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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2、骤雨·加里篇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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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鹿忽然出现了。
“怎么了?”她问着自己的精神体,没有得到回答,只能跟随着它自顾自行去的脚步。
将雨的气氛让她对这片区域的厌恶更深,阴暗的光线,黏湿的空气,骚动的震颤,这些被放大的感知,加上心理作用的加成,即便她并非五感敏锐的哨兵,也觉万分压抑。短刀滑出袖口被右手紧握,她呼唤白鹿稍稍放慢脚步,好在前进的同时观察四周。
“这种天气让我出门……你要给我一个满意的答案啊。”她皱眉说着,而后在终点前停下。
白鹿突然具象化而后奔走是为了什么?答案是……一只兔子。
准确地说,是一位哨兵具象化的精神体,很不稳定的精神体。虽然是近乎于作为宠物的小白兔的可爱身躯大小,此刻它紧绷的身躯显示了它不会像外表这么讨喜无害,隔着这么几步,她也能强烈感觉到那双红色的小眼睛里翻腾着的暴虐情绪。
如果这只是一只普通的兔子,她还能发挥一下爱心,在大雨来临之际好心收留一下在这片区域算是脆弱的小生命,转头再研究一下精神体的异常举动是否暗示了她自己未曾察觉的潜意识。但她现在不想良善,更不想卷入可能的麻烦,已决定离开。
毕竟雨大概也快来了。
如果不是她的精神体依然留在原地,甚至咬住了她的袖子,她是可以利落地转身,不向白兔以及它不知何处的主人做一声告别。
“……”不至于生气,更多是无奈和疑惑,面对精神体少有的执着,她还是做了妥协,稍稍向白兔靠近了几步,面向它双膝并拢蹲下,放出安抚的讯号。
白鹿则更直接,弯折四肢坐下,纯黑的双眸关切注视着白兔。
时间一秒一秒过去,从安抚到精神梳理,白兔逐渐接纳了她,有些炸起的毛回复温顺,眼睛的颜色也从暗红变回了石榴红,并试探着靠近她。她伸出左手以示欢迎它的接近,在它的额头抵至掌心时轻轻由此向后抚摸,抚过它的长耳朵,但有些疑惑这一精神体的主人怎么还不肯现身。
白兔将身体更向她的手掌靠了靠,再退后几步,向前跑动几步而后回头,做出引路的示意。
白鹿反应再一次比她快,先一步跟了上去,她迟疑了片刻,在一声闷雷后咬了咬牙,还是握紧了刀同样跟随。
拐了两三个弯,她穿入一条狭窄的巷子,随着深入一道粗重的呼吸声逐渐清晰。光线降至只能勉强看清前方轮廓的亮度,她进一步放慢步伐,听着自己的脚步声和那人的呼吸渐渐合拍,从对方的精神状态分辨出他已处于昏迷,寻思着该帮多少忙,直至白兔和白鹿双双停下回过头来看她。
而她定睛细看面前倚靠着墙壁维持着坐姿的人,在闪电适时到来照明时险些掉落了短刀:“加里先生……?”
***
加里本来以为这一次是他输了。
哨兵的五感极度敏锐,战斗力远高于普通人的人群,而身为哨兵中的佼佼者,他的各项能力更是出色。更为优越,在继母将诅咒施加到他身上时,造成的影响也就越大。精神屏障也无法保证将他的情绪稳定,加之对继母的仇恨、对诸事的担忧,他频繁地进入精神失控的状态。
暴怒、失却理智,抵抗之下他甚至被迫改变了自己的精神体,使其能够在他失控时包容不稳定的精神。但这在哨兵之中可谓前所未有的创举也只是延缓了诅咒的发作,他不得不四处寻找解决诅咒的方法。
明面的路子走尽,只能去阴影覆盖的地方,遇见的人事将恶明晃晃地摆上面,他寻找着药方,精神的状况也在一次次的交锋中恶化。最后是如何解决那几个心怀不轨之人他已不记得了,失去意识前他还在想,也不知自己接下来是被掩埋到某个不知名的角落,还是由那个不认识的自己完成一场玉石俱焚?
