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梦100]同人短篇集合》侘灯

19、抵心·米亚篇

　　米亚没想到会和她在文坛之国重逢。
　　在谜斯特里熙攘喧嚣的会场里，文学奖的颁奖典礼尚未开始，她在和他不认识的人交谈着。灯火通明，所以她的表情看得很清晰。
　　不同于场内其他人客套的微笑，或是因对文学的热爱而展露的兴致勃勃，她只是认真听着对话说话，间或给出反馈的动作或简短的语音。
　　“比起以前变好了啊。”这个观察结果让米亚短暂地舒心一笑，但注意到攀谈者越来越不自然的脸色，转瞬又紧张地加快脚步向他走去。
　　“小公主！”装作惊喜的样子突然插入他们的对话，看已经被他戳下“登徒子”标签的路人甲以一个随意的借口结束了对话离开，他放下了紧张，转身再看向她，稍稍收敛的夸张的表情，压下第一眼再见的万千心思，用一个温暖的笑容向她问好，“好久不见了。”
　　公主有一瞬间因为对方忽然告辞而显出措手不及的样子，而后看着米亚的笑容，冷淡的表情里都透露出了几分呆愣，不知道该回什么话。
　　和先前对比的差别对待让米亚有那么一下感到难受，但他也不催，依然微笑看着她，又补上一句：“没有想到会在这里遇到你呢。”
　　“……恩，”眨了眨眼回过神，公主也回以问候，“好久……不见，米亚……”
　　然后应该怎么做呢？她曲了曲忽然僵直的手指，下意识地抓紧贴着身体的礼服，驱动大脑思考着合适的应对。
　　……行礼吧，在文学颁奖典礼的场合，虽然很客套但不会奇怪，比她继续呆愣着失礼来得好。她这样想着，准备展开动作，不料刚刚身体做出小小的弧度就被米亚阻止了：“小公主是第一次来谜斯特里吧，离典礼开始还有很久，我带你去周围看看！”
　　温暖的手不由分说地牵起她的，肌肤相贴，十指交扣，有些生硬强势的力度牵引着她不得不跟着迈出脚步离开。

　　米亚不知道自己是什么心情，或者说，因为有太多情绪在同时涌现，像是同时加了太多魔法在一件物体上，结果势均力敌地哪一种都不能循着本意驱动。
　　抓着她的手带离是在尴尬的断续中下意识的应对，但穿过指缝间这样亲昵的方式……真实的触感让他舍不得放下，反应过来之后的羞怯又开始让脸颊泛红，手心似乎也有要出汗的趋势。
　　“不行不行，一定要稳住。”反复自我暗示着，感到心跳稍稍回复了正常的速率，眼看两个人也到达了藏书大厅，安静的空气让米亚真正冷静下来，单纯履行先前话语本职地向她做起了介绍。
　　“谜斯特里最早因手工雕刻印刷发展，机械推广后出版业进一步扩大。早期行业是在摸索的阶段，编辑作家不乏亲力亲为跑来，走访一家一家印刷作坊的，久了就有人干脆定居下来方便往来，无意中渐渐也成了一块文人云集的创作圣地……”
　　在讲述间隙米亚小心偷偷地转头看她。她一边听着，一边视线在书架上游移，因为看向远处的书，头微微侧过去，栗色的长发便在动作间被斜斜穿入的阳光染上几分透亮。
　　米亚不知道自己是如何保持专注的凝视的同时，还能一直流畅地介绍着，但后来他还是走神了，等到反应过来时，印入眸中的已由她的侧颜转为正脸。苍黑的眸子在背对太阳时颜色加深，让米亚找回的节奏又轻易丢失。
　　“怎、怎么了？”我刚刚说到了哪？
　　“……米亚说，作家们会把自己的得意之作放在这里，那，”她指了指书架，“推理小说在哪？”
　　“诶，诶……小公主喜欢上推理了吗？”还在“我原来介绍到藏书大厅了”的反应中，一瞬间跳到“她似乎是对推理小说感兴趣，是这几年的变化吗”，米亚下意识拉长了语音，发出无谓感慨。
　　她却露出了一点纠结的神情：“米亚一直喜欢看推理，所以我……”
　　“也在关注。”最后斟酌给出的句子，是这样的。
　　米亚一瞬间无法继续维持热情的笑容，意识到这一点，他收回了交握的那只手，做指示方向的样子，点出了大概位置，然后快上小半步引路，在前方她看不到的地方抿紧了双唇。
　　能够说出这样的话，那为什么，当初忽然离开？

