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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3、不见长安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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关于前任国师息丞,她依稀从记忆里摸索出了踪迹。因为纪飞歌似乎对这个人讳莫如深,所以她的整个童年都几乎没有听到过这个名字,第一次见到息丞,也就是在她趁纪飞歌卧病在床时,皇帝擅自作主将她给带去参加祭祀。
息丞没有给她好脸色,她自然也不会喜欢他。孩童的爱憎都是简单的,却也很分明,在那之后她也曾偷偷探听过有关于这位国师的事情,得到的答复都是统一而神圣的,在大多数人眼中,国师不可亵渎。
也就是这么出淤泥而不染的人,在幕后操纵王朝的兴亡,眼见着王族们起高楼,宴宾客,又假以他人之手,毁了雕梁画栋,推翻重来,在他们看来,不过是瞬间的事情。
令仪赶到羲和神宫时,长安的大雨不仅未曾停歇,反倒有越下越大的趋势,活像是要淹灭了这座都城。神宫里空无一人,静得只能听到雨打树叶的沙沙声,她入神宫这么多回,头一次觉得神宫这样空旷。
琳琅自然也是与她一路的,息何把她托付给了它,它便尽心尽责地跟着她,有时候她顾着寻人没瞧见脚下的石块儿,它都会拿牙咬住她的衣摆,避免她摔倒。
找了许久,她才远远地看到一个伏在石道上的身影。
看身形还很是熟悉,令仪跑了过去,连伞也顾不上拿了,她把那个人的脸掰了过来,霎时浑身僵冷。是陈璋,浑身都是伤口,身下的血迹早就被雨水冲刷干净了。令仪探了探他的鼻息,这才松了一口气,还好,一息尚存。
但也是很危险的地步了,琳琅衔着她落下的伞一颠一颠地跑过来,令仪抹了把脸,“还打什么伞,找个就近的地方,快带路!”
琳琅轻车熟路地带着令仪找到避雨的屋舍,她在屋内升起了火,将陈璋的外衣脱了下来,琳琅嗷呜一声,令仪瞥了眼,“这时候还顾得上男女授受不亲么?”
救人要紧,眼见着陈璋脸色青白,已经是在鬼门关前溜达的人了,令仪生的火让屋内的温度不再湿冷,他的面色才稍稍好上一些,令仪将他身上的伤口检查了一回,发现那些伤口虽深,却都不是致命伤,看来行凶的人不善此道,是半路出家。
陈璋昏迷是因为失血过多,他身上的伤早就没有在流血了,可是因为长时间被雨水冲刷,伤口被泡得发白,里面还渗进许多泥沙,令仪从屋内寻了针,放在火上灼烤之后替他一点点将泥沙都挑了出来,可能是下手重了,陈璋嘶了一声,被疼醒了。
疼醒的时候看到那张冰清的脸,陈璋以为自己在发梦,“殿下?”
随即念念叨叨,“这回多半是真的死了,天可怜见,殿下也跟着一同到了地府,不知道座上现在是个什么情形,有没有以一人之力敌过万军,救大邺于水火之中。”
说着说着就哽咽了,他复睁开眼,望向令仪,“殿下,臣下能与您在黄泉相遇,备感荣幸,您是在遁走的路途中遇到追兵了么?”
从前都未曾发现陈璋这样嘴贫,令仪好气又好笑,手上的针一挑,从绽开的伤口里又挑出一粒砂石,陈璋冷汗直冒,“未曾想到殿下初来黄泉,便已身兼重任,敢问殿下这当的是那层地府的刑官,是传说中的针尖地府么?”
他脸色惨白,“望殿下看在往日的情谊,下手轻一些,臣怕疼。”
话音还未落,便被令仪扔过来的衣服当头罩住,令仪背过身去,“把衣服穿上。”
陈璋当即热泪盈眶,“殿下果然情深意重!”
“把衣服穿上!”
待他穿好衣服后,令仪转过身来,摸了摸手腕,似笑非笑地看着陈璋,“神官就这么盼着孤死么?”
“殿下错怪了,”陈璋扶着头,好一会儿才回过神来,“您还活着?”
令仪点头。
“那臣……”
自然也还活着了,陈璋显然很惊讶,神色失落且欣慰,“竟然还活着么?”
令仪不晓得陈璋的反应从何而来,她问,“发生了何事?息何呢?”
都不喊座上了,陈璋敏锐地捕捉到了这点变化,但提起神宫中的事情,他不禁悲从中来,声音都哑了几分,“臣不知。”
令仪皱眉,“那你知什么?”
“臣只知东阳。”
令仪神色当即就变了,“东阳怎么了?”
她心神不定地追问,“你们不是告诉孤,她好好地在公主府邸里,没有危险的么?”
陈璋惨笑,“您总是这样,该信的时候不信,不该信的时候却又不曾怀疑,您仔细想一想,凭着东阳的性子,晓得您回了长安,且在神宫里,纵使千山万水,她都会来寻您的。”
他觉得东阳信错了人,初回见到东阳的时候,他就看出了她命途里的坎坷,一心为主,最后却没能落个好下场,纵然越到后来他能看到的东西越模糊,可不久前的那一幕,已经应证了他最初的预料。
“伤臣的人,是东阳。”
令仪沉默了片刻,“怎么回事?”
她已经冷静下来了,陈璋也看了出来,所以将自己所知道的事情都讲给了她听,“东阳遭息丞所控制,已经没有自己的意识了,臣昏过去之后的事情您也能猜出个大概,息丞这回来神宫是特地来寻您的,寻不到您,他便只有将座上给带走,毕竟你与座上之间的事情逃不出他的眼睛,他会拿座上来要挟您前往皇宫。座上曾经为您杀了他一回,他没能死透,还卷土重来,您若是入了皇城,您与座上都不能全身而退。”
息丞这样很她,实在是出乎她的意料之外。上一辈的恩怨情仇她不知晓,但这件事情牵扯到的不止是息何,令姝如今也被息丞掌控,相当于整个大邺都落入了他的手中,要她置之不顾,苟且逃离,她如何能做到。
况且,他手里还捏着东阳。
一想到这些,令仪就浑身发冷,她有的本就不多了,全都是她所珍视的,偏偏息丞与令姝还要来抢夺,权当她是只软弱的兔子,只会红眼,不会咬人,一个劲儿的捏扁搓圆,肆意践踏,她如何再忍。
她回长安来,本就是要拿回属于她的东西的。
陈璋还在孜孜不倦地说,“您便莫要辜负座上的一片苦心了,左右女帝陛下很中意他老人家,想来座上在皇城的日子过得也不会太难,说不定吃香喝辣,锦衣玉食,舒服得乐不思蜀了呢?座上费尽心思地将您送走,甚至连琳琅也送给了您,这其中的苦心您还不能够理解么?他并不希望您回长安,因为您回来就是来送死的,为了救您的命,您都不知晓座上花费了什么样的代价,在这里,臣衷心地劝您,趁没人发现您,您快些离开吧。”
他话语里不乏轻视的意味,在他看来,一直都是息何在为令仪付出,他就没瞧见令仪做出过什么努力,浪费了息何的好意,她真是没用。
这番话教令仪沉默了许久,再抬起头来时,她轻笑了声,“在你们看来,孤就这么没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