那种身体与理智皆不由自己控制的感觉,却在似漫长似短暂的一段时间里减弱了,随着意识回笼的还有身体负伤带来的疼痛,因为没有精神屏障,哨兵的体质让这种疼痛加强地蔓延开,却给他劫后余生的庆幸。
同时感到的,还有一股轻柔的精神力轻轻地走入他没有设防的精神领域,温和地抚过那些残破受损处,把诅咒逼退集中往一块小区域。
是清泉流过烈火烧灼后焦灰的土壤,加里松下了紧绷的身心,有了那么一丝多余的力气,便想睁开眼看看是哪位向导愿意这样救助一个陌生的他。
似乎他的清醒超出对方的预期,视线清晰前加里先听到了“啊”的一道女声,随后才是抱着自己精神体的那道身影。
“加里先生……”他看少女站了起来,带着白兔一起走近,先轻抚了两下才把它放到自己身边,开口唤了他的名字,却没有了下文。加里便顺着这一声呼唤问道:“谢谢你救我,我们以前见过?”旁边跪坐的白鹿应该是少女的精神体,此刻也站了起来,虽然没有表情,加里却感到了几分关切之意。
“恩,”她点了点头,然后似乎想笑一笑表示友好,笑容却有几分僵硬,“八年前承蒙您援手,哥哥和我顺利逃出。”
这么一说加里将她和八年前某个小女孩的身影重合,紫色眼眸中显露了几分温柔的笑意:“是你啊。”
这样的笑容反而让她手足无措的感觉加重了,她看看加里此刻温柔平静的双眼,再看看白兔同样凝视着她的石榴红双眸,联想到之前暴虐的红,决定让对方再多做休息,也让自己重新冷静冷静,轻轻开口:“……这里还是安全的,您可以再休息一下。外间桌上有一些食物,需要加热也有电器。换洗的衣服我放在浴室了,不过是哥哥的旧衣物,希望不要介意。其他事我们明天讨论吧。”
加里想了想,同意了她的建议。
“那么打扰了。”
“不用客气。”说完长长一串话她如释重负,退出了房间。
***
“……在想什么呀!”回了卧室,她回忆着自己方才的言行,懊恼道。
治疗时专心致志,等到加里平静下来,她记得许久的那种温柔的感觉又回来了,于是当熟悉中又有了些许变化的脸庞专注看着她时,少女的心从惊慌到安定,再回到无措。
可面对的人是加里的啊。不会想着逃避交流,不用为了分毫可能的讯息强撑着虚与委蛇,不用一言一行小心算计着……当年她仰望着对哥哥和她伸出援手的少年,如今她关切着青年身上发生的变化,彼时此时都无法冷静自持。
八年前父母在战斗中牺牲后,作为特洛伊美亚家族残留的两名继承者,拥有强大向导能力的血统兄妹二人很快被卷入联盟的□□里。是兄长当机立断,只身带她连夜出逃,虽然变得一无所有,好歹免去了被家族敌对政治势力控制利用之危。而当时接应护送他们脱离敌对控制范围的,是兄长的挚友,加里。
她还记得逃离的夜晚,加里身着黑衣,在夜中看不清少年不算健壮的身躯,但抚过她头顶的手温暖,安慰她不要慌张的声音温柔,在她听着夜风呼啸声迷茫抬头时,紫色眼眸中充满让她安心的力量。
“没事的。”最后如他所说,他们抵达了安全区域。同他们告别时,一只苍劲的黑鹰出现,扑腾着双翅围绕着他们飞了几圈,恰好月亮从乌云后显现,她看着加里笑着让精神体安分,看清记住了他的模样,而后和兄长开始了数年颠沛流离的生活。
“发生了什么呢?”想起八年前的黑鹰和如今的白兔,她自从觉醒向导力量后对于精神方面的知识也有了广泛涉猎,从未听说过有成熟的哨兵可以更改精神体形态的先例。况且,在加里昏迷时期她用向导能力梳理安抚加里的精神时,感到其中另有一股不属于他的力量,在不断地干扰加里精神的稳定性,以她的力量也无法驱除只能暂时压制。
但纵然明白了原委,她也不知自己能帮到什么。逃出后兄长一直在试图与家族残存的势力联系,三年前意外失踪,她在这片区域以尚不成熟的向导能力与人斡旋,如今仍然只是堪堪站住了脚跟,还在费心寻找兄长的下落……
