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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佳人如梅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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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卫家娘子,早啊!给我包五个桂花糕、三个莲子糕!”卫家糕点坊前,邻街的范大娘笑着大声说道。而她的后面已排起了三、四个人。
“好的。大娘,今天是您孙女小榕生日吧,我给您再加两块,您稍等一下。”郗如梅边说边麻利地将糕点用纸打包好,微笑着递给范大娘,接着问后面的客人。排的人越来越多了,她顾不得擦去额边的薄汗,赶紧去取另一屉糕点。
路过的陌生人闻到香味,不禁也停下步来,凑前问卖什么好吃的。队伍中有嘴快的答道:“你不知道?!这店里卫家娘子做的糕点乃是咱们西湖一绝,香糯缠绵,余味无穷,好吃得紧!”人群活络起来,趁着排队的空档,议论起这糕点。
忽有人低声叹道:“这卫家娘子命苦啊!相公游学不归,一个人撑持着家,已经快十来年了吧?”有较熟悉内情的街坊道:“可不是嘛!眼瞅着十二年了,她可真不容易!那么贤惠的人,怎么命这么差呢?老天没眼那!”众人纷纷感叹。
日头刚刚偏上栏杆,郗如梅的糕点就都卖完了。她清理完铺面,就打烊关了店门。
“越来越累了,赶明还是找个丫鬟吧。”她捶着肩自语。
她原本有丫鬟,叫小晴,跟着她来到这里呆了八年,两个人情同姐妹。后来,她怕耽误小晴终生,终究强作主让她嫁人了。上回小晴还托人捎信回来说,她一切都好,且已怀了身孕。她欣慰,自己没有让一个无辜的人陪着她继续煎熬,继续等待。
是的,她在等待。等待她的相公——卫子延。
“卫郎,你究竟在哪里?卫郎!”一滴泪悄悄顺着郗如梅的脸颊落了下来。
已经入秋了,风轻轻吹进窗户,带着西湖的气息。郗如梅所住的这条街面就在湖边,她的楼前左边不远处便是断桥。桥边粼粼波光,碧莲依旧,翠蓬新发,还有几朵红粉的芙蓉俏立水中。她站在二楼窗前,目光凝注在远处,思绪又一次停留在过往的岁月里。
十三年前,她十七岁。她家,是邻县有名的首富之家。她爹郗功成,是个地地道道的土财主,喜好女色,娶了五房妻妾,有七个子女。她是他第三房唯一的女儿。她娘叶凤,虽出生镖局世家,却是娇小柔弱,在她五岁的时候,得重病去世了。
从此她无依无靠,虽衣食无忧,却无人疼爱。她会做糕点,也是因为她想得到她爹的注意,偷偷缠着好心的厨娘教她的。可是,她满心的期盼,得到的却只是她爹的一顿臭骂,他摔碎了盘子,让她回房好好待着去。就这样,一而再,再而三,她的心渐渐冷了。
直到有一天,她遇到了卫子延。她记得很清楚,那天是春分,她的大娘要带众家眷去云香寺上香,为她自己的一双儿女祁福。她也跟着去了。就在众人虔诚拜佛的时候,她悄悄溜去了寺庙后山,看坡上那满目的竹林。
