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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莳花·加里篇 ...

  •   喉咙有些痒,加里轻轻咳嗽了几声,等放下手时看到掌心的花朵。

      花的颜色与性状并不陌生,前两日他才采摘了一束带回小屋,现在仍插在花瓶中,由她打理着,长势喜人。因为受伤这段时间她不方便出门,某一日看见她翻着植物图鉴,加里便留心着出门会遇到的花草。

      原本熟悉的景色在这样的重新观察下,多了许多他以往未曾注意的好,阴差阳错认识了很多新“同伴”,窗前的拜访礼品也多了种类,换来的是她惊喜的笑。习惯了的单一生活多了那么点点滴滴的不同,就像这片苍绿的森林底下星星点点的彩色被逐渐发掘,曾为了对抗诅咒被清冷浸泡的心有了一片温暖的归属。

      花由他采摘,花瓶则是由她挑选。赶上小镇的集市日,她坐在马上,他牵着缰绳,一路缓行从森林来到城镇,然后看她一个一个挑选,言笑晏晏问摊主还有没有其他私藏的货品,麻烦对方用麻绳牛皮纸统一捆扎,还有时候为了讲价再磨蹭片刻……他在身后不多言语,只是面对小贩揶揄或欣羡的眼光内心会有片刻局促。

      透明玻璃瓶、彩瓷瓶、木原色直筒、无釉陶器……她开心地解释什么样的瓶子适合他带回来的什么花,选完了这些就表示行程圆满,竟然对其他首饰服装没有多看一眼,在加里提醒后才反应过来,笑着说:“选了合适的花瓶就足够了。”

      最后,还是加里为她挑选了一根发带,替换原先已用旧褪色的。她脸红接下,但其他的物品是不肯再要了。

      回去的时候她看着大包小包的物件,携带的不便压过了许久谋划得到的实施,虽然加里完全不介意,她总有几分歉意,思考了许久后提议:“或者……我们等到天黑之后,从月之路回去吧?”

      特洛伊美亚一族尊贵的以月光为路的能力,往往运用于战争与皇室私密往来的能力,在不知多少年后,被最新的继承人筹划着用来往返只需几个小时就能通达的小镇和森林……

      虽然是某种程度上的重视,可一瞬间加里忍不住笑出了声,甚至想伸手揉揉她奇思妙想的脑袋,最终在她脸红又无奈的“请不要取笑我了”的嘟囔声中,将东西稳当栓在马身两侧,小心扶她上马:“如果今晚下雨怎么办?放心吧。”

      ***

      透露自己能够使用月之路,再相互坦诚身份,是两个人第二次共同遇见意外之后的事了。第一次意外中,她是被盗贼骚扰的旅人,他是路过出手相助的好心人,因她腿上受了重伤,加里在救援后送她去了小镇上医治。

      “谢谢您,接下来的事情我自己处理就好。”虽然她这样表示着,加里却依然温和而不容拒绝地留下照看。等医生诊断过伤情、开好药方、给出医嘱,加里一一记下,考虑到休养的时间还去帮忙找到了小居的住所与看顾的女性护工。

      很久以后她回忆起初遇,问道:“你对谁都这么有耐性又上心吗?”

      加里靠近她,抵着额头,没有片刻犹豫地回答:“不,只是一瞬间就决定的偏心。”坦诚得自然而然,紫色眼眸中满是温柔笑意,还有相信她会对回答满意的自信。

      等到一切安排妥当可放下半颗心抽身之后,第二次意外突然降临。食梦兽在大战之后依然有零星在世界各处游蹿,但来到这个偏僻的地方实在出乎意料,若非他们同时在场,恐怕小镇已变成了一片黑暗的墓园。从被袭击陷入沉睡到唤醒似乎是短暂片刻,加里在清醒后来不及过多思考,在她梦之力的援护下消除了作恶之首,待回身再看她,先前应有一段时间是她独自在战斗,因而原本的伤势更加恶化。

      会在食梦兽袭击下变成指环的人是什么身份?能够唤醒指环并真正让食梦兽消失的人又是什么身份?答案不言而喻,两人对望着,还是加里先反应过来:“我帮您联系……”目前最快最好的方法有且只有就近寻找小镇所属一国的皇室,或者至少是领主级别人物,给她最佳的治疗。

      “等等!”话音未完便被她打断,只见她苍白的脸庞流露出请求的表情,失去血色的嘴唇轻微颤抖着,“我在这里休养就好,不要联系其他人,请,拜托了……”