想到这里坐在床上的她叹了口气,双臂环膝,头枕于膝上,习惯性地偏转视角看向自己的精神体,映入眼帘的却是白兔,顿时僵住了身体。
“……要死,”方才太过心神不属,她都没有注意到白鹿没有跟着离开房间,而白兔不知道是什么时候跟着进了她的卧室,“肯定打扰到加里先生了。”
更怕加里误会了什么。精神体是哨兵和向导作战或治疗时相随的伙伴,往往还映射出本人的潜意识或者某种倾向,能够驾驭对于行事有事半功倍的效果。想到这一条哨兵向导相传的共识,尤其是前半段,少女连冲回加里房间拽回不听话的精神体的勇气都失去,只自暴自弃地抱起白兔,安慰着自己精神体在旁也有助于加里的稳定,算是后续治疗吧。
“不过你怎么跟着过来了呢……哎呀想这么多做什么,今晚就打扰了,白兔……恩,先生?”
怀中的白兔轻轻地回蹭。
***
加里留了下来。
这一次诅咒发作来得太突然太猛烈,又忽然有了暂时的延缓救治方法,于是苏醒后的一段时间内,他没有想好接下来该如何行动。
而少女恰好在那时候说:“我无法治愈您的精神,但可以暂时压制不稳定因素,所以您先在这里多做休养,可以……吗?”她鼓起勇气说完了一段话,到最后变成了犹疑的建议征询,抱着白兔看着他,没有表情的脸上似乎让他察觉到了那么丝期待。
加里停顿了片刻后答应,看她露出了很小的笑容。弧度虽小,比起之前的僵硬客套倒是自然了很多。
“那我去准备午餐。”言罢她就离开了房间,又带着白兔一起。
“……”加里本想唤回他那不安分的精神体,但少女的拥抱抚摸同时传递给他的感觉,让他在迟疑间错过了合适的开口时机,于是只能无奈看着房中陪伴他的白鹿,一时分不清到底谁是谁的精神体。
第一晚当少女退出房间时,加里才注意到白鹿的存在。不属于他的精神体安静地跪坐在床边,在他有所动作时才会睁眼抬起头征询地看着他,其余时间都在安静闭眼做休息状,由它身上传来的精神力缓慢而持续地安抚着他的精神,之后一直如是。
白兔通常在他诅咒发作时出现,等到安定后消失,这一次却没有在他苏醒后安分退场,反而待在了少女身边,同样乖巧地陪伴,甚至……接受少女的亲近。
而那些触碰抚摸,都被清晰地传达到了他的精神,让他感到动作中的小心翼翼与珍惜。
不可与哨兵的精神体过于亲近。加里想这么告诫少女,一时却想不到合适的措辞。兄长失踪前她才觉醒向导能力,对于这方面的知识不甚了解,此后一直自行摸索着。这片区域有着丰富的资源,但碍于风险她甚少深入交易,导致了对哨兵向导的认知在各个领域有着严重的差异,有关精神体便是如此。
哨兵的精神体通常也是本人战斗的伙伴,有着同样强大的感知能力,并能够将所有感觉传回给本人。即便他现在的精神体由苍鹰转为白兔,无法作为战力,其他方面并没有减损。作为能够探察哨兵精神状况的向导,直接接触哨兵的精神体无非两种情况:治疗或击杀。治疗往往由专业的医疗向导或经过结合的向导伴侣完成,击杀则是万中一二的特例,毕竟很少会有哨兵提供这样的漏洞契机。
所以现在的境况对于加里有些进退两难。如果最开始白兔寻找到她,是因为紧急情况下本能地趋利避害,那现在……则更多的是依恋,是因为这份契合的精神力的依恋。甚至,加里自问,迟疑着没有强制让白兔隐去形态,是不是也有几分他有意识地放任?哨兵与向导,无论寻找搭档朋友甚至伴侣,首要追求的是精神的契合度,这样的精神融洽,是他从未感受到的,谁会想到八年前在黑夜惊慌的小姑娘会转变成这样牵动他的向导。
可是现在的他们……加里看着窗外始终阴暗的天,克制了想抚摸白鹿的冲动。
“但要谢谢你们,白鹿……恩,小姐?”
