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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第 1 章 ...


  •   那个时候,龙马低下了头。好像有双手轻轻抚摸自己的脸。

      记忆中的夏天,有蝉鸣,有繁花,有烟火,有祭典。
      龙马乖乖张开双臂,让妈妈在他腰间系上长长的腰带。妈妈总说他自己围得不好看,总说他的结子打得歪歪扭扭。
      他撇着嘴角抬头,看见倚在门口的那个会走路的吊儿郎当。
      “很配浴衣嘛,小鬼。”
      他想随便抓起什么把那嘲笑似的嘴角砸烂;但身边的是妈妈。
      “你也不赖嘛,”他半没好气,“美佳子还是麻衣什么的,一定会扑上去。”
      对方愣了一下。
      “这么小就介意这种事情可不是男人所为哟。”
      伦子呵呵笑了起来:“你们可别着急变成男人啊。”
      然后她说:“男人啊,就是只会把烂摊子扔给女人嘴里还说着‘我有更重要的事情去做’的混蛋。”
      年长哥哥龙雅不以为然的表情被抓个正着,伦子轻笑,说着你长大后会知道的。

      第二次听到伦子说那句品男人的言论,是在两年之后。伦子默默地为龙马系上腰带。龙马一声不吭。
      会走路的伤风败俗背对着他们。
      伦子轻声说这句话的时候,龙马的脚背被什么打湿了。他有些惊慌——甚至是惊恐;咬着下唇,忽然对“男人”这个词涌起一阵抗拒。
      “他现在在那边的世界,应该找到了新的梦想了吧……应该……”
      妈妈的低语是在对谁说呢。

      龙马穿上了素白的丧衣。

      他看见原本摆着大幅全家照的地方,被一张黑白相片取代。
      寺庙里的网球场上,还有烟头。
      高高的钟台上,好像还绕着一声声嬉笑怒骂的波动。
      那个曾经以为会一直在那里等着他来打败的人。

      龙马第一次看见了自己的自以为是。

      后来妈妈微笑着说,“没有他我就活不下去——有这种事吗?”她的微笑好像全世界的灾难都集中在一起也无所谓。
      越前没有说夜里听到的抽泣声。那不是鬼。

      伦子每天早上起来为自己和孩子们做早餐。每天将孩子送到学校之后再去上班。去散步的时候把他们的手攥得紧紧的。
      她说,“我只有你们了。”

      龙雅最终还是回了自己觉得最自在的地方。临走的时候张扬的嘴角似乎带上几分犹豫。
      他没有留下话。

      那天夜里梦中醒来,龙马听到断续地呼吸。
      她说“现在我只有你了”。
      龙马心说,对不起。

      伦子每天早上起来做茶碗蒸。每天开车把龙马送到学校再去上班。
      她从不问网球打得怎么样。她不会再在频道调到播放网球比赛的节目的时候特意停下来。
      她参加每一次的家长会。她都带着菜菜子在学园祭的时候到学校游玩。她给穿着侍应生衣服的龙马拍很多照。她在他们班开的咖啡馆里喝了两杯咖啡。
      她不提网球。

      他们参加祭典。夏日的烟火点燃,其中是否有给恋人的爱语。
      他张开手,让妈妈缠上腰带。一圈又一圈,一个个转不开的圆。

      他们回到家,看见电话上的留言提示灯闪烁。
      两人一起听留言。
      龙马怀疑那懒洋洋的腔调是否真的会有改变的一天。
      “嗨。”
      龙雅说。
      “小鬼,不要再等了……”
      龙马不知道为什么按下停止键的会是他。
      期待这句话的是他。早就下定决心的也是他。
      他转过头。
      伦子早就不年轻。丈夫死的时候,她便如老了十岁。菜菜子帮她拔白头发;原来是一两根,现在已不再去数。虽然为了工作而上轻妆,但眼角的皱纹已经掩饰不了。
      伦子艰难地微笑着。她的手指绞着和服的群摆。
      她说饿吗,我给你做烤鱼。

      龙马躺在床上,看自己的手,在昏暗的灯光下。
      他想着,夏日赤金色的热风,被热空气模糊了的绿色场地,烫手的黄色小球。
      磨出茧的虎口。

      每天夜里做的都是这样的梦。

      莫非要等到窒息的时候才发现身处水中?

