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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0、俱可乱真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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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殿下。”
李沣不厌其烦地喊她,尽管令仪已经对他的存在已经完全置之不理了,他还是百折不挠地问道:“当年的滴血验亲,您真的验出来与先帝是亲生骨血么?”
令仪收住了脚步,侧首看过来,“此话何意?”
那一眼来得料峭生寒,李沣经不住抖了抖,又说下去,“因为在此之前,列将军一直以为您是他的骨血。”
甚至还未来得及闪躲,李沣便结结实实地吃了令仪一巴掌,带着风雷之势打得他头晕目眩,回过神来,那张姣好的脸庞盛满怒容,她沉声,“你再胡说,孤便打断你的腿。”
竟然觉得她生气起来也怪好看的,李沣含着笑,“打断臣的腿有什么用,要撕了臣的嘴,再撕了天下人的嘴,否则这些事情会一直被人津津乐道的。”
迎面又是一掌,她当真是有习武的底子,十几年来一日都未曾落下,李沣是个文人,身板弱,被打得踉跄两步险要跌倒在地上,捂脸弯腰时感受到她骇人的气压,冰冷的声线响在他头顶,“孤是先帝血脉,是先贵妃纪氏之后,任何胆敢质疑的人,孤必将重罚,李卿可知罪?”
李沣后背一寒,想起曾经她还带着笑唤他一声师兄,就觉得悲从中来,硬着头皮道了声,“臣知罪。”
她抬头看了眼朝阳,颔首,“既然认罪,那便听罚,听信谣言冒犯皇室者,罪当问斩,但孤有要事处理,暂留你一命,便于此立至中宵,方能离去。”
李沣一惊,“殿下怎可!”
话音还未落,她便抽出匕首横在他脖间,“不然孤即刻取了你的命,来祭先帝英灵。”
李沣左右为难,上面给他的命令是要他寸步不离地跟着她,确保她不会多生事端,但其实如果不是她知晓了其中的诡秘,本也不会出现别的差错。
偏偏她知晓。
李沣只能看着她独自离去,他隐隐有种感觉若是放任令仪独自行事,事情的发展谁都不能预料。
但他无能为力。
*
约莫是从息丞出现开始,令仪隐隐察觉出了不对。
息何说他是重生的,知道所有的会发生的事情,就此推说,息丞也能做到与息何相同的事,那么息何所以为的改写局面,当真是他来改写的么?
越想越心惊,她克制住了自己对未知的恐惧,令姝的寝殿敞开着门,高槛金匾就像是在等着她进去一样,她迈进去,外面日头已经升起,九枝莲花灯照旧燃着,殿内阴冷,令姝端坐在上,看她走进来,朗笑着迎她,“长姊,可是让朕好等。”
令仪并未理她,视线在殿内逡巡一周,又听见令姝的声音,“长姊在寻什么,也让朕来为长姊搭把手。”
“是在寻叙郎么?”令姝歪头笑道,“叙郎听闻长姊来了,觉得不胜烦恼,明明此前是长姊负心将他抛弃,如今又转身来寻他,长姊,虽然你是朕的长姊,但朕也不得不说长姊一句,你太伤叙郎的心,”她的笑变得莫名而诡异,“长姊,叙郎他不愿意见你。”
令仪这才看向令姝,她披散着长发,中衣单薄,显得不胜羸弱,令仪负手,日光打在她因高束发髻而裸/露在外的脖颈上,雪白生动,她声音不算大,却响彻在令姝耳边,“令姝,我有话要与你说。”
“放肆!你叫朕什么?”令姝尖声道,“朕是皇帝,万人之上,你算什么东西,也敢直呼朕名?”
未去搭理令姝的愤怒,令仪平静地说道,“如今你与我都是瓮中之人,皇城外列家三千铁骑,禁军也倒戈相向,你还想在此时与我争个高低么?”
令姝冷笑,“究竟是谁要与谁争高低,分明是你挑衅在先,朕不过是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罢了!你休要忘了从前,在纪氏尚未被定罪的时候,你都是眼高于顶的,皇室里的人你谁都瞧不上,你是过得舒坦,有想过旁人的感受么?如今倒想起来与朕修好,那朕问你,皇城外的铁骑是谁带来的,长姊,你是当真觉得朕傻是么?”
令仪唇角轻抿,向令姝靠近一步,“将列家的人引来,是我的不对,一时未能想得周全,待到参透其中关节之后,已箭在弦上,不得不发,但是尚有挽救的余地,”她眸光微闪,“赵氏江山,难道就要这样拱手送给旁人?”
