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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动物园火车站的孩子们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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动物园火车站的孩子们
BMG:Marilyn Manson ”COMA white”
By Jun Wolff Kamimura
Based on an idea from the book “Christiane F. - Wir Kinder vom Bahnhof Zoo” and the song “Perfect day” by Lou Reed
我很喜欢heroin这个词语,从它的英文到中文都很喜欢。代表着英雄的hero,加上德语里的职业阴性名词后缀的in,翻译成中文,就变成了充满了阴柔气息的□□。
每次把针头插入静脉,看着针管慢慢推入,然后连整个针管都会因为血液欢欣鼓舞的跳跃而颤抖。我想我一辈子也摆脱不了□□。
我的静脉很细,非常细小,小的时候就算是用力地把手握成拳头,也照样看不到一根青筋,一点也不像是一个身材干瘦的男孩子。所以很久以前,在母亲的陪伴下去医院的挂盐水的时候,护士还半开玩笑地掩饰着她奇差的技术说,放心吧,女士,您的孩子以后一定不会去吸毒,因为他找不到他自己的静脉管。
所以现在我的手臂上满是黑色的针眼,黑色的,密密麻麻——因为我总也是找不到那该死的静脉,究竟是在哪里。虽然因为长久的静脉注射习惯,那淡蓝色的血管已经肿大了,在干枯的皮肤上,好像藤蔓一样弯弯绕绕地生长,延伸向上。
母亲现在总是哭着对我说,在这个世界上我只有你一个孩子,我只有你可以依靠,假如没有了你,我的世界也没有意义——哦,一堆华丽的辞藻,装作是充满爱意的样子,那也不过是……bullshit!!!——所以,所以去戒毒,戒毒吧,戒毒吧。
可是我不要、我不想那样,那样的话,我就会和青分开了。
我最早接触人们称之为“毒品”的东西,是在我所居住的那个城市赖以出名的湖泊边上的某个小酒吧里。夜晚,没有任何禁忌和束缚。狂热的舞蹈,周围的人都像是疯了一般地,我无法融入进去。就像在学校里的时候,没有人知道我在想的究竟是什么,而我也不了解他们一样。
然后,他出现了,我的青,那个有着长长的头发和温和笑容的男人,给了我一些包装上画着天使的药片。那一年我14岁,我知道我可以装作年幼无知的样子,可是事实上我知道那是什么,是的,我知道那是什么。
接着酒吧的音乐就渐渐变得有些遥远了,让人听不清那个装出沙哑嗓子的男人唱的究竟是什么。耳边就只有同样的旋律来来去去地,盘旋而上。
A pill to make you numb
A pill to make you dumb
A pill to make you anybody else
恍惚间我决定了自己要做什么,我要和青在一起,在一起,在一起,永远也不分开。
我要和你永远在一起喔,所以,当我死了的时候,你要把我切成小块,当作食物一餐一餐地吃下去——就算让你觉得腻,也要吃下去,全部吃下去,一点也不能剩下,然后我们就能在一起了,永远也不分开。
当夜晚降临的时候,我总是喜欢躺在床上,青的身边,然后这样絮絮叨叨地和他说。我说总有一天我要积到足够多的钱,多到我可以买一针管最纯最好的heroin,然后,把它往我那布满针眼的血管里注射进去。
一针管最纯的heroin,带来的眩觉一定不会与那些劣质的粉末与药片相同,而在最甜美的梦中死去,一定也会是最幸福的事情。