      他坐起身。搬来板凳,站在上面,踮起脚尖,去够衣柜顶上的网球袋。
      指尖,指腹,指根。熟悉的布料质感。
      不小心袋子掉了下来,在肩膀上重重砸了一下。落地的时候亦发出巨大声响。
      有没有把伦子吵醒?
      揉揉肩。如果伦子真的起来了,过来了,怎么办?
      龙马猜想自己可能会愣在原地吧。什么也做不出来,什么也说不出来。
      拉链兹啦响。他取出球拍。拍柄上吸汗带的纹路贴合他的掌纹。轻拍拍面,他敏感地发现网线松了。

      抱着被灰尘覆盖的网球袋溜出家门的时候,他觉得自己像是偷了一大笔钱决心偷渡出国的银行职员。
      他很想骂,狗屎。

      即使是夜间开放的街头网球场,这个时候也已经没有照明了。
      他便循着街道走。路边涂鸦过的长长墙壁,慢慢卷动。

      直到熟悉的寺庙门口。
      那个吊儿郎当的临时主持已经不在。现在的主持恐怕已经睡了吧。龙马只犹豫了一下,便把网球袋扔过了矮墙。幸好臂力不差,他才能把自己撑上墙头。后面的翻墙动作,就容易多了。

      球场旁南次郎亲手安置的那盏灯还在。
      那次龙马夜里练习,一脚踩上脚边不知何时滚过来的球,扭伤了脚。南次郎嘲讽了他好几天。等伤好再来,这盏灯就在这了。

      打开灯。
      球场那一端轻轻吹来一阵风。灌木丛沙沙。地上有被烟头烫过的痕迹。

      红色的拍子。黄色的网球。
      他摆好姿势,对矮墙狠狠击出一球。

      龙雅背着和走的时候一样的登山包回来了。
      那个登山包是龙马在运动专卖店里望了好几次,终于攒够零用钱的时候被不良哥哥捷足先登的。
      他把边角上颜色已经被磨浅的登山包放下。嘴里叼着的香烟一上一下。龙马的眼珠就随着上下。
      龙雅讪笑两下,把烟掐灭。
      “干嘛不抽了?”
      “小鬼就这么想吸二手烟啊?”
      见面的招呼就是这么一个对话。

      甚至没有问为什么回来。总之,这个人无论来去,都是这么理所当然。

      伦子笑着看哥哥故意和弟弟抢一个苹果。当她说这里还有的时候哥哥会说就是那一个比较甜。
      弟弟便反击,说你这家伙是被老板炒鱿鱼了才屁滚尿流地回来的吧。
      真伤心,一向都是我主动抄老板的鱿鱼啊。
      所以全身上下一分钱也没了?
      其实还剩100美元的,不过变成机票飞走了嘛。

      曾经问龙雅在美国到底都干些什么。对方故作神秘地眨眨眼睛。
      “只带一个包裹,行走美国。很厉害吧?”
      龙马说他装潇洒;其实,心里觉得这家伙还真挺潇洒。
      其实龙雅就是在流浪。随心而走,需要生活费的时候便停留在一个小镇,打打工,赚够生活费之后便离开。目的地或许有或许没有。虽说惬意,苦头也一定不少——但对龙雅这个人来说,却十足适合。

      那天龙雅拉着龙马上街,说要给伦子买生日礼物。皱着眉一脸很想跟去的样子,伦子最终还是抵不过“保持神秘才有趣”的理由。
      “五点一定要回来哦。”
      伦子再三叮嘱。

      他们不会忘记南次郎死后,有一天龙马不过是在学校图书馆多留了一会儿,伦子便焦虑得几乎要找警察。

      “果然,小鬼是不会放弃网球的。”龙雅笑着开场,“每天都睡眠不足对皮肤不好哟。”
      龙马心中一凛,嘴上却自动回话:“白天我都有睡回来。”
      不不,问题是他为什么要介意皮肤好坏——关键是为什么会知道那件事啊!
      每天半夜偷偷到寺院里打球的事。
      然后在对方微苦的笑容中,找到更在意的事。
      “妈妈她——”
      也知道吗?
      龙雅便告诉他,每天夜里,伦子跟着龙马,他跟着伦子。
      这个小小的秘密早已不是秘密。
      并不想伤害的;但是不知不觉却伤害了还被原谅了。小孩子的自我满足好像一场滑稽戏。

      “啊!”龙雅忽然指着前面,“这棵树还在。记得你被我骗到树上然后下不来的事情吗?”
      哼。
      “这里这里,记得你被狗咬伤的事吗?”
      何止记得,我还记得那时候你不停说着“你要死了,你会得狂犬病死的”。可是那时候你把我背回了家。你还说了“怎么办,我不想小鬼死掉”。
      “嗯,那时候我6岁吧?你哭肿了脸哟。”
      切,你的眼睛也是红的。
      “好想捏捏那时候你圆鼓鼓的脸啊~”
      你敢!