　　走到另一侧的书架后，米亚已调整好的表情。轻车熟路地取下一本递向她，在厚重的封面被打开时，只有在阳光下才能看清的细细尘埃自在轻柔地飘起，无色地落在书页上，落在她指尖，填充在二人之间的空隙。
　　“不要急，”米亚轻轻按住她透白的手，“这本我非常喜欢，不单单是故事——”
　　书页被掀起了一半，就有什么东西凭空从书中冒出，体积快速膨胀成书本无法装下的大小，在两个面前展现了数秒，才又如不曾出现一般地失去踪影。
　　刚才——公主回想了一下，是一场舞会，有纷纷来往的人影，艳丽的色彩。
　　“魔法？”她问道。
　　米亚点头，松开手示意她翻页：“这是故事的开始，之后一些关键场景都会有投影，有的深夜一个人看还是挺可怕的，所以儿童禁止阅读。”正说着，就翻到了发现第一名受害者的场景，还不及展开便被飞快带过。
　　翻完这本书，两人没有马上走向下一个书架，就近翻阅起其他书。
　　“虽然这本是推理，但这个书架上的不是按照体裁归类，而是‘魔法’，”这一本打开是星光，下一本竟然飘出了轻微的鼾声，“扉页上写着——助眠，好冷的笑话啊。”
　　像是刮着中奖纸片，他们放下一本又打开一本，直到她抽出了格外厚重的一本，米亚才看清封面上的上锁图案，凶恶的野兽已经迫不及待从微微掀起的书页中蹦出。
　　“！”米亚一手猛地把她往怀中一拉，一手将那本书拍向远处，过程中书撞上了架子，震动带得上方一些拥挤堆叠的藏书失去了脆弱的平衡，砸到了他身上。
　　公主在最初的几秒怔忪，等视角的突然变换、扬起的尘埃、耳边传来的各种魔法与米亚的抽气声还有略微变换角度的拥抱同时进入感知，立刻挣脱怀抱看米亚的伤势。
　　“没、没事，就是疼了一下，”大概还有很狼狈的样子，这样想着，话语流畅地说着，沮丧却在瞬间充斥了米亚的整颗心，“糟糕啊，这里变得这么乱，管理人员可能也去等典礼开幕了吧，我们先回去，等结束了找人……”

　　“我们先去找医生。”轻声却坚定的话语打断他，公主近乎本能地拉起他的手，往回走。
　　回去的路比起来时短了许多，连接的长廊入口轮廓很快变清晰，米亚看着她因为用力握住他手腕而泛白的指尖，还有紧绷的下颚，停下了脚步，如愿看到她转身看向落后小半步的他，眼里有着焦急。
　　不像刚刚重见时那样茫然冷淡了。米亚这样想着，一下子又被一种满足填满了心。在这突兀又剧烈的情绪转化里，他察觉了自身此刻的一些怪异。脑海中闪过方才掉下的其他书，他想大概是哪一本上面有什么奇怪的咒语落到了他身上。
　　但这些现在大概都不重要，现在陈杂的心情好像同时发射又控制不好的魔法，在狭小的房间里无脑乱蹿，然后撞到一起混合无法掌控的事物。
　　“不疼了，”米亚说，“但是我说不疼了，你是不是就不会像现在这样抓着我，看着我了？”
　　上前一步将两人的距离拉得更近，可以清楚地看到苍黑双瞳中倒映着自己的身影，而面前的她正在消化理解着他的话，又或者是已经明白，却无法如常人般快速给出反应。
　　在以往，这种时候米亚会停下，笑着等她开口，或是给出几种他猜测的意思，半引导半鼓励地让她将话语说出。但她当时的离开于他是宣判自己失去了这样的立场，于是这一次，或许咒语的影响只是借口，他选择只管自己的倾诉。
　　“你离开的那天才疼啊……不是无法忍受的剧烈，只是疼了很久很久，”米亚想象过他们再见的情景，只要她能不再惧怕人群，不再于交谈时沉默，他便能告诉自己她的离开是对的，可现在她的“变好”完全没有到能让自己放心的程度，那些疑惑与不甘便在胸腔内死灰复燃，“我一直找不到你，现在看到你了，也不知道……小公主，你曾经说过，自己可能只是暂时忘记了怎么快乐。”
　　“那为什么，现在的你依然没有笑容？”