白鹿晃了晃脑袋。
***
这大概是在兄长失踪后她在这片区域最放松的时光。虽然因为边缘交界地带,无法被光照青睐,天空一如既往地灰色调,同怀着各种心思的人群打交道获取消息仍是日常,身后却重新有了一道支持的身影。
说着“现在战斗力底下,但大概虚张声势吓走一些小虾米没问题”,加里已经实实在在地数次帮她挡去了麻烦。习惯了一个人迂回地从唇枪舌剑再到不得已使用向导能力干扰精神,忽然有了这么一个强大的武力支持,少女竟有些不习惯。回过神,看加里还是一副轻松的样子,微微扬起的笑容似乎是最安心的保障。
但这样不对。诚然她是开心的,却也习惯性地分析着。
不是不好,而是不对。一开始的流浪便是错误,尽管错误不在于兄长和她。之后兄长的失踪是不好,而她选择以这半吊子的向导能力待在这一块凭借实力说话的混乱区域,是不好又唯一的选择。
而现在,哪怕没有日渐滋生的依赖,和越发契合的精神力,她也意识到,该遏制住着才有苗头的依赖了。
加里先生……终究是会走的,就像八年前的援助一样。如果她能完全消除诅咒,他会回去从后母手中取回应有的势力;如果不能,那么尽她所能压制诅咒后,他也必然要再次启程寻找解除的方法。
因为明白写在剧本里的分别,现在的相处越发珍贵。
记忆力那个强大又温柔的小哥哥并不是内心的美化。两个人交换叙述着这些年的经历时,她自责于能力的微弱,却听到加里一声坚定的否定,而后少有地轻轻拥抱了一下她,微笑着说:“同样的情况我也不能做更好,你一直没有放弃,已经很了不起。”习惯了算计评估的目光,暗藏陷阱的话语,能再这样简单真诚地使用语言展露自己的彷徨软弱,并得到回馈,一瞬间让她红了眼眶。
夜深时,借着双方的精神体,她更好地感受加里的精神力。若没有诅咒发作,它强大而平和,像静谧的森林,像晴朗的天空,不似大多哨兵的攻击性,对没有恶意者散发着一股安心的力量。原本是抱着治疗的目的带着白兔,但感受着这样的精神力,受益的反而是她,让心中一直如雷雨前蓄势的阴霾惊慌得到了安抚。
***
既然留下了,加里是希望在这段时间能够多少帮到少女。挡去不知天高地厚来惹事之徒是一种方式,私下里联络部下帮忙打探她兄长的消息也是一种方式。但已经三年过去,多流逝一分时间,渺茫的希望就会更加式微,仅仅有他的帮助也仍然需要她自身不断寻求信息。
所以有一些事,他无法代为面对。譬如今日来访的一名哨兵,身上带着不轻的伤,进屋却先想轻佻地靠近撩起她的秀发,被加里拦下后着一幅漫不经心的笑容道:“小公主这是终于想通了打算绑定一名哨兵了吗?战斗力看起来还行。”语气里几分评估。
“请不要开加里先生的玩笑,”她以自重逢以来加里未曾听过的冰冷语气打断了对方的话,而后转身以疗伤为由,请加里离开。
那名哨兵并未停留太久,走前伤情明显大为好转,看着加里时眼里还有几分不掩饰的战意,但说出的话是好奇的探究:“小公主的旧朋友?旧恋人?按照她的性子这片区域的人没有能信的,更别说住在一起。”