      小时候的记忆,一旦开闸,便流泄出来,收不住,止不了。

      曾经在日记里写:“越前龙雅是个很坏很坏的人。我最最讨厌他。”
      所以像现在这样交谈算是不可思议的吧。
      龙马很奇怪,这是否就是长大。

      龙雅好像很高兴,一样一样,把陈年旧事翻出来。想不到的是,那些记忆却没有发黄;淡淡的清澈五彩,也不知是不是大脑的美化。龙马更郁闷地发现,他说的事,自己都能想起来。而曾经充塞心中的强烈情绪,却已经淡了;一些被忽略的细节的意义,却忽然被发掘。
      “那么,还记得那个吧?”
      听者的漫不经心造成了三秒的空白。龙马后知后觉地开始探寻“那个”的意义,忽然找到一个最符合的对象。
      “你的初吻哟。”
      龙雅用最适合用“痞子”来形容的笑脸和声调诠释这句话,好像眼前的不是自己的弟弟而是某个在大街上偶然发现而前去搭讪的美女。
      其实电视剧在上演kiss镜头之时实在应该打上“危险动作请勿随意模仿”的字。
      受害者两个在这里。
      龙马不知所措了半天,才吐了一句话:“反正那时候我们都小。”
      对方的反应来得很慢。
      “……嗯。的确。还很小嘛。”
      而且干巴巴的。

      那天他们一个买了一条围巾,一个买了一双手套。

      “龙马……”
      幸好他不知道有美女蛇。龙马站在客厅,手里提着网球袋。
      从他背后忽然出声的,是伦子。
      龙马怀疑自己脚下的地面是不是还存在,还是已经塌陷。如果没有从龙雅口中听说伦子已经知道的话,或许天都要压下来了吧。
      他看看窗外。夜色深沉。转身。
      “妈妈……”
      “对不起……”
      伦子瘦小的身影轻轻发抖。和她的声音一起发抖。龙马甚至怀疑她是不是要摔下来。
      “不用顾虑我的……去吧,龙马。”
      是有抽泣的声音吗?龙马仔细辨认着。
      “从来没有……离开了谁就活不下去这种事情,是吧?”
      龙马放下网球包。他轻轻抱住自己的妈妈。生了他养了他的妈妈。
      他知道自己是要走的。早已下了决心的。他本来就该是自我的家伙,不是吗?
      他只是对自己说,会走的,但是时候还不到。
      再等等吧。
      可是要等到什么时候,他不知道答案。

      新年总是有这样那样的活动。
      龙雅在衣柜里翻找的时候,拿出了一件浴衣,在低头写作业的龙马身后比划。
      忍无可忍。
      “干嘛?”
      “果然果然,”龙雅放声大笑,“果然去年的衣服你还穿得下的。”
      ……有这样拐着弯子说别人生长发育慢的吗!

      最后伦子给两人都做了新的浴衣。

      试穿的时候,龙雅嘲笑着龙马打的腰带还是歪歪扭扭完全不能看。说着他弯下腰去。
      “没办法,只好我来帮你咯。手举起来。”
      这家伙,真的单膝跪在自己面前?心里咋舌,龙马不自觉照做。
      把乱七八糟的腰带卸下来,再一圈圈绕上。手臂的温度不时轻触腰间。
      安静得有些让人无所适从。

      “好了。”
      一语仿似惊醒梦中人。脑子有些震。
      龙雅却还跪着。龙马有些疑惑。
      缓缓抬起头来,一口白牙。
      “像不像在给你求婚,龙马?”
      一脚踢飞。

      莫非只有半真半假这家伙才活得下去?

      虽然龙马一点也不认为这句话中有真的成分。

      龙雅却执意要改变他的观点——针对上上一句话的。
      正襟危坐这个词应该不适合这家伙的。但是,他现在就摆出了这样的姿态。龙马心想,这是又一个玩笑的序幕呢,还是……真的有话要说。
      所说的话。
      “小鬼,你还在等什么?”
      “我是你的话,早就逃啦。”
      “男人么,不就是该说着‘我还有更重要的事去做’而抛弃女人的混蛋吗。我做够混蛋啦,所以现在轮到你了。”
      龙马被哽地半天说不出一句话来。直到龙雅自己给下了结论。
      “妈妈就放心交给我吧。”
      X的。龙马郁闷地想。
      你这家伙就吊儿郎当下去不好吗。
      “唉?哭了?”
      “混蛋,谁哭了!”
      根本就不想在你这家伙面前哭啊。