我总是这样絮絮叨叨地说着,却从来没有积到足够的钱。自从母亲知道我有毒瘾之后就不再给我钱,我再怎样告诉她我快要饿死了、我受伤了需要钱治病或者甚至说我和一个可爱的女孩子订婚了想要钱办一个小小的仪式,全都没有用。
所以我只能到动物园火车站去。那是,离我们住的地方很近的一个小火车站,附近有一个动物园。节假日里,父母们就带着兴高采烈的孩子们去动物园里,看那些一辈子都只能住在笼子里的动物们,而我,则去鱼龙混杂的火车站。
男人女人都可以,老人小孩也可以,什么都可以,只要给我钱就可以。
刚开始的时候,青很反对我这样做。他说你是我的,你是我一个人的,你是我可爱的陶瓷娃娃,我的小白兔,我不要别人碰到你,如果你需要钱我可以给你,如果你需要药的话,我可以买给你。
可是他一个人又怎么能够担负两个日渐被heroin攥住的人所需要的钱?我也知道他的钱是从哪里来的——男人女人都可以,老人小孩也可以,什么都可以,只要有钱就可以——我们都是一样。
有的时候,那些人甚至会到我们的家里来。因为没有钱付电费,在晚上,我们总是很早就睡下的。然后,半夜里,青和那些人就会去沙发上——他以为我睡着了。
被子的翻腾声音,老式沙发的弹簧吱嘎作响,我在床上用毛毯紧紧地裹住身体,指甲一直刺到手心里。
我不在乎,我真的不在乎。那不过是交易而已。
我只是不想听见青的声音,他那虽然坚持努力着却还是溢出唇外的叹息声,带着沉重的鼻音。和那不知道名字不知道长相不知道职业不知道性别的对方所发出的喘息混杂在一起,让我的下唇总是被咬出血来。
这就是生活。让我用并不是装出来的苍老说一句。我们好像地下水道阴沟里爬着的老鼠一般生活。
可我还是在想象着我的金针。总有一天会给我一个甜美的梦的金针,假如我有足够多的钱。我想和青在一起,永远在一起,而那沙发上弹簧的吱嘎声音,日渐地也变得难以忍受起来。
偶尔的一次早起的白天,虽然屋内还是灰蒙蒙的,窗外却有着灿烂的阳光。青说我们出去玩吧,去动物园。于是我们就去了。是的,动物园就在火车站边上,在路过火车站的时候,那些认识的男人女人们向我们伸出手来,我和青微笑着,然后对他们摇摇头。
我们是火车站的常客,却是第一次进入动物园。阳光落在浅绿色的草坪上,像是假制的钻石一般闪动着金色的光芒。混杂在那些带着孩子的父母之间,花一块钱买最便宜的饲料,然后一颗一颗地扔进鸟笼子里。那些被剪去飞翔用的羽毛的鸟儿都围了过来,只为了讨一点点可怜的饲料,就好像每次有货了之后围在那些肮脏的小巷里的我们一样。
一辈子都被关在笼子里。
一辈子都无法飞翔。
一辈子都只是个无趣无聊无所作为的傻瓜,我那梦想中最甜美的梦,我那渴望中用金针带来的死亡,也不过就是这样拉着手和青走在阳光底下而已。
就像一对真正的恋人那样。
像个小姑娘似的被他拉着,感受着许久没有看到的阳光。我开始觉得自己似乎是另一个人。Someone else。Someone GOOD。
青说然后我们去看电影吧,虽然不知道现在电影院里在放的是什么。我笑着说,好的。
我们要是能永远这样就好了。永远在一起,无论怎样都不分开。如果有一天,当我有了足够的钱,我就去买最纯的heroin,把它注射到我的静脉里去。假如我死了,你要把我切成小块,然后一餐一餐地吃完,一点点也不要剩下。让我们永远在一起。
青笑笑说,好啊。
就像一对真正的恋人那样。
可是那只是“像”而已,只是错觉而已。到了下午的时候,我开始觉得头昏目眩,无法呼吸,我的指尖颤抖着,拉着我的青的手指也是。始终,我们也不是能够走在阳光下的孩子。
动物园的男厕里,有着各种各样的人。在最里面的几个小格间里,门像是被什么东西撞到了一般地震动着,而洗手池边上的男人,看到我们两个进去,就笑着迎上来问,又纯又便宜的,来一针吧?