“也不包括你。”加里判断道。
“确实不包括,不过我们各取所需,她借我探索消息,我靠她疗伤——都不算这里的最好,但不用走黑市的风险也免了卷入各种势力斗争。不过好的向导在这儿是稀缺,她不愿意不代表其他人不觊觎,这样勉强安生的日子还能过多久嘛……我可没有保护的能力。”对方也无意再多说,以一句不好的预言结尾,挥挥手轻松离开。
加里回了治疗室,看到少女半坐在床边,双手在两侧支撑,低头滑落的发丝遮挡了表情,听见声响抬头向门口看去,见是加里露出一个勉强的笑容:“又落空了……”不等加里说什么,留下一句需要休息,便低头走过他身边。
低落的精神持续了一晚,之后如果不是她减少了与他的交谈,看起来一切都没有改变,就连外面的天色也是始终没有起色的阴暗。
加里能懂得她的心情。见到她时自然而然想起了多年未见的挚友,那对她同样如是,于是在又一次期待落空时心情的低沉无可避免。辗转多处,这一片庞大的灰色区域的探索将尽,秩序领域又是她目前无法涉足的,她确实需要仔细思考未来。
纯粹的言语安慰是苍白无力的,而他所能帮到的事,譬如为她伪造身份,在当下也尚未有肯定的结果,无法作为宽慰的条件。
如果可以拥抱她……加里感受着精神领域中的诅咒,压抑了这一份冲动,却忽然听到一声惊雷。巨响过后,加里发现房内的白鹿消失了。
“哥哥失踪那晚雷雨交加又寒冷,整个人像是石化了一般,回想起来依然觉得可怕,现在也是对雷声有些阴影。”想起那时少女吐露的心声,在犹豫之际落下砝码,让加里冲出了房间。
***
雷劈下时灯光灭了,叠加的似乎是无数层的黑暗。她看不清熟悉的房间内的设施,也不知道白兔是否还在,更没有心思关注在加里房中的白鹿是如何状况。
她知道放在不远处桌上杯子里有热水,喝下带来的温暖会让她找回真实感,才动了动僵硬的手指,又是一道惊雷,带走她最后一丝行动力。
似乎要弥补遇见加里那日没有落下的雨,这一回的降雨格外猛烈。习惯性地封闭了窗子,此刻砸在玻璃上的雨点也有千钧之势,好像带着这些年接触过的不知名恶意打算一同破窗而入。
冰冷的感觉缠绕在身上。有听见的雷声、风声,还有听不见的妄想的各种声音。你无法寻找到兄长。你无法躲避对你未成熟力量的觊觎掠夺。你更无法挽救不知现状的特洛伊美亚家族。你无法你不能你只有你注定……
能捂住双耳的手是僵硬的,也挡不住那些从心底升起的声音。一层一层叠加,她唯一的抵御是用最后的力气咬住了下唇,阻挡要尖叫呐喊的冲动。
那在这时候,忽然捧起她的脸的双手是属于谁,传来的温度属于谁,震动发出的声音又属于谁?一丝一丝唤回神智,一遍一遍呼唤,不知道多少次后,她终于听清了,那道声音是在呼唤她的名字。低沉的、坚毅的、现在带着焦急的、又有熟悉的温柔的……
“……加里,先生?”下颚被轻轻捏住,她下意识地松开下唇,让自己的声音顺利滑出咽喉,探寻地问道。
黑暗中她看不清加里的表情,但她出声后他似乎也松了口气,稍稍拉远了些距离问她:“是我。房间里有蜡烛吗?”