      到寺庙里拜拜,求签。把自己的愿望写下来,折成纸条,绑到树枝上去。
      “妈妈许的愿望,是你们平平安安的,娶个好女孩,有可爱的孩子哟。”
      伦子微笑着对孩子说。
      “这样去见你们爸爸的时候,我就能好好数落他了。”
      对着树上的签子又拜了拜。
      她没有发现身后不太自然的安静。
      平常总在这时候插科打诨的龙雅,笑容渐渐带了些苦味。
      然后他开口:“是啊。这样大家都好啊。”
      大家都好。

      给龙马送行的场面既不文艺也不忧伤。
      伦子终于忍不住一件一件注意事项地细说;爱把琐碎繁杂的事挂在嘴边难道是天下妈妈的共性?
      龙马最后便忍不住说,当年龙雅走的时候,比我还小。
      看到那气鼓鼓的样子,龙雅想原来他一直介意着这个。
      实在是可爱到不行。

      目送龙马通过安全门的时候还什么事也没有。
      出了机场下了地铁,也没有异样。
      走进家门的时候,仍然没有问题。
      伦子一切如常。她说该煮饭了吧,于是走进厨房。
      龙雅亦跟着走进。
      “切菜的事让我来吧。我可是在餐馆打工过的哟。”
      伦子便点点头。

      洋葱下锅的时候,龙雅忽然问:“我不行吗?”
      伦子愣了:“什么?”
      “我不可以代替他吗?代替龙马……”
      似乎嘲笑自己异于平常的认真语气,他勾起嘴角。
      “虽然我不是您的亲生儿子……”
      “唉,傻孩子,”伦子转头面向菜锅,“你和龙马都是我的儿子。”
      不是只有洋葱可以使人落泪。
      龙雅放下刀子,从背后给妈妈一个拥抱。
      “嘿,这件事我早就知道啦。”

      龙马很少打电话回去。主因是每天一通从日本打来的电话。伦子来来回回地叮咛着龙马可以听出茧的话。龙雅说得不多,但常是把龙马气得想抽球。只是,偶尔透露的一些信息,却是让他在意极了——
      “半夜还要爬起来帮老妈弄录像机。她非要把你每场比赛都录下来不可;当年老爸都没有这种待遇啊。”
      “那时候老妈实在睡得太香,完全不知道这件事。当然在我的英勇表现下小偷是——”
      “上次送老妈回来的欧吉桑绝对有问题。那眼神就像许多少女看见我时候一样。”
      所以说谁管谁新交了个女朋友谁又管谁在涉谷街头被中年大叔搭讪啊。

      某一天伦子的话题变了。做好接受耳朵和心灵的双重洗礼准备的龙马,诧异地听到话筒里传来“龙雅他终于要结婚了”的句子。
      接下来的连串话就没进脑子里,沉沉地想着那家伙怎么完全没有提过。这还是哥们吗。太不讲义气了。搜寻记忆中那家伙提过的名字,却没有找到一个被龙雅强调过的。
      话筒换手的时候,龙马劈头就问是麻美子还是由佳。龙雅在那头低低地笑。
      “那时候就想提醒了。你的记性还是那么差。是麻佳子和由衣。”
      龙马的脑袋空了三秒,才明白自己被忽悠了。听着放肆的笑声,却不知道能说些什么。
      然后才近乎自言自语:“你要结婚了。”
      笑声停了下来。龙马没想到对方大笑中还能听到这么小声的话。
      “嗯。”
      好像千斤重的一声肯定之后,又是轻快的声调。
      “要回来参加哥哥的婚礼哦!”
      “谁要去!”
      “好伤心呀~好冷血的弟弟!哦,我该拿你怎么办?”
      “哼。”那套对我没用,“不去就是不去。”

      谁知他后来鬼使神差地买了回日本的机票。还特意请假了。那时言之凿凿信誓旦旦坚定不移毫不动摇地说了不去的人是谁,他不知道。

      只是,他真的很想看一看,能让那个龙雅认真地结婚的人。

      飞去日本前一个晚上他满脸是汗地醒过来。
      做了个梦。梦里的女人看不清脸孔,龙雅把戒指往她手指上套。龙马心里忍不住感叹好细的手指,一点也不适合打网球。然后征婚人说亲吻新娘吧,龙马看见会走路的吊儿郎当低下了头。然后眼前一黑,自己的唇上一片温暖。好像记忆中那个吻。
      睁开眼睛的时候他以为自己看到的会是龙雅。不过,也只有窗外独自亮着的路灯。
      龙马起身,发着呆,然后在房间里东打量西打量。瞅着床头柜的空调遥控器,才硬生生恍然大悟:做恶梦原来是因为空调的温度调高了。怪不得那么热呢。
      网球少年便拿起遥控器胡乱按几下,放回去,倒头又睡。
      在被窝里鼓捣了一宿,天鱼肚白亮的时候才模糊了意识。