      有那么瞬间加里惊讶于她语气中的慌张与哀求,但看着她随时会倒下的样子,还在强撑抓着他的袖口,只想让她先安心放松,还是答应了这不合适的请求:“好。”

      ***

      选择了留在这里,临时找好的住所又受到了破坏,考虑再三,加里犹豫着建议她同他回森林,暂且住下:“在没有更多意外的前提下。”

      “恩……”她活动了一下重新包扎的手腕,看着彻底无法行动的双腿,轻声问,“那现在,我们怎么……回去?”最后两个字的音量格外小,带着叨扰的歉意与太久漂泊的不安犹疑。

      “我叫好了马车,不过,先要再次失礼了——”就像来时一般,加里左手放于她背后,右手穿过她腿弯处,而后腰腹用力,双臂向上勾,稳稳抱起了她,向马车走去。而这一次,她伸手勾住了他的脖子,稍稍将脸侧向他胸膛,让作战中一直僵直紧张的身体放松,闭上眼,轻轻呼出一口气。

      起初相处的时间里,他们都对过去避而不谈,不问为何她没有留在特洛伊美亚,享受着赞美与荣誉;也不问他是哪一国的王子,为何停留在此,又将停留多久。每日加里帮助她换过药后便退出暂属于她的房间,将空间留给她发呆或沉睡。

      冬末春初的时节降低了感染的可能,但她还是没逃过伤口的发炎,高烧得迷迷糊糊,不知过了多久才醒来。床头的烛台闪着微弱的光亮,她张口感觉到喉咙的疼痛,咳嗽了一声才沙哑唤道:“加里先生?”

      加里带着一杯水走进房间,换走了半残的烛火,在重新明亮的室内问她:“需要吃一点东西吗,有没有忌口?”

      她喝下水正准备回答,肠胃饥饿的抗议抢先作答,让她有几秒的呆滞,然后捂着脸轻笑出声:“麻烦你了。”

      ***

      稍稍能活动之后,她便坐不住了,雨后同加里一起收拾着后院,沉闷许久再次活动让她心情很好,雨后的空气清凉怡人,不由自主地就哼起了歌,在加里有些讶异的眼光中回神,而解释了一句:“是以前的同伴教我的。”随后继续哼唱,没有看到加里也露出了微笑,继续整理着。

      天晴了啊。

      有了第一次,再零零散散地说起以前的事便很自然,对她是,对加里同样。她知道了这位隐居的王子有不错的厨艺,是因早年为了照顾王宫中的弟弟;虽然是独自居住,偶尔也会有小镇中居民来请求帮助;因为搭救过一些小动物,久而久之似乎被视作了林中一员,不时会在门口收获一些小礼物。

      “所以最开始我也是被当做小动物救援了吗?”她笑问。

      那大概,是误闯入的精灵。

      而加里也逐渐知道了总在公文与大臣们口中出现的公主殿下的一些过往。

      “在和食梦兽战斗之前呢,我在另一个世界生活,和这边最大的不同就是虽然也有皇室,我是远远仰望听闻的一员,所以来到这边后,情势之下的责任与道理我都懂,但直到战斗结束,我依然很迷茫……”

      还是太遥远了,在那之后同伴们选择回到自己的国家继续担起王子的重担,更加剧了她的虚空感。既然哪一处都不像是她的归属,那么便选择四处走一走,将一切当成漫长未完成的旅行。

      有时候是盗贼劫匪,有时候是未驱赶干净的食梦兽,还有时候是突变的天气与没有着落的食宿,选择一个人上路,因为相随的孤独不得不努力贴近这个世界,感受它的一丝一毫。并非没有收获,但也有很多积累的负担,直到这一次,长期旅途中的疲惫不安终于找到了一个支撑点,容许她放松依靠。

      “我是被那盘薄饼收服的。”她这么半是玩笑半是认真地与加里坦诚转折点。灯火温暖的颜色与真切传达的温度,厨房飘来的声响与逐渐浓郁的香气,到最后入口给身体带来的甘甜与能量,让浑浑噩噩的思绪与疲惫的身躯都得到了抚慰。

      好像一首歌最后的音符,日出的阳光照到了最后一个角落,小船靠近码头时撞击的晃动,起初折中而做出的选择成了她最珍视的选择,第一次没有任何目的地让自己在一个喜欢的地方停留。

      ***

      “您的情况……我听说过,但还是第一次见到,”在听完加里的描述,相熟的医师一头扎进了书房,检索了数个小时后才回到他面前,递上一页纸向他致歉,“我能查到的只有这些,就目前所知,虽然奇怪但没有危险。”