　　米亚没有等到回答，因为在那之前，咒语催发下的感情过于剧烈复杂，他竟然就昏了过去。
　　“……我是在展示藤目先生小说里的情节吗，太羞耻了。”苏醒后第一反应是这样想着，意识到自己此刻正躺在床上，米亚打算睁眼起身，却感觉自己的手正被拉起。
　　随后是嘴唇柔软的触感落在曲起的指节上，还有轻浅呼吸中的气流轻轻一同沾上。
　　米亚瞬间差一点乱了呼吸，下一秒努力提醒自己保持着睡颜的自然，身体尤其手臂不要僵硬紧绷，就在那么漫长的几秒钟里，感受着她并不期望他知晓的亲密触碰。
　　小心翼翼的力道让他想起第一次向她伸手邀约。最初是因为兄长伊利亚忙于公务，米亚才负担起接见并陪伴特洛伊美亚公主的任务。或许公务只是母后选择的一个推辞，但无论真假都算失礼，可母后吩咐时的表情那样随意无所谓：“一个活在阴影里的公主罢了，伊利亚的心思不该用在这里，你聪明一些自己安排。”
　　于是那一段时间里，这个国家中陪着她在阴影里的，是总在人前阳光开朗的米亚王子。
　　接触之初米亚没想好怎样算聪明的安排，只是因为喜欢，于是面对大多时间沉默甚至偶尔露出惊慌的小公主，他选择絮絮叨叨地说着这个国家的各种事，总是笑着面对她，等到她终于对他说的那么多事中的一件关心时，伸出了手。
　　那时候她迟疑了很久，终于在他的笑容前动摇，轻轻将指尖贴在他的掌心。
　　但便是朝夕相处的日子，她也很少这样贴近。米亚想，总有时间的，让她习惯阳光，习惯他在身边的距离。她离开后，他以为大概只能回想着她曾经在身边侧脸思考话语的样子，却没料到在这一刻能够比之过去更加靠近。

　　装睡到入睡在一定环境下并不困难，一定意义上确实非常疲惫的米亚在公主陪伴下放心睡过了颁奖典礼，在晚宴上收获各种真心假意的关怀。
　　环视会场一周，没有发现公主的身影。在思考应该先找她还是解决身上没有完全消退的咒语，想了想下午自己失态的言行，吩咐了侍从留意，决定自己先往图书馆去。
　　相比过于明亮的宴会厅，图书馆的光线让人感到舒适，偶尔的闪烁仿佛在回应独自的脚步声，加上想到诸多古书本身久远的年代感，莫名有了一种安心，仿佛在时间里找到了自己的定位。
　　“往前，往前，右转，然后差不多是这里？”念叨着回忆路线，大致摸到了那本咒语书的位置，没想到看到她坐在三角梯顶端，正准备取出书架中的某一本。
　　“小公主，”米亚叫住了她的动作，“需要找哪一本让我来，可以吗？”
　　她顺从地从梯子上下来，裙摆在动作间被梯子搭出一道弧度，很快又柔顺地垂下。她摘下了古旧又过于宽大的手套，递给他：“管理员给的。……下午那本，被放到上面了。”原本声音便不大，后半句更是停顿后压低，无法分辨是否有些许局促。
　　吃过一次亏，防护的魔法自然会记得开，但米亚还是接过戴上了防护手套，十指伸入能感到她留在皮质上的温暖。
　　上替取书再爬下，这一次书在两人面前被老实安全地打开，原来是一本诗集，扉页的魔法是诗人当年出版时刻意要求增加的惊吓，美其名曰“帮助读者们认识自己的心”。
　　饱含真心的一场胡闹。
　　“……知道是什么咒语就能有相应解除的方法啦。”轻松地对公主笑了笑，给书打上了一层防护魔法，米亚将它放了回去，又帮她另选了本大概会有趣的书。
　　不急着解除咒语了，它只是将感情放大了数倍，不是无中生有什么情绪和错误念头，他当时能够忍耐，现在同样能。只要还不确定她完全治愈了心病，米亚便不想让太多的感情困扰她。
　　更何况当年她选择在病好前匆匆离开。

