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桃花渡口》莫渔

3、第 3 章

　　萧燕娘在以后的几年中有一大半的日子是跟刘七一起度过的。所以萧燕娘很快就分清了刘七和柳熙的差别，认识到在刘七那温文的声音下遮掩着怎样一副狂放不羁的性子。那时江湖上流传着刘七的红颜亦或萧燕娘的蓝颜什么的，当事人对此置之不理。
　　有了刘七这样的朋友，也就意味着以前的生活会来个彻底的改变。萧燕娘在挑战高手的时候傍边总多了个刘七，而刘七在玩消失时也总会拉上萧燕娘。但大多数时候，是萧燕娘跟在刘七后面东跑西颠。她体验到不少以前未曾体验的事情。比如说花天酒地，比如说被人围剿，比如说，饮酒。
　　像刘七这样讲究生活品质的人，酒是不可或缺的，且，非好酒不饮。在刘七的带领下，萧燕娘很快青出于蓝。以至于刘七有时是靠萧燕娘才找得到房门的。但刘七很郁闷，常常遗憾着什么时候才能看到萧燕娘醉酒的样子。

　　这样的日子结束的突然。也许是厌倦了，也许是别的什么原因，萧燕娘停了下来，在临着国界这个叫南戡山的地方。她和刘七分了开来，留在了这里只有十几个人的一个土匪窝。萧燕娘兴奋的对刘七说，你可以把这里当成家，想回家的时候就回这里来吧。而刘七耸耸肩说，这里不会是我的家，也不会是你的家。真正的家，在这里。刘七指了指心。
　　而后，刘七消失，一如他出现时的那抹影。
　　随后的日子忙碌到疯狂。组成山寨的十几个人只是游民而已，普通、粗砺，没有山贼应有的求生技能。萧燕娘几乎从头做起，选寨址、建寨、教众人武功。最最艰难的是如何执行山贼最基本的职责——抢。萧家的女儿选择抢劫敌国的军需。她明白这是一条怎样的路。许胜不许败成了那时她的口头禅。她每次花很长的时间侦察，花更长的时间计划，最后带着自己的弟兄出发。燕子回旋镖也是在那个时候练成的。萧燕娘常常笑道，所谓的天下无双也不过是求生的伎俩罢了。
　　刘七依然行踪成迷，偶尔露一下脸却又不会久住。每次都会带着几坛好酒，萧燕娘借此会知道他又到了哪个地方。萧燕娘曾笑着说，刘七，如果不是看在这酒的面子上，你绝进不了寨门。刘七但笑不语。
　　只有一次，刘七除了酒还带来了别的，一件朱红色的披风，张扬到嚣张。相当长的一段时间，萧燕娘把它压在箱底。直到有一次，萧燕娘穿着它下了山。一身的红，在南戡山的翠绿当中刺眼的醒目，所有的视线都被她所吸引，完全没有注意到身后埋伏的山贼。这是山寨建立以来最大的一场胜利。从此，红衣萧燕娘名闻天下！
　　日子一天天过去，敌国对南戡山的女匪闻风丧胆，军队也对南戡山寨礼敬有加。山寨的人增加了许多，也有不少江湖上的侠客暮名前来。很多时候，萧燕娘已不需要亲自下山。有时萧燕娘会想，这日子跟桃花渡口的流水也没什么区别，流过去，也就过去了。当她同一帮兄弟围着火堆大口喝着掺了水的劣酒时，会突然想：刘七，已经很久没来了。

　　刘七，终究还是来了。在一个看的见月亮的晚上。萧燕娘在寨子后的竹林款待了刘七。
　　刘七晃了晃手中的几坛酒，竹叶青，这种甘薄绵厚的酒曾经是萧燕娘的最爱。而现在，已经好久没有喝到了。
　　萧燕娘拍开一坛，一口灌了下去，竟然觉得淡而无味：“好淡。”
　　“你已经习惯了。”刘七淡淡的说。
　　萧燕娘楞，随即笑：“是，我已经习惯了。”真的是，好可怕的字眼。
　　刘七竟自喝着寨子里的老白干，皱眉：“难喝。”