      “不过有些心事或许还是说出来更好。”回想着最后一句话,加里看向摘抄的记录。

      怀着深切的思念或恋慕却无法传达时,少女在某一日口中吐出了花朵。而关于如何治愈,是倾吐这份心意便足够,还是必须两情相悦,传闻里众说纷纭。甚至还有衍生的故事,或是怀有同样心情的他人碰触花瓣亦会被传染,或是这份感情消失便不药而愈,亦或是越压抑越让情感沉重,直到花瓣染为血色,带走一缕苦苦恋慕的可怜灵魂……

      比之如何行动,在又一阵咳嗽中,加里停步于花店前,挑选了几束山中没有的花朵。食梦兽袭击过的小镇早已恢复了原先的静好与秩序,但遇见的居民会友好同他打招呼,依然念叨感谢当时的帮助。

      “如果没有成为特洛伊美亚的公主,大概会做着普通的工作,攒够了资本后开一间花店吧。”她曾这么描述以往的理想。

      吐出的小花隐没在路间的尘埃,而他再起步思考着这份心意。

      她说随着伤势转好,心里的空洞似乎也在愈合。这份安心并不是只滋长在她心间的,在她来到之后,加里意识到自己微笑的时候变多了。

      除却那份传承的强大力量,她确实很平凡,如果以花作比,不会夺目,在靠近时才会感知一份清香。从僵硬的礼貌,到他由着她装饰改变着简单的小木屋,是那样快而自然的转变。诚然她没有在林间长居的经历,总是很容易面对各种琐碎小事手足无措,在茫然中又总显出一份怡然。于他这样的生活是因权力纷争的避让之举,于她这却比那些冠冕环绕的场景让她真正开怀。

      不方便行动便认真地看书,在他无事时会轻言慢语请教,也分享着原本世界的见闻。相谈渐久到月上中天,取来一起做的木器,放在窗台前倒上水,倒影的月和刀刻的花枝借由水相遇,她从中回过神,才为这忽然的兴味和自我感到羞赧。但加里喜欢这种专注,月色与他比肩那么久,由她才这样第一次近在咫尺。

      “原来,是喜欢……”隐隐的异样感触在前人故事的映照下,迟迟露出真面容。这颗被诅咒羁绊的心,还能拥有这样一份柔软的感情,很美好,很微小,弥足珍贵。

      ***

      吐花的奇怪症状不是因为诅咒的恶化,能够继续维持着现状,对加里已经足够。既然无关,那么便无需担忧现在这一病症,传闻最恶劣的后果也无关紧要。

      他在这里已停留了太久,虽然不曾对这份意外的照顾厌烦,但等到她的伤势彻底痊愈,她需要再更多地了解这个世界,数次的交谈中她也认真地询问接下来怎样的路线更加适合自己。

      “加里先生的事,比我的经历复杂更多,”相较于她具体的讲述,加里对漂泊的前因只是简略提过,“都有未竟的责任,但该说不愧是加里先生吗,似乎不管在哪里,对于现下该做的事和未来的思考都很清晰。”

      “你也很努力,没有放弃。”这时候的疲惫软弱并没有关系,诅咒发作与他的理智胶着试图抢占主导的时刻,他也曾被怀疑、黑暗甚至绝望环绕,一次胜利足以让人精疲力竭,但在喘息之后依然面无波澜地走下去。

      加里能够懂得旅途中的自我拷问与煎熬,也愿意在这个时候牵住她的手。而这些相处的点滴,何尝不是对他的抚慰,好像小屋中细碎的装饰,让清冷的环境沾染丝丝缕缕的温暖与鲜活,比起一味的隔绝克制,更能对抗丑恶负面。

      即便等松开手之后,小木屋会尘封,也许有一日他们之中有一人,会有意或无意再次来到,修剪凌乱的花树,擦拭器皿上累积的浮尘,然后重新在木盘中倒上水,对倒影的月说一声许久不见。

      这个世界需要她感知理解的事物还有太多,千姿万态一点一滴建立她与此的联系。他们也许会在别的旅途中相遇,也许会是在王国之间邦交场合再见;也许他们依然还是不够合格的王国候选人,也许已需要佩戴各式面具相对。

      看得清晰,所以知晓心意与坦露并无关联。

      起始是意外,分离的终点却在意料中,不会难以接受,预想着结局,因而珍视着此刻。

      道路逐渐狭窄破碎,行经的树木逐渐高大,加里心中倒数着步子,最后一次放肆咳嗽着吐出花朵,然后在回到那片熟悉的场景时,若无其事地微笑着将花束交给她。

      换来带着笑意的一声:“欢迎回来。”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10章 莳花·加里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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