　　有几处的灯光忽然暗了下来，包括这个角落，借着窗外被窗帘挡住大半的星光，只能看到彼此的轮廓。仿佛镜头放慢，米亚看到她缓缓伸出手，隔着笨重手套，搭在他手背上。
　　“米亚，你说，疼……”
　　听着她迟疑又有些焦急的声音，米亚猜到她大概又是有很多想法却无法好好组织语言，心中因提到自己名字而变得紧张，却还是先温言安慰：“慢慢想，我在听。”
　　“……你的母亲认为，你为我浪费太多时间。那时候我在。”
　　“……后面的话也听到了吗？”不等她回答，米亚先苦笑了起来。
　　说着是由他自行安排，但真当他将心思放在了如何尽早治疗公主的心病上，习惯将诸般行为计算最大利益化的王后陛下仍生出了不满。
　　“曾经有怎样的功绩又如何，同食梦兽的战争过去了那么久，见过绝望黑暗的人不止她一个，只有她还因为失去同伴变成如今这样，抛开‘特洛伊美亚的公主’这身份，还有哪个国家会欢迎她的到来，让本国的王子陪同？”
　　“您这样太失礼了。”
　　“……呵，”为这罕见的顶撞惊讶不过片刻，王后放下茶杯，在花团锦簇的花园里，把闲适的下午茶变成了失望的训斥，“原本在魔法上你不及伊利亚就算了，这方面也……听着，没有把握治好她，她停留得越久，反而会成为其他国家可能攻讦我们的把柄。这不是给你过家家的游戏。”
　　还有例行的冷言冷语。因为习惯了承受母亲的冷眼与失望，纵然心中完全无法认同，最终依然是米亚沉默着听完了所有话。现在想来，公主的离开，确实是在这段对话之后不久。

　　“母亲的话，哪怕听过了，也不要放在心上啊……”心中情感再次翻涌而起，“小公主是听过之后觉得，我做的一切都都是别有用心吗？”
　　手顿时被紧紧抓住，她急急解释：“不是，不是！因为梦之力和食梦兽，我对负面情感，会特别敏感……”所以才会因为战争接受太多黑暗情绪，在同伴身亡时崩溃。
　　“米亚很好，特别好，”昏暗中她第一次面对着米亚，将握住的手放在唇边，隔着手套亲吻，“对我微笑，对我耐心，等我想好怎么说话，容忍我拒绝……明明自己也，很难……”
　　相处久了他也无奈说起过母亲的那些偏见，父亲的那些忽视，因为王室的身份，让这些不和睦被放大更棘手，加之他确实有更优秀的兄长，被动的局面便被维持在诡异的平衡中。
　　“但总是有希望的吧，我们都不用心冷。”收起了常年挂着的笑容，米亚是这样安慰着彼此，平静的脸上透露出和她在一起时才有的放松与疲惫。
　　“米亚的困扰，我不能帮忙……”被亲吻过的手抵着她的眉心，因为手套感受不到她的温度，此刻也看不清她的表情，只能听到她逐渐条理清晰的语言，语气却在变哽咽，“这几年我还是好得很慢，但至少……我没有再成为你的拖累。”
　　“可是，你为什么说疼……”
　　食梦兽战争曾经让所有国家岌岌可危，但战士安眠，并肩的指挥的公主陷于无尽的噩梦，像他这样的人重新为生活身份所及的考验而费心。
　　米亚不曾参战，他们相逢在和平的时光，如果抛开身份，该是普通的相遇分别。可没有如果，中途私心的放任，最后依然在各种考虑下，由一方做了强行切断，又因为过于蛮横勉强的切断，在未尽的机缘巧合下迎来必然的续接。

　　米亚收回手摘下手套，重新贴上她的脸，摸到了脸上的湿润。
　　“之前还问为什么没有笑容，现在却让她哭了，好像真是有些差劲……但这次不想被动地放手等待了。”于是，在她想后退逃离的时毫不犹豫地抱住了她。
　　她身后是书架，因为收紧的距离，避无可避地进入米亚怀中，清晰可闻彼此的心跳声，可感他指腹擦去泪水的温柔，还有他缓慢而喜悦的话语：“没关系，现在我什么都不看到，你听我说就好……”
　　那段不长不短相处时光里的点点细节被他道来，清晰得仿佛此刻是正在眼前发生的描述，把她拉回了过去，也拉到了阳光下。
　　“一起向前吧，不要再分开了。”
　　大概是察觉到了图书馆的小故障，有隐约的人声由远及近地传来。管理员在检修着路线，让光明一片一片地回归，在逐渐嘈杂的背景音中，米亚听到了她的那声“好”，于是在头顶那篇灯光重新亮起的时刻，拿过了她手里的书，打开遮在了二人头顶，而后与她相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