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鬼话》Pander

14、遗嘱

　　下午一点，休息时间。杨清走进一家咖啡厅，看到熟悉的人之后举步走了过去。
　　尚未坐下，对面的杨红便开口了。
　　“我听阿姨说，你和陈柯打算下月中秋去国外旅行，顺便结婚？”杨红的语气带着疑惑，似乎不相信的样子。
　　杨清嗯了一声算作回复，见杨红暂时没有说话的意思，招呼侍者点了一杯黑咖啡。他昨天和陈柯在餐桌上说了那件事后就知道，杨红肯定会来找他谈话，只是没想到会这么快。
　　杨红皱眉，表情少有的严肃起来：“为什么？你明明不喜欢陈柯。”
　　“也许以后会喜欢的。”杨清随意道，他喝了一口咖啡，苦涩的味道占据了整个口腔。他皱眉，放下杯子，道：“曾经，我喜欢喝的咖啡是美国黑咖啡，不加奶不加糖。我喜欢那种苦涩的中带有余香的味道。后来……”

　　临近初三毕业的时候，赵焱班级准备来一个毕业旅行，要去南方一个小镇呆上三天。赵焱走的第二天早晨，杨清早早的就起来了。他心里有点雀跃，赵焱不在，意味着这三天里，他可以自己动手冲上好几杯黑咖啡。
　　杨清已经好久没有喝他最爱的黑咖啡了，赵焱不准，理由是杨清的肠胃不大好，时常会闹肠胃感冒。黑咖啡略刺激，不在赵焱的食谱范围。
　　杨清抗议无效，从此过上了喝咖啡必须加奶和放糖的生活。
　　但是今天，赵焱不在。
　　不止今天，明天，后天，赵焱也不在。
　　意识到这一点，杨清哼着曲，舒服的伸了个懒腰。
　　水，煮好了；咖啡粉，研磨好了；滤纸，放好了。接下来，只要细心的冲调，就能得到一杯完美的黑咖啡。
　　他满意的看着眼前的一切，笑弯了眼。
　　黑褐色的液体注入白瓷杯里，杨清持着手柄，鼻子凑上去，浓郁的咖啡香味立刻充盈了鼻腔。正准备喝上一口，突然有一只手从背后伸过来，握住了杨清端着咖啡的手，赵炎无情的声音在身后响起。
　　“黑咖啡，不可以。”
　　杨清一愣，“你怎么回来了？”
　　赵焱夺过杨晴手里的黑咖啡放到桌上，放松身体，从身后抱紧杨清：“因为我知道你一定不会乖乖听我的话。”

　　赵焱所在的班级定的是今天早上五点南下的列车。他早早到了，跟着大部队一起检票进站。看着老师和同学有说有笑的，纷纷走进火车车厢，走在最后的赵焱突然就走不动了。
　　仅仅是这样短的时间，他便忍不住的想杨清了。杨清不是没说过要送行，但却被赵焱制止了——他舍不得杨清陪他早起。
　　赵焱回头，透过重重人群看向杨清家的方向。尽管他能想象出杨清缩在被窝里酣睡的模样，却依旧理所当然的，看不到那个想见的人。
　　赵岩握紧双拳，好想，回去。
　　有同学将脸贴在了车窗上，超赵焱摆手，催促赵焱赶快过来。赵焱攥紧登山包背带，进了车厢。号笛声响起，工作人员收起板子即将关上车门的时候，突然有人侧身从他身边掠过，一步跃过列车与站台的空隙，在工作人员惊讶的目光下平稳落地。
　　落地后，赵焱心里陡然一松，他想——我要，回去。
　　脚步飞快，赵焱打开家门，轻手轻脚走进去，还未见到人，便首先闻到了一股浓郁的咖啡香味。这一刻，赵焱突然想到了一个很好的理由，作为他突然回来的原因。
　　他说：“因为我知道你一定不会乖乖听我的话。”
　　而真实原因其实只有三个字，简简单单的三个字——舍不得。
　　杨清瘪了瘪嘴，眼里却含着笑，“我就知道。”说着，他从桌子旁边的小盒子里拿出两杯奶和一小袋白砂糖，搅进黑咖啡里，嘬了一口，“其实，加了奶和糖的咖啡，味道也不错。”
　　“是么？我也想尝一尝。”赵焱扳过杨清的头，一吻结束，赵焱舔舔唇，“是，味道好极了。”

　　“后来我发现，等习惯了加了奶和糖的咖啡，我已经无法忍受黑咖啡哪种苦涩的味道。”说罢，杨清招呼侍者，要来了两杯奶和一袋砂糖，纷纷加进了黑咖啡里。
　　杨红不解，“黑咖啡加不加奶和糖，和你同不同陈柯结婚有什么关联？”
　　“关联？”杨清重复了一遍，“关联就在于，我突然发现一件事。”
　　“什么事？”杨红很上道的问。
　　杨清笑，喝了一口咖啡，“有一样东西，我无论如何也戒不了，索性便不戒了。”
　　杨红忍不住抽了抽嘴角，对于她这个表弟时常冒出来的、让人摸不找头脑的话，突然间无话可说。她知道，别看杨清面上和善，但只要杨清不想，任何人都别想从他的嘴里问出他想的是什么。
　　于是话题又绕回去了。
　　“所以你是真的打算和陈柯结婚。”
　　杨清点头，“当然。”
　　杨红仔细观察杨清说话时，面部神态的变化，却什么也看不出来。最后，杨红叹气道：“虽然我挺看好陈柯的，但是，我更不希望你勉强自己。”
　　杨清的表情有些微的缓和，语调轻柔：“放心吧姐，我不会伤害自己的。”