闻言,令姝从袖中伸出手臂来,她手里一直握着把小刀,中衣衣袖宽大,是以藏在其中,她朝刀口吹了吹气,露出个天真的笑容来,“聪慧如长姊,必定是有挽救之法的,可朕不服你,朕凭什么要听你的谏言,这江山本就和朕没什么太大的关系,朕拿着也是无用,要是能令朕觉得痛快,就算是将它拱手送给旁人,那又何妨?”
那笑容灿烂极了,却教令仪记起了那年灞桥前来送她的令姝,也是这样对她笑的,她眼底生出无限的悲凉,轻声一句,“原来你是这样觉得的么?”
令姝张扬地道,“那不然呢,朕是皇帝,这天下的一切,都是朕说了算的,但凭你是朕的长姊,朕愿意给长姊一个进谏的机会。”
她招了招手,便有侍人将息何押了上来,他的手被反绑着,眼前蒙着黑布,即使目不能视,他的步履也不见凌乱,站定后,面朝着令仪,动了动唇,悄无声息地喊了一声,“殿下。”
他似乎瘦了,令仪眯着眼睛仔细分辨,也仅仅几日未见而已,他便消瘦成这样,之前还是芝兰玉树,如今却像是病入膏肓的患者。
令姝的声音森森地传来,“情人相见,是该掩面而泣的吧,长姊。”她走到息何身边,身量较小丰腴,更衬出了息何的瘦削,手中的刀在息何所着的外袍上游走,斜乜着令仪,“真是情深意重的戏码,他放你走,装作走投无路而投靠朕,让朕放松警惕,好助你去寻援兵是么?”
她吃吃地笑出声,“可是你们却想错了,朕算是个什么东西,是被他们推上皇位的傀儡,你们光想着来对付朕,是没有用的啊!”
那双养尊处优的手抚上了息何的脸,她踮着脚去触碰他,小心翼翼地,“可怜的叙郎,你以为你掌握了命途,其实真正掌控这命途的,是你的师父,息丞呀。”
再看了眼令仪,高高挑起了半边眉毛,“长姊一点都不惊讶的么?”
一切正如她所想,为何要惊讶,令仪背着手,她不确定李沣会不会听她的话,当真在那里站到中宵才离去,她只是为了摆脱掉他,为自己争取一点时间,令姝尚在帝位,只要她还活着,并且逃出宫外去,必然能得到各地驻军的援助。皇城丢了不要紧,列峥与息丞需要的是赵氏的傀儡,毕竟在开国之初,高祖与神宫便已议定,江山只能为赵氏所有。
然而赵氏血脉凋零,正宗传承下来至这一代,也就赵令仪与赵令姝二人,非她二人坐在帝位之上,江山便算作是易主,篡位之人是要遭受重罚的。
未知这是真是假,但列峥与息丞都是依照这条誓约来行事的,先祖大抵也是存了留的青山在,不怕没柴烧的心思。国师能一手遮天,但还是逃不出被赵氏血脉捆绑的宿命。
令姝却说,“那长姊走吧,朕就在这里,哪里也不去。”
令仪终于被激怒了,她提声质问令姝,“赵令姝,现在是你闹孩童脾气的时候?”
“闹脾气?”令姝诧异地看着令仪,嘴角掉起古怪的笑来,“长姊竟觉得朕是在与长姊闹脾气么?又或者长姊凭什么以为你与朕亲近到了朕能与你撒痴闹性子的地步?朕说不走,那就是不走,左右赵氏还有长姊。”她环抱着息何的手臂,抬起精巧的下颌,“长姊不是胸有成竹么?难道少了朕,便不能守住赵氏江山了?”
令仪攥紧了手,果然她与令姝合不来,在这样要紧的关头,她顾不及其他,抿唇片刻,“随你,但国师要随孤走。”
“不可!”令姝断然就否决了她,“我便知道长姊真正想要救的不是朕,但长姊又忘了,叙郎如今是朕的人,他凭什么和长姊走?还有,长姊,如今的国师名为息丞,叙郎早就是一介凡人,长姊就不能放过他么?”
最后那句话说得楚楚可怜,令仪的面色渐冷,“他必须和孤走。”
令姝吃吃发笑,手里的小刀反射着明晃晃的光,“长姊是要强抢么?”
息何不知道为什么,一直都一言不发。在令仪的印象中,他有着很不错的身手,不至于被令姝制住,天幕阴沉沉的,连光都吝啬给予给世人,令仪仔细看着息何,年轻的男人静默地站立在殿中,衣领外的脖颈苍白干净,恍惚间她竟有种他就要灰飞烟灭的错觉。
“息何。”
令仪握紧了袖中的匕首,开口道,“我来救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