      那天差点赶不上航班。

      到日本的时候是大清早。龙雅顶着睡脸来开门,一头乱发。
      他诧异了。
      “小鬼不是不回来吗?”
      “来看未来的龙雅克星。”
      龙马早就认定,龙雅就该是那种会被女人管得服服帖帖的人;虽然他本人一向强调女性对他总是言听计从;一定是这个沙文主义者的自大宣传。

      日本之行是来也匆匆去也匆匆。龙马回来之后,被勒令帮忙准备婚事——虽然那时候已经准备得差不多了。而发出命令的伦子,乐呵呵的表情好像抹了蜜。
      她说,就等龙马了。就等抱个孙子了。
      她笑着说最好有两个孩子,一男一女。然后她伤脑筋这男孩该像龙雅好还是该像龙马好。末了她补充,只要不像我老公,一切都好。
      龙雅便说:“老妈是在考虑没开的花结出来的果子是圆还是皱呀。”
      一旁听着的准新娘,忽然叫着“龙雅你好色”地脸红起来,罚龙雅厨房里削苹果去。
      “我是冤枉的——小鬼,至少你要相信哥哥,我没那意思的呀。”
      龙马扔了个鄙视的白眼。
      龙雅便被准新娘撵进了厨房。

      那新娘本来是此行的目的,后来却发觉那张清秀干净的脸没留下很深印象。只记得是个利落的女性。
      还记得她对龙马说:“请放心,伯母和龙雅我都会照顾好的。”
      笑容灿烂得让龙马开始讨厌东京的太阳。

      回到让自己心安理得的纽约,他锁上房门。
      忽然想尝试抽烟的滋味。

      揪着头发,他不知道自己懂还是不懂。这莫名的烦躁。莫名的失落。莫名的不知所措。
      全似他还没有尝过的烟,呛人。

      若是早点懂,是不是会好。
      若还有时间,是不是会好。

      再次回到日本,是在龙马完全料想不到的情况下。
      他扯着哥哥的领口喊:“不是叫我放心交给你吗!”
      低下头的龙雅,没有说话。
      张皇失措的越前夫人,插不了话。

      龙马没有来得及见最后一面。
      龙雅说伦子最后也许是做了一个好梦。梦里面绽放的花朵结出了果实。
      所以梦中的她说,孩子们的名字已经起好了。龙雅凑上耳朵想要去听,却已经什么也捕捉不到。

      转述完毕,龙雅忽然跪下。
      对不起。对不起。
      伦子阿姨……没有照顾好……

      龙马忽然打断,“她也是你妈妈。她是我们的妈妈。”
      龙雅愣了一下,苦笑。
      “真的,我早就知道你会这么说啦。”

      安葬完伦子之后,按照法律把伦子的遗产平分。龙雅的妻子提出,他们夫妇不拿存款和证券,只要现在居住的那套房子。龙马同意之后,恍惚地想那个越前龙雅,曾经流浪美国的越前龙雅,是真的定下来了啊。
      然后便觉得龙雅的夫妻生活充满了不可思议。因为,难以想像。
      “当然,我们随时欢迎龙马君过来住的。”
      妻子面带微笑地说。
      这屋子,便真的不再是他的家了?
      龙马忽然觉得心里堵得慌。透不过气来。

      商量妥当,龙马便回自己的房间,打算收拾行李。
      注意到的时候,不知道龙雅在门边已经站了多久。
      “干嘛?”
      龙雅这时竟然有些犹豫。然后恢复自己风格地笑了。
      “小鬼,若是有机会,不如像我一样走遍美国吧。”
      龙马却问:“你走遍美国了?”
      他强调的是“遍”字。
      龙雅的眼神,光芒闪过似的动了动。
      龙马确定,这家伙总有一天,又会丢下女人去做自己“更重要的事”的。
      而他自己,也有重要的事情要做。

      他深呼吸。赤热的网球和夏天。

      如果那年夏天,如果南次郎没有去世,是不是一切都会不一样。
      也许他们会有时间去懂。
      但是,谁叫他们都是男人。

      总想着要去做重要的事的男人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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