A pill to make you numb
A pill to make you dumb
A pill to make you anybody else
在小格间里,我的手颤抖着,最后还是青帮我把针头扎到了静脉里。意识渐渐远去,恍惚间似乎听到有人走过,嘴里很大声地哼着歌,那调子仿佛似乎是过去和青第一次见面时酒吧里放的那首歌,却怎么也听不清楚,听不全歌词。
之后的夜里,我出去找白天对着我招手的那个秃头男人。回来的时候,已经很迟了。我在一片漆黑的小洗手间里用冰冷的自来水冲刷自己的身体,青似乎是睡了,没有一点声响。
等我终于爬到床上,碰到熟睡中的青的身体,不知道为什么,他的身体显得比我刚冲过冷水的手指更冰冷,我抱住他的肩,然后慢慢地睡着了。
早上我醒来的时候,青还是保持着前一天晚上的姿势,我迷迷糊糊地刷牙洗脸了之后,才终于明白过来发生了什么事情。我坐在那老旧的弹簧会发出吱嘎响的沙发上,静静地看着他那好像只是睡过去了的脸。是的,他就好像只是睡着了一样。他的皮肤虽然冰冷,可是摸上去还是柔软的,还有弹性,他就好像只是睡着了一样。
破旧的钟的指针指向十二点,实际的时间,也许已经过了一点或者两点,我不知道。我开始觉得有些饥饿,我看着依旧像是睡着了一般的青,看着他,长长的头发盖住了长长的睫毛,在面颊上留下的大片青色的阴影。我最终还是出门去,买了一盒白饭和一盒咖喱鸡块。
饭的分量很多,蒸得很硬,边脚都有些焦黄了。我看着青的躯体,慢慢地,一点一点地全部都吃下去。竹片制成的一次性筷子起了毛,每次伸进嘴里都会挂到我的嘴角。而饭的分量则多到让我想要吐出来,什么也,全部都吃不下了。
如果我死了,你要把我切成小块,然后一块一块地吃下去。就算是觉得腻,也要全部吃完,一点也不要剩下。
我曾经这样和他说过。那个时候他笑了笑,却什么也没有回答我。
我看着面前青的身体,我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他就像真的只是睡过去了,他那长而浓密的睫毛,似乎隐隐约约地还会随着他的梦而抖动一样。
我说,如果我死了你要把我吃掉。我说过,如果她死了,我会吃了她。可是我不能够,我做不到。
我捡起地上散落的针管,那里面还残余着一些液体,不用尝也知道,是最纯最好的heroin。我兑了一些水进去,然后试图在手臂上寻找我那细小的静脉。几次的试验在我的手臂上又多添上了几个黑色的针眼,因为没有了青的帮助,这过程就显得无比漫长。
然后我终于还是把它扎了进去。我爬上床,抱住青那依旧柔软却冰冷的肩膀。窗外的阳光依旧灿烂,我们的房间却是那般阴冷。那个手拉着手去动物园的白天,那些像是人造钻石般闪动着金色光芒的草尖,都虚幻得像只是我的想象一样。
我最终还是哭了出来,鼻水堵住了呼吸,口水呛到气管里,我咳嗽着,听见自己眼泪啪啪掉在他身上的声音。在见到青之后,我从来都没有哭过。眼泪会弄糊用来寻找火车站里会像我招手的男人女人的妆,眼泪会让我变得难看,让我不再是青可爱的陶瓷娃娃,不再是他最漂亮的小白兔。
但是现在,已经没有关系了。
兑了水的金针就不再是金针,就算是注射在静脉里,也只不过是带来模糊的幻象而已。贴着青冰冷的身体,我似乎是回到了第一次见到他的那个酒吧里。回旋环绕的音响,嘈杂的人群,那个长发的对着我温和地笑着的男子,递给我一些有着天使图案的药片。
A pill to make you numb
A pill to make you dumb
A pill to make you anybody else
But all the drugs in this world
Won\\\\\\\'t save her from herself
\\\\\\\"You were from a perfect world
A world that threw me away today
Today to run away\\\\\\\"
如果我死了,你要把我切成小块,然后一点一点地,全部吃完,什么也不要剩下。我们要在一起,永远在一起,再也不分开。
我曾经这样和他说过。他对我笑着,却没有回答。
他的身体就在我怀里,冷得好像冰块一样,却似乎只是睡着了。所以我没有能够做到。对不起。
我做不到。
——das Ende——
2004.9.8.2:17~2004.9.8.12:30