　　杨清回到公司后，同部门的王冉正满世界的找他。
　　“你可算来了啊，董事长刚刚派人来找你了，现在还在里面等着，你快进去！”
　　杨清点头，他大约知道出了什么事，他昨晚曾登录过自己常用的网站，用给公司的董事发了一封早已经拟好的邮件。
　　而这封邮件的内容只他自己知道。因此杨清并不急着去见人，而是走回自己的办工桌，拿起桌上的眼镜，戴了上去。

　　一个懒散的假日午后，赵焱拄着下巴绕着杨清转了好几圈。
　　杨清拿着书的手撑不住了，按住太阳穴用力揉了揉，“能别转了么？我眼晕了都。”
　　赵焱却用格外神秘的语气说了句：“我觉得，你脸上缺了点东西。”
　　杨清摸摸脸，问道：“缺什么？”
　　“眼镜。”
　　“哈？我又不近视。”
　　“谁说只有近视才能带眼镜的？”
　　被推倒眼镜柜台时，杨清还是不清楚赵焱到底要做什么，直到赵焱把他推到镜子前，拿起一副眼镜给他戴上的时候，他才隐隐约约察觉到些什么——戴上眼镜的他，气场变强了。
　　赵焱满意的看了眼自己的成果，打了个响指。
　　他想，这样的话，学校里应该就不会有那么多敢随便往杨清身上凑的人了。

　　赵辰天在会客室里焦急的来回踱步，不时抬起手腕看一眼时间，又是五分钟过去，赵辰天忍不住出去再问一遍的时候，有人开门进来了——正是他要找的人。
　　开门声响起的瞬间，赵辰天脸上的焦急便消失不见，取而代之的是他一贯表露人前的冷硬表情，浑身都散发着属于上位者的威严。
　　“我来找你，是为与你谈赵焱遗嘱一事。”

　　在杨清坐下后，深吸口气，赵辰天道：“赵家人从没有对不起赵焱什么。他回家族之后，我们尽心尽力帮他，却不想他死后竟然留下这么一大堆烂摊子。赵家旗下各个产业接连出现问题，如果不尽快找到解决办法，等待赵家的，只有破产这一条路。所以我希望你能够接受赵焱的遗嘱，成为现今赵家的掌权人，只有这样，赵家才会有一线生机。”说完，赵辰天仔细观察杨清的发应，不肯放过对方一丝一毫的表情变化。

　　杨清闻言，抚了抚鼻梁上的眼镜，似乎是想要掩饰眼里一闪而过的惊讶：“虽然不知道你是怎么知道的，但是我拒绝。”
　　“你不该拒绝。”赵辰天道，“如果你不接受，赵氏家族门下所有的企业都将倒闭。”
　　杨清沉默不语，似乎在说：这与我何干。
　　赵辰天加重砝码：“赵氏倒闭，隶属赵氏的两万三千一百八十四名员工都将面临失业问题。其中有些员工家徒四壁无以为继，失业等于要了他们的命。而这些人里面，就有与你同部门的王冉。如果你不接受遗嘱，那么你将成为害这些人失去工作的罪人。”

　　杨清镜片后的眼睛寒光一闪，冷冷道：“真是，好大一顶帽子。不过你大概搞错了，即使我不继承遗嘱，赵焱应该另有方案安排赵氏旗下的，例如，改朝换代。”
　　“你错了，杨清。赵焱恨赵家，所以，如果你不接受遗嘱，那么赵焱的部下一定会让所有属于赵家旗下的企业一一破产。他是个冷血至极的人，从不会管他人的死活。”
　　“而且，”赵辰天语气柔和下来，“你不也该恨他么？六年前，他毫不留情的就抛下你，让你一直痛苦到现在。所以，做为对赵焱的回报，看他辛苦半生的事业被毁于一旦，不该开心么？”

　　“照你所说，若果我不继承遗产，将会成为破坏千百家庭的罪魁祸首。那么继承以后呢，我一个IT部门的小程序员，自然搞不清那些公司管理的事情，自然会被你们钻了空子，然后你们这些赵家人就会趁机夺权，一步一步把我架空，最后，一无所有的将会是我。”
　　杨清站起来，语气讥讽至极，“我本想看看，让他花费六年时间瓦解的赵家到底是什么样子，却不想，你们比我想象的，更加不堪。你口口声声说是为了赵氏旗下的员工，其实你们赵家人的目的到底是什么，你自己心里清楚。”

　　赵辰天表情绷不住的一慌，很快镇定下来。
　　“我想你对赵家有误会，但真实……”
　　“误会？你刚才说赵焱无情？可你知不知道，赵焱曾经打算放弃报仇，就因为你说的赵氏旗下的员工。可惜你们赵家人太让人失望，归根到底，让你们失去一切的，究其原因，都在你们自己身上。所以不要再来找我，我不会接受你的提议。”
　　“就像你说的，我恨赵焱不错，”杨清站起来，居高临下看着沙发对面的赵辰天，“但我同样不想和你们扯上关系，你们赵家人，让我恶心。”
　　毫不犹豫的转身离开，碰到门把手时，赵辰天森冷的声音从身后传来，“你该知道一句话——百足之虫，死而不僵。就算赵家现在焦头烂额，但是，要解决小小的一个你和你的家庭，也不算什么。我给你一天时间，到时再给我答复。”

　　不知为何，原本温暖的会客室在赵辰天此番话之后突然有一阵阴风吹过，冷的好似寒冬降临。与此同时，杨清脖子上配戴的玉饰突然热得发烫。
　　杨清似无所觉，转头，粲然一笑：“是么，我等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