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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第三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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瞎子原应是最见不到东西的,而周先生却与常人不同,灵巧的甚至远超常人。
等到真正开始授课,阿稚方才发现,他动作迟缓也仅是做给无关外人看的,而那青竹杖支愣地面作出一副行步犹疑的姿态,也不过是为了掩人耳目,而她初学轻功,那中空棒子就作了他用,自她能腾身而起后,但凡稍稍慢一些,竹枝便会抽到她身上最敏锐的痛处,要是因此停下,那竹枝也不会等她。
周先生抽中的全是周身穴位,使的力不必大,就足够她酸疼麻痒舒爽到生不如死。加之周先生记得她又常常以牛乳玫瑰浸身,是以她身上从无伤痕落下,早晨被送去相府内院习舞,着绫罗绸缎丝绢花绣,反倒是磨练出一身冰肌雪肤。
毕竟她明面上仍是相府的舞姬,貌美如花才是第一要事。
阿稚本来也不是懒惰者,心思坚韧恳苦,一旦被如此这般往复几次,进步飞快,转眼便能在院内梅花桩上辗转腾挪了。
半吊子轻功跳梅花桩总有些伤胳膊断腿之险,周先生倚在一边,手里支着根青竹杖,一边要戳她,一边又要用那短短一截杖子匡扶她平衡,一旦感觉她脚软到再难支撑,噼啪两声便将她自梅花桩上打落下来,竹杖一挑一按,就将人稳稳接落到地上。
手忙脚乱的反而是上头那个,做先生的气定神闲的很。
阿稚爬起来喘了两口大气,膝盖一软差点又给周先生行了一个大礼,地下是青石板子,磕下去势必一大块青,被周先生耳疾手快一把捞住。
“轻功进步不少。明日开始,须得飞檐走壁于城中,倘若落下一次,便泡冰水一刻钟。”男人温和一笑,听见四更的梆子声敲起,便结束了这日修行,放她回去夜休。
睡觉时间过于宝贵,再加上已然再无一丝气力,阿稚精疲力竭灰头土脸,挨到屋子里往褥子上狠狠一砸倒头便睡,给周先生一把拎起来,被迫去洗漱,贴了满脸的玫瑰芳露,才重又倒回去。
这时候一通倒腾,难免睡意全无。阿稚叹了口气,双手平放,松下身体,又开始数那五十个数。
她强迫自己清空脑中思绪,只一心睡去,这天数到一百,才将将入睡。
她自己知道的,因为心里头积着事情,便不如从前睡的踏实。
自那日在车驾上惊鸿一瞥,见到尊贵少年的瞳孔,她想起这许多事来。
此处并非是真实的世界,而是身处浩瀚无垠的三维网络之中。她之所以投身其中,仅仅是因为一个测试。
她的真名叫简裳,是国安局执行部的两张王牌之一。而另一张王牌,是一个叫严归的年轻男人,是她最好也唯一的搭档。
三个月前,当然,这是指她成为阿稚之前的三个月前,在一场因为基因污染导致感染几何级数爆发的生化危机中,他们执行护送任务失败,导致了任务对象的死亡。
照例,重大任务失败要被连降三级,但就在处分通知下来前的一个小时,两人忽然收到来自执行部部长的紧急联络。
赶到他的办公室之后,就接到了这样的指令。
“你们的裁决书已经下来了,”男人一张古井无波的脸,语气是平铺直述,“不过,有个戴罪立功的机会,部里配合机工部新研发的战斗模拟道具进行测试,这份测试需要两个人参加。任务还没派发出去,我作个主,你们可以优先选择。但测试中的表现也分优劣,如果你们任意一个通过,就将他的处分减半。”
他们对视了一眼,心念电转,异口同声。
严归和简裳自入编制以来就一直是搭档,对方一举手一投足一个眼神便能明白对方的想法,简直是彼此肚中的蛔虫。
当初他们之所以与任务对象失散,是严归为了救简裳被感染者抓入了水中。她并不愿意欠他一条命,就主动脱离了任务对象,自己落水,跳下去施救。
