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短篇集】失意人》萌无定数

2、回家

　　路平平到家的时候正好是六点。她穿过大门径直走向厨房，母亲果然正在做饭。
　　听见动静，母亲回过头来看她，手里的动作不停：“去洗洗手吧，饭快好了。你陈叔叔下河捞了点鱼仔，我给你煎煎，鲜得很。”
　　路平平应了。晚饭相当丰盛，单是河鱼就做了一大盘，母女俩边吃边聊天，吃了两三个小时。
　　吃完饭，路平平就被赶去洗澡，母亲总是嫌她做事拖沓、碍手碍脚，从来不让她沾家务活。路平平收拾了下东西，从拉杆箱里拿出那两只小猴子公仔，捧到母亲跟前。母亲接过去，看了好一会，带着点埋怨说：“没你爸整得好看。”
　　路平平的父亲路镇海年轻的时候是个木匠，手艺精巧，最擅长雕些木头小猪、木头老虎、木头猴子。路平平最喜欢猴子，每年生日都要路镇海给她雕一个。路镇海离开以后，路平平那箱小猴子在一次搬家中遗失了，她大哭了一回，从此家里再也没有放过猴子公仔。
　　听到母亲这话，路平平拥着母亲的脖子：“那是，我爸的手艺可是全天下第一。”
　　母女俩又聊了一会，直等到月上中天，才各自回房。
　　路平平躺在床上，瞪着眼睛，什么也看不见。这是这么多年来母女俩第一次心平气和地聊起父亲，她觉得自己离开这么多年，母亲也变了许多。只是当年横亘在母女之间的那根刺，如今虽然软化了，却还是存在。
　　路镇海和路平平的母亲陈慧原来是一对恩爱夫妻，但是自从路镇海被以贪污受贿的罪名判了死刑以后，陈慧再也不肯提起路镇海，还把家里所有路镇海的东西都清除出去，路平平拼了命才留下那一箱木头娃娃。后来陈慧从单位辞职，带着路平平回到乡下，那一箱木头娃娃也在路上丢了。
　　路平平心里一直怨恨母亲的狠心绝情。难道路镇海犯了错，就再也不是陈慧的丈夫，路平平的父亲，就再也不是这个家庭的一份子了吗？虽然后来两母女之间的相处似乎非常和谐，但是她们知道已经再也回不去从前了。
　　第二天早上天还没亮，路平平就被公鸡打鸣的声音吵醒了。她靠在床头看手机，从昨晚到现在一共有几十个未接电话，二十多条短信。她一条一条翻过去，多数是那些她在滨海的好友发来的，言辞恶劣，足以显示他们是多么地气急败坏。
　　其中瑶姐骂得最凶，一直说她会遭报应的，还用各种不同的方式诅咒她。她把手机盖在脸上，低声喃喃：“我们都会遭报应的，我也逃不掉。”
　　接下来的几天，路平平陪着母亲上街买菜，回家就看着母亲做菜，母女两一起吃过饭，头挨得近近地追电视剧，形影不离。直到有一天，路平平跟母亲买完菜回家，看见门口站着两个身姿笔挺、面容严肃的男人，路平平说：“妈，那是我朋友呢，你先进去。”
　　三个人在门口聊了一会，路平平进来说：“妈，我朋友找我有事呢，我得先回去了。你做饭吃，我以后有空再回来看你。”
　　说着就要上楼收拾东西。
　　母亲扯着路平平的衣袖，说：“你别骗我了。你是不是在外面犯什么事了？”
　　路平平一口否认：“当然不是，妈，你别多想。我那些朋友以前是军人，看起来当然就严肃点。”
　　路平平收拾好东西，跟着那两个男人走了。母亲站在门口目送他们，站了很久很久。

　　路平平的判决下来了，十五年监禁。这事她母亲知道了，到牢里来看她。
　　隔着长长的一张桌子，路平平看着她的母亲。比起两个月前，母亲显得更老，更憔悴了。
　　“妈，谢谢你来看我。我还以为，你会不认我了。你肯来看我，我很高兴。”
　　母亲坐在桌子那头，说不出话，一直在抹眼泪。路平平安慰她：“没事，妈，也就十五年，我表现好，还能争取减刑。”
　　母亲好一会顺了气，才开口：“平平啊，我知道你怨妈。妈怎么可能不认你呢？妈也不是怪你爸爸......其实当初妈不肯提他，还坚持要搬家，都是因为妈没脸见你爸......看着他那些东西，妈整夜整夜都睡不好觉。”
　　路平平疑惑地看着母亲。
　　“当初你爸被人匿名举报，上面派人下来查，是我把账本交出去的......”
　　这回轮到路平平呆住了，她一句话也没有说，只是静静地看着她母亲。
　　“是妈对不起你。”母亲哭得很狼狈，最终在路平平的沉默中离去了。

　　路平平生日那天，收到了母亲的来信。信里还夹着一张相片，母亲对着她笑得很温柔，她的手里捧着一个小箱子，路平平一眼就看见她给母亲带的那两只吉祥猴，那两只吉祥猴被一圈栩栩如生的猴子公仔围着，那些公仔有些陈旧了，但仍然看得出那精细的雕工。路平平摸着相片，哭了。哭着，她又笑了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