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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1、第二十一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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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色温柔。
郑开元却惊起一身细汗。
如水的月光流淌进来,投映到床中间的黑影上。
郑开元后背僵直,神魂尚未清醒,手已经下意识地摸上床头灯。
“啪”地一声,白色的光亮起。月色退下。
“宝宝?”郑开元忍不住低声惊呼,他一把要将对方抱过来,但在触碰到元宝的那一刻缩回手。
皮肤在灯光的映衬下显得惨白,露在外面的肌肤上布满一道道交错的挠出来的红痕。有的地方抓痕绕成一团,上下重叠,隐隐渗出血。
听到有人喊他的名字,元宝含着眼泪回头,见到是郑开元后,颤颤巍巍地爬到他身边,哽咽地说,“哥哥,我身上有小虫子。”
“一爬一爬的,好痒。”
说着说着,眼泪吧嗒吧嗒掉下来,顺着衣服缝隙滚落到身上,盐分激着伤口,刺得他浑身一颤,委屈地看着郑开元,“疼。”
“好疼啊哥哥,有虫子,好多小虫子在宝宝身上爬。”
郑开元张着口,嗓眼里塞着棉花,心肺涨得发酸发疼,喉咙似乎肿的说不出话,他硬是挤出来,“宝宝,哪里有小虫子?”
“在身上爬,到处都是小虫子。”元宝掉着眼泪,掀起小褂子,全是抓痕,“怕虫子,哥哥怕。”
郑开元忍不住,想将元宝抱着哄,却怕碰到伤口。小孩气力弱,平常帮他端个杯子碟子,去趟小公园就要累的休息一会儿。他要怕成什么样子,才会拼命地抓一个地方,直到渗出血?
他检查元宝的肚皮和后背,后面因为手摸不到,伤痕少一些。郑开元咬着嘴唇,忍着莫名的怒气,小心翼翼地把元宝抱进怀里,后背靠着他。
“宝宝,哥哥会抓虫子。”郑开元轻声道,“告诉哥哥,为什么会有小虫子?”
“妈妈说有小虫子。”元宝抽噎着,他记忆力好,将静淑的话一字一句地重复出来,“宝宝不能让别人碰被衣服盖住的地方,不然身上会爬满小虫子,咬你的肉肉吃。”
他吓得颤抖,问,“哥哥,我会不会死掉?”
“不会,有哥哥在,虫子才会怕。”郑开元难过地拢住元宝,“虫子再也不敢来找宝宝了。”
郑开元气得手抖,他急促地做了几次深呼吸,压下心底的火气,竭尽全力温和地哄拍小孩,“哥哥会抓虫子,而且虫子都怕哥哥。你看哥哥抱着你,是不是就不痒也不疼了?宝宝睡着之后,哥哥会把虫子全部抓出来,一个都逃不掉。”
养了一下午的精神气,散得一二干净、无影无踪。元宝有气无力地“嗯”了一声,但好像真的觉得不再痒,他抓住郑开元的手,说,“哥哥不怕,虫虫就跑掉了。”
“嗯,宝宝乖,哥哥守着你,给你抓虫虫。”郑开元低头亲着小孩头顶的发旋,“快睡吧,醒来虫子就不见了。”
元宝渐渐入睡,呼吸渐渐趋缓,梦呓似的说,“不要关灯,哥哥陪着我。”
“不关灯,哥哥陪着你,放心吧。”
等元宝再次入睡,郑开元缓缓张开方才一直紧攥的手。掌心冒出一层薄汗,刺得几处被指甲划破的伤口涩涩发疼。
他深深地吐出胸中的郁结之气。
如果刚才静淑站在这里,说不定郑开元当真会冲对方发火。但一切都不合时宜,他的年龄太小,不仅无法从一个平等的角度与静淑对话,连辞退保姆都要借父母之口。更何况静淑是元宝的母亲,几乎每一个人都有推卸责任,躲避麻烦的时候,只不过分责任大小而已。
如同静淑所说,她为了不让元宝受伤害,才选择用他害怕的东西来教育。静淑面对体质特殊的孩子,一方面缺乏经验,另一方面急于保护。但她却忘记,元宝心思敏感,对周围人、事的感知能力强,加上记忆力超脱。很多小孩睡一觉就能忘记的事,他一眨眼便能淋漓尽致地描绘出来。他的记忆里,快乐是双倍的,痛苦也是双倍的。
静淑虽然是元宝的妈妈,但对于她未曾经历过的事,涉及到的领域,并不能同孩子一般去感同身受。
郑开元没有立场与静淑争对错,他一面觉得自己弱小,一面极为可怜疼惜元宝。
他不敢把元宝放下,怕小孩被梦魇,只能抱着去外面找合适的药膏。
一夜过去,元宝身上的抓痕终于有所减淡。郑开元始终保持着原来的姿势,一动不动地望着窗外减升的旭日。
阳光完全将床头灯的亮度覆盖时,怀里传来极细弱的声音,“哥哥?”