她早已知道世上的一切其实都要靠自己,那个泥木偶根本没有用!否则,为什么它没有听到她的祈祷,让她娘活得久些!她笑这世上为何这么多傻子,笑着笑着,眼泪涌上来。
“娘……”她满面凄凉,想着自己的娘亲。这时却有一个温厚的声音响起:“姑娘……你还好吧?”她慌忙用手绢擦了擦泪痕,转身回望。
几步外,一个身着淡青色长衫的少年书生正关切地看着她。她一愣,忙低下眉从他身边快步走过,回转寺门,躲到了家人堆里。这是他们的第一次相遇。如烟的柳枝,轻拂着年轻的心。
她和他应该是有缘份的吧?郗如梅后来不由自主总是会想这个事。自那以后,似乎月老真的在他俩的脚踝上系了红线,让她和他不期而遇。
她出府的机会并不多,但偶尔她带着贴身丫环小晴出去看庙会,逛灯市,她竟总是能遇到那道温暖而熟悉的目光。她在无数次的梦中,重温着他们相遇的情景:她和他隔着人群,默默对视,轻轻一笑。
她的年纪已然不小,不少像她这般大的女子已经嫁为人妇,甚或已为人母。上郗府提亲的人很多,但都不是为她而来。县里人都知道,郗府大小姐、三小姐长得美,还受郗功成的宠爱,听说嫁妆也会不少。郗府二小姐,据说脾气古怪,长得也不怎么样,有一次还想用不知什么糕点毒害她爹,她爹避她跟瘟疫似的。
郗如梅最初听小晴讲外面的流言时,只觉得心掉进冰窖似的,呆愣了好一会。后来无意中听到别的下人说得更不堪时,她却只是冷笑了一声。其实世人说的也没有错,她是没有她那两位同父异母的姐妹打扮得美,也确实得不到她爹的欢心宠爱。
于是,她穿着一袭玄黄的旧裙袍,神情淡漠,依然故我。只有小晴知道,其实她的小姐很美、很温柔,她的小姐很苦、很难。其它房的人勾心斗角时,最爱把她的小姐当替罪羊和出气筒。她替她小姐心疼。
最近一年,她看到小姐独自在屋的时候,偶尔浮现笑容。那笑容,真的很暖。她想起庙会上那个凝视小姐的书生,当时小姐居然也回了他一笑。她知道小姐是心里有人了,可联想到小姐在府里的境况,她不禁担忧起来。
又有人来上门提亲了,出乎郗府人意料的是,对方居然要娶郗府二小姐。郗功成一时间都没想起自己的二女儿是谁,皱着眉让下人叫二小姐出来一下。郗如梅敛首而入,只是淡淡地向那人扫了一眼,却呆住了:没想到竟是他!她的脸庞上立刻现出红晕,偷偷又觑了一眼:真的是他!
郗功成看到女儿一时娇羞的模样,竟有些愣住了,多年来他从未认真注意过这个女儿,自她娘死后,他就觉得她晦气。他想起了那个娇弱的女人影子,那个女人已被他抛诸脑后多久了?思忆间,他涌起当爹的一丝不舍,有点不想就这么放女儿走。
他挥了挥手,示意女儿下去,说道:“卫公子,你的诚心呢,老夫明白。不是老夫刻意阻拦,只不过,小女尚小,这事过些日子再说吧。”卫子延恳请再三,郗功成最后想了想说道:“这样吧,你容老夫再考虑考虑,如何?”卫子延无奈地走了。
郗如梅不知道这是怎样的一天,一切好像都变了,而且变得太快。她才知道他叫卫子延,是卫老府尹家的三公子。她没想到他知道她是谁,他还来提亲了!