她的射击和装备组合能力从进军校开始就一直是第一,但于此同时,她的体术又是出了名的糟糕,堪堪及格,严归恰好与她相反,于冷兵器一道堪称精通,但出任务基本不能配枪,因为得提防着擦枪走火。
两人过于互补,因此进了执行部之后就一直编在一起,最初也有各种不服,但都输给了专治各种不服的时间。磨合了七八年,再有棱角都磨平了。
测试显然封闭了他们的记忆。不,与其说是封闭,不如说是让属于现实的那部分记忆沉到脑海深处,以至于她在松弛神经的时候,还隐隐有些画面。
她起初抱着一种故意拖延让对方先完成测试的心态,却不料测试的规则竟然是谁先死谁才算胜利,简直是不按常理出牌。
如此,她是一定要杀严归的,简裳一向不愿意亏欠,她一向是一个多小的人情都要还干净的主儿,更何况严归是照管她后背的挚亲者。严归自入伍以来履历干净优秀的一踏糊涂,连降三级简直是上等熟宣上的一大片污点,任何能补救的事情她都愿意试一试。
这么一来,原本被强买强卖地抓去做丞相府养下的杀手,现在却是误打误撞成了打着灯笼也难找的好事情。这个身体按照原本的款式基本照搬照抄拿了过来,就连不那么拿得出手的身体素质也被复制了过来。
在这种冷兵器时代她的战争记忆根本没有任何用处,只能从头练起,但她有了一个怪=妖物一般的先生,年轻脸庞却是一代宗师气派,显然破铜烂铁也能旧物改造一下。
早晨第一缕阳光投射下来的时候,阿稚准时睁开眼睛。
这种一天睡不到三个时辰的诡异生物钟显然是周先生培养出来的。这时候自然没有闹钟,不过倘若到了时候周先生没在院里见到她,就不管什么外男不能见闺阁女眷的鬼话了,推了门兜头就是一场冰桶挑战。而且还贴心的很,待她换过干爽衣物,还搭着她的腕脉用内力除一圈湿寒之气。
这种事情来一次就足够铭记一生再也不会赖床误点了。
她一撑卧榻坐起来,换了一身重紫舞衣,团团梳洗完了,扎个双螺髻,涂些水粉,点一绯艳口脂。习技三月,总是学会了扎髻化妆,不再丢人了。
外罩一件褐色斗篷,便要出室内,抬腿走了两步,忽而觉得不太对,将发髻忙忙拆了,换了另一根纱紫发绳。
开玩笑,草绿配上重紫,她宁死不屈。
待重新扎了发急急走进前堂,周先生已坐在桌边上,显然已经吃完了,桌上摆着各式精致小食,量都不大,皆剩了一半给她。
听见她声音,周先生抬头向她的方向看来,瞳光温和,笑容晴明,斯斯文文的衣冠禽兽模样,他放下箸,安安稳稳道:“今日有一些晚了,仍是不长记性。夜里练习时候多加一双铁坠子,阿稚,过来吃饭。”
“是,先生。”
阿稚满脸平静地坐下,前头早已布好碗筷,粥还温热,她举著夹了一筷子自己最厌烦的酱菜塞进口中细细咀嚼咽下,用口腔里难受得几近爆炸的味觉纾解了一下自己憋屈又悲痛的心情。
她又不能打残疾人一顿出气,而且也打不过,只能自己倒腾自己出气了。
有道说□□的痛苦有助于缓解心痛,是吧。
她须得在卯时七刻前踏进相府流萤园,否则那头又是花式加训。不过自周先生开始教导她的第二日起,白天夜里来去皆乘车马,夜里的教习次次皆是点到即止,刚好用尽她最后一分力气,一副要她任何气力都要用在刀刃上的样子。
如是这般,一季里阿稚倒再也未曾在街上自个儿走过。她快步走向停在院外的马车,却在出门的一瞬间再一次愣住了。
时隔多日,阿稚再一次在北街最繁华的街口看见那辆富丽堂皇的马车,这次马车没有上次走得疾,她得以细细地看清上头精致华美彰显皇家威严的各式雕花和刺绣。细细听来,那马蹄声确是有些不同的,用的大概是精铁,多半还带着些耐磨的花纹,是以声音听起来清脆而绝不显沉闷,别有一番特殊气派。
但这回马车虽然走得慢,里头的英俊青年却再也未曾探出头来。
阿稚叹了口气,踩上马车脚踏,合上窗帘,再不张望。
她坐下来,轻轻叹息了一声,慢吞吞地自言自语道。
简裳,有一个好消息,一个坏消息,想先听哪一个?
坏消息是,严归现下荣华富贵身居高位,一人之下万人之上,身边戒备森严,再难接近。
好消息是,她寻着他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