元宝揉搓着眼睛,抓着郑开元身前的衣襟,抬头眼巴巴地问道,“虫虫都没有了吗?”
“没有了,哥哥抓了一晚上,一个都没有了。”郑开元把元宝抱到一旁,让他躺下来睡,“是不是觉得不痒了?”
所谓的“痒”只是元宝的心理反应,他相信静淑的话,因此认为被张宝丽拉下衣服,身上就会爬满虫子。但他也相信郑开元,哥哥说给他抓走了虫子,那么一定不会再痒了。
他放松地呼着,小手抓着郑开元的胳膊不放开,小脸凑过去蹭了蹭,“哥哥最好了,我以后也要像哥哥一样勇敢,不过还是有些疼。”
郑开元低头笑着揉揉他的头发,“元宝想怎样就怎样,不用很勇敢。”
他忽然想到昨天的事,为了转移小孩对疼痛的注意力,问道,“元宝昨天说和哥哥一样,宝宝想做男孩子吗?”
元宝不解地看着他,困惑道,“我只想和哥哥一样啊,男孩子女孩子有什么区别吗?”
“没有区别,元宝想做男孩就做男孩;想做女孩就做女孩。”
“那哥哥呢?哥哥想做什么?”
“我也跟元宝一样啊。”
元宝翻了个身,趴到郑开元腿上,眼睛疑惑地看向小哥哥,“那为什么我想做什么就做什么呢?妈妈就是女孩,爸爸是男孩,他们也可以像宝宝一样吗?”
郑开元沉吟片刻,才娓娓地说,“别人没有权利去选择,但是元宝又可爱又乖,让上天都忍不住喜欢,所以你才能自由地去选择。”
元宝玩着郑开元的指头,看起来并不在意这份与众不同,他有些饿,拿着手指啃了一口,“那我还是要和哥哥一样呀。”
他抬首,笑弯着眼睛,认真地说,“因为哥哥也要和宝宝一样呢。”
郑开元想他年纪小,或许还不懂这份慎重,只想等他长大了再提也是一样的。
总归他会守着这个小家伙,平平安安地成长。
早上郑开元没有去锻炼,陪着元宝说了一会儿话。小孩的精神养好了一些,一面捏着郑开元的指头玩,一面说,“哥哥,熊熊哥问你要不要订丑丑的衣服,还说一个月之后就要考试了。”
“什么丑丑的衣服?”郑开元单手拿着一本书看,见元宝作势把手往口里塞,捏了一下他的小鼻头,抽出手,问他,“饿了吗?”
“就是熊熊哥哥身上穿的那件衣服。”元宝爬起来,坐在床上,捂着小肚子说,“好饿。”
“你这个小祖宗,可算是觉得饿了。”郑开元坐起来,把书放到元宝面前,“昨天教你的汉语拼音还记得吗?自己读着玩,哥哥去给你买早饭。”
元宝见到书便不肯在床上待着了,张手要哥哥抱到学习桌前面,板板整整地学习。
“哥哥不要忘记考试啊。”元宝语重心长地叮嘱,“还有衣服。”
“知道了小祖宗。”郑开元见人没事,彻底放下心,笑道,“你都嫌弃衣服丑了,哥哥还敢订吗?快学习吧,一会儿哥哥回来带你洗脸刷牙。”
元宝软软地答应着。
郑开元对父母的作息时间了如指掌,他照常出门,接着被客厅里仪容整洁的郑钧二位吓得一怔。
“开元醒了?宝宝起来了吗?”秦馨苑正坐在沙发上,身体向上倾,探头探脑地望着卧室的方向。
“宝宝正在看书。”郑开元在秦馨苑身边坐下,捡着不轻不重的地方把元宝昨晚的事告诉对方,“您和静姨说一下吧,不能这样吓宝宝,他昨晚几乎没睡着,一直做噩梦。”
脸上刚养的一点肉,比清晨的薄雾散得还快。
秦馨苑一听,不由得重视,“妈妈肯定跟静淑好好说,元宝性子这么软又听话,听进耳朵里的话都记在心上,哪里禁得住这么吓。”
她轻声低喃,“是个小可怜。”
不知是在可怜静淑还是元宝。
“你们怎么这么早起?”郑开元起身去洗漱,好奇地多问一句。
郑钧跟着站起来,走到大门前张望,“堵你元岗叔呢,保姆好歹是他的大姐。元老弟一直为我着想,我肯定要先跟他通个气,不然显得你爸我多不厚道。”
“我跟你爸一整天都在公司里,只能趁着这个时间和元岗碰面。”秦馨苑抬眼看向墙上的挂钟,情不自禁打了一个哈欠。
“不是可以打电话吗?”郑开元挤着牙膏,随口说道。
秦馨苑一个哈欠没有打完,与翘首以盼的郑钧一同凝固在时间里。
儿子还是原来的那个儿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