她没有回答,伸手拉住了离开她脸庞的手。有茧,宽大,骨节分明,手指修长,还有温暖,这温暖方才曾停留在她的脸上。
“加里先生……”除却偶然的碰触,这是加里第一次主动靠近她。她只轻轻拉住手,不敢指尖有移动分毫打破定格,再低低地唤了他的名字。
“是我——”加里也不催促她回答,应答着她,片刻缓冲的温暖却在下一声惊雷到来时被打散干净,她瞬间垂下了手,坐立不稳向后倒去。
后背没有砸向坚硬的床板,在中途改变了方向,落入了温暖的怀抱。她听见一声叹息,而后张开的精神屏障为她隔去了外界的噪音,让她进入了不习惯的安静中,只有彼此的呼吸声,心跳声,然后是他的安慰:“这样就没事了。没事的。”
一句熟悉的话让两个时间点交错,她似乎是在这片混乱区域寻找了兄长数年,又似乎是才与兄长逃离抵达边界安全区,唯一的分辨点只有现在看不清晰的他,但他为她屏蔽了外界的感知,让她在此刻在一片绝对安全的领域中找回自我。黑暗无妨,冰冷无妨,喧哗无妨,这些都由他承担,她可以软弱可以失态,他在这里守护着。
***
加里感觉到她紧绷的精神终于舒缓,温暖开始重新在她体内滋生,但滋生的速度似乎超过了身体可以承受的范围,很快接触的皮肤从冰冷转为微热再到火热。
“我是……?”她不确定地开口。
没有灯光,但加里能猜测到她的脸庞应该由惨白转为了绯红,而他自己受牵连,身体也在发生着变化,想贴近,想触碰。
“是结合热。”他轻声做了判断。是向导面对心仪的哨兵身体自然反应而产生的,结合热。
她苦笑了一声,然后离开了他的怀抱,道歉:“真是太……失礼了,谢谢您,接下来我捱过这一阵雷雨应该没有问题。”
“至于它,”她停顿了片刻,似乎对这个词难以启齿而选择了代称,“我了解得不多,但过了这段时间应该也是可以抑制的吧,请您回去休息,不要受到波及。”
中规中矩的建议,但加里已做了决定,反而把她重新揽回了怀中,抵着她的额头问:“为什么拒绝?”靠得这样近,结合热的影响也格外明显迅速,他的心跳在变快,更想将让那些盘旋的想法一一呈向她。
“哪怕这是致命的……您也终究会走啊。”她是红了眼眶吗?深呼吸后作出的回答,语音依然带着颤抖。彼此都太过压抑,考虑承担太多,所以纵然精神度契合如此之高,同对方的精神体相伴,这段时间里的实际接触,依然克制而顾虑。
可是除了在寻找的,他们会失去的还有什么?他们需要畏惧,还有什么?当局者迷,两个人至少可以相互扶持,况且哨兵与向导间最重要的精神契合条件他们早已达到,彼此也有早早的羁绊与好感,凭这些在一起,还不足够天经地义吗?
加里开口安抚着她,也将思考一一坦承:“抱歉,是我想得太多了。我们可以一起走,寻找你哥哥和寻找解决诅咒的方法不矛盾,境况大概不会比现在多太多安稳,但也不会更糟。现在我也无法放下你,所以问题只有……你愿意吗?”
一道安静的闪电落下,让加里此刻微笑的表情和她因为突然转折的呆愣的表情落入彼此眼中。
很可爱。明白情绪轻易的波动是因为结合热的催化,就好像他容易暴怒失去理智是因为诅咒,但这一次的推波助澜加里难得地不讨厌,便放任情绪蔓延放大,在黑暗重回时在她额头落下一个看不清来不及躲开的吻。
“加、加里先生??”她声音里有些许慌张,但身体没有做出躲避的反应,手指反而抓住了他手臂。
“唯一的问题是,你愿意吗?”加里克制着没有进一步动作,重复问道。
她沉默了片刻,一呼一吸间感受着身体的火热,最后松开手指,转为揽住加里的后颈,贴近了轻声说道:“我希望自己能更强大一些,这样也就能帮到您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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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已经很了不起,”加里又一次对她说了这句话,“以后还会更好,而现在……”
现在,比起提升向导的能力,既然已确认了彼此的心意,更应该解决的,或者说顺应的,是在结合热下两个灵魂的情动。
(此处有拉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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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人如这骤雨般突然来临,但没有随雨离开。还不仅仅是雨是人。
因为骤雨损坏的电路需要维修,未关上窗门的房间需要清理收拾,让她头疼的工作在雷雨后依然要进行。但她看看身后乖巧待在一起的白鹿与白兔,笑着想,至少这次不是一个人疲惫地做着这些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