　　那天晚上，二人到底说了什么，做了什么，喝了多少，已经记不清了。只是傍边东倒西歪着不少的酒坛。萧燕娘一口竹叶青，一口老白干，每口都仔细品尝再三回味。一口淡，一口烈。淡，却悠长；烈，但浅薄。喝着萧燕娘觉得眼前的风景突然陌生了起来，舌头大了几分。刘七倚着几个酒坛笑着说：“你终于醉了！”
　　萧燕娘没回答，她也不清楚自己有没有醉，只是突然就想起刘七说过的那些话：他说，这里不是我的家。萧燕娘觉得心里像是堵着什么似的，浓浓淡淡嚷着要出来要出来。她长身而起，拔出剑，青钢剑，射着冰冷的光。萧燕娘开始舞剑，是萧家的入门剑，一遍又一遍。最初时极慢，一招一招，然后越来越快。红色的衣衫转成一团飘忽的影，剑气荡成一阵阵的风，不猛，却吹着。月光荡漾着，地上摇弋着班驳的影，周围飘过竹子的香，还有没喝完的淡或烈的酒，萧燕娘在中间跳跃挪移着，直至精疲力竭，将最后的力气划出一道闪光，剑脱手而去，射穿一杆竹，竹子起伏，落下一阵缤纷的叶。
　　刘七端着一坛酒，七分的醉意十分的认真：“你，什么时候才能够停下来回头看看呢？”
　　萧燕娘站在那里，喘着气，力使的大了，满头的汗顺着颊边流下，竹叶变不成桃花瓣，流下的，不是泪，不是泪。

　　第二天醒来，刘七已经下山了，昨天也不过是一场梦。十天的时间，萧燕娘将寨子里的事交付完毕。后面的粗豪汉子跪了一地，她笑，自顾自，手也不挥，走下山去。

　　日子恢复成最初的最初，但她有了侠名，也就多了是非。有人来挑战，有人来寻衅，偶尔她也会参加一些什么什么大会，被人尊敬的样子。
　　有时会碰见刘七，老样子，会喝上点，但终究，没再醉过。

　　该碰上的还是会碰上。萧燕娘算着离家也十数年的时候，在寒梅山庄遇见了自己的二哥。很平淡的见面。二哥无甚变化，只是白了鬓角，多了干练。二哥抱拳：“幸会。”萧燕娘怔拧，意料之外又合情合理，所以，回礼，也是声音平板：“幸会。”
　　酒宴中途，萧燕娘出得厅来。寒梅山庄地处北方，终年有雪，庄内梅林，花开正胜。萧燕娘一路走去，身后的脚印很快被雪覆上一层白白的膜。
　　背后有踏雪的声音传来，萧燕娘转身，是二哥。二哥似有些疑虑，但终究开口：“祺妹，柳熙已经成家。”
　　萧燕娘点头，早已料到。
　　“祺妹，”二哥的声音里带着隐隐的叹息，“回家吧。”
　　萧燕娘不语，抬手轻抚梅枝。雪白的梅上承着点点的雪，被屋里的灯光一映，泛出模糊的红，竟然像极了桃花！她眼前忽然飘过刘七，又像是柳熙，他说祺儿祺儿，他说你回头看看，他指着自己的心说，家，在，这，里。
　　十几年，沉淀下来，竟然是寂寞如斯，寂寞如斯……
　　萧燕娘对自己说，回家吧。

　　砰的一声，渡船来了。萧燕娘随着人潮向船走去，迎面来的是下船的人。萧燕娘一呆，是柳熙。
　　他没什么变化，依旧是青色的儒衫，满面的温文。
　　似是发觉有人看他，他转头，看见了她。
　　一瞬间，她心砰然跳动，颊边竟然微微发热。只是抿着嘴，等他认出她。
　　他冲她微微颔首，有礼，但冷漠。随即跟她擦身而过。
　　萧燕娘楞住，立在当场。身后传来他的声音，温文，如同三月的阳春雨：“娘子小心，这里有水。”
　　随即有声，清脆却不失温柔：“刚刚那女子一直看你呢！很漂亮啊！”带着微微的酸意。
　　“远不及你。”声音渐渐远去。

　　“姑娘，要上船吗？”梢公的声音。黑黑的皮肤，憨厚的笑容，他也没什么变化啊。
　　萧燕娘点头，一个旋身跳到船上，引来一片惊呼。
　　船儿行至河中央，极目的水浩浩汤汤，对面的桃花益发清晰了起来。
　　萧燕娘忽然笑，问13年前的萧燕娘和现在的萧燕娘有什么区别吗？
　　只是，一道桃花渡口的距离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