她其实并不想再见的人。

　　又是片刻时候，门帘掀开，一袭华贵黑袍的年轻王侯走入室内，落座于桐音对面。

　　数年不见，她依旧是这般模样，红衣灼灼似火，只眉间染了几许坚定。若说以前她是一团肆意燃烧的火焰，如今的她，便是一盏精致的琉璃灯，只见其外表完美无瑕，却全然感觉不到内心如何。

　　仲康垂眸，敛下心中的复杂，自斟自饮，良久无话。

　　“殿下，桐音此番前来，是有一事相求，”第三杯茶饮尽，桐音方才想好说法：“事关天合关安危，若桐音说话时有冒犯之处，还请殿下见谅。”

　　“你一直都知道的，孤亏欠你在先，你若开口，孤……有甚么不尽量配合的理由呢，”仲康紧捏茶盏，无声苦笑：“孤能够应下的要求，无有不应，只不知你要求孤做的，是什么事情。”

　　“殿下，我来向您要几个人，”桐音垂眸：“便是为了这回九黎事。若桐音消息属实，太康王上已有迁都九黎的想法是么？桐音此去，拼上这条性命也要守九黎无虞，这次来，只求殿下能将花翎十四钗，借与我。”

　　“这……”仲康犹豫：“阿音，你明知花翎十四钗是，是……”

　　“我明白，”桐音打断道：“殿下，花翎十四钗周身含毒，精通易容刺杀，探听敌情之事，此番前往九黎，正是缺了这般人物——殿下，试问天合关不在，谈何迁都？”

　　“道理孤自心知，只是，”仲康垂下眼帘，指尖轻触桐音脸颊，眸光略迷离：“如今，你又让孤，如何信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