可不容她喜悦多久,小晴却告诉她,她爹不同意这门婚事!她仿佛听到心碎裂的声音,好疼好疼。她晕倒了。醒来后,天色已经暗了,阴郁得让她喘不过气来。意外的是,她爹竟然来看她,还嘱咐下人小心伺候。她流泪了,却又笑。
第二天,她恢复了原先的样子,掩饰住了自己的痛苦。而自那以后,她爹常常对她嘘寒问暖,给她增添衣物首饰。她既不反对,也不拒绝,浑噩地过着日子,内心只盼着卫子延能再来。
可郗功成的反常,马上引起了其它妻妾子女的妒嫉。郗如梅的大姐,也就是大娘的女儿,今年已经十九了,挑挑拣拣总是不满意来提亲的人,至今还未定下婚事。卫子延来提亲的那天,她偷望了一眼,竟也钟情于他了,就整日缠着她娘跟她爹说。她娘看不得自己女儿被那个没娘的丫头抢风头,也开始磨着郗功成。
郗功成抵挡不过她们母女俩,又想长女确实该先出嫁,就同意了。他到卫府一提,卫老爷也乐见其成。当时刚好卫子延去了杭州会师友,初秋时回来才知道两家已定下亲事。谁也没提,他还以为就是郗府二小姐,也就一心一意等着美满姻缘完成。
转眼间,已是八月初,两家开始筹备婚事,热闹异常。郗府里,一切只瞒着郗如梅。可纸哪能包住火?郗如梅还是知道了。犹如晴天霹雳,她踉跄回了自己房中。
她恨!恨他爹,恨她那所谓的大姐、大娘!更恨那个负心的人!她已经不吃不睡了两天,她爹因为有愧疚也不来看她了。她无所谓。这世上还有什么需要在意的呢?
小晴眼看着小姐越来越憔悴、气息奄奄,心如急焚。她知道能救小姐的只有卫公子!她悄悄出了府去找卫子延。
“卫公子,我知道您曾喜欢我家二小姐,您虽然现在不娶她了,但一定要想法子救救她啊!她快死了!”她一见到他,立刻跪下了。
卫子延震惊无比,听着小晴的叙述,始知自己也被蒙在鼓里了。“小晴,你先回去,跟你家小姐说明我不知内情,累她受苦了。事有缓急,你让她先养好身子,婚事我自会想办法!”
是不是风吹来一丝希望,叶子也能继续盼着自由飞翔的一天?
郗如梅渐渐恢复了元气。可是,事情真的会有转机吗?她看着月亮越来越圆,惆怅难眠。快要中秋了,过了中秋再三天,就是两家的婚期。他真的能阻止住吗?难道是天意弄人?她不甘心,不甘心!最后她心下拿定了主意,开始整理包袱,带了几套衣物和所有的积蓄首饰。决心要走。小晴阻拦不住,就一定要跟着她。郗如梅只好答应了。
“你能放下一切,带着我走吗?”郗如梅找到卫子延,直接问道。天知道,她鼓起了多大的勇气,内心又是多么焦虑、恐惧、不安、担忧和企盼!她没有回头的路了!这孤注一掷,必定让世人侧目,她还能怎么活?他会怎么回答?她的生死就在他的手中。
岁月如水逝,红颜日渐老。郗如梅收回目光,走到了梳妆台前。看着铜镜里的自己,她不得不感叹自己已经老了。三十岁了,虽然时光没有过多地停留在她脸上,却也没有多少青春的光泽了。有时看着街坊上与她年纪相仿的女人,满脸幸福地议论着她们的孩子,她真的很羡慕。
花开多时,她在凋零,她知道。
明天就是中秋了,她能等到与他重逢的一刻吗?他说,中秋节的那天,他们一定能在西湖苏堤上共赏长天明月,以后年年如此。他说,西湖的景色特别美,一定会带她泛湖舟上,看三潭,望雷峰。他还说……
卫郎,你忘了自己说过的话吗?你究竟在哪?你有找我吗?还在找吗?你知不知道我在这里等你?等了好久,好久了……
自从他们在那年中秋失散,郗如梅就再没有得到卫子延的音信。她相信他会记得自己曾说过的话,于是她带着小晴来到了西湖边,等待他。后来她典当了首饰,买了这栋独立的临湖小楼。
为了贴补生计,她开了糕点坊。每天每夜,她把对他的思念,对他的情意,都深深地揉进了面里,渗进了糕里。她的手艺越来越好,名气越来越大,可是她依然每天只做定量的糕点,卖完就收店面,很少出门。
对外,她一直称自己的相公去外地游学,尚未归来。她习惯了人们同情的目光,她感觉到那多数是善意的。她的街坊邻居们也一直比较照顾她,替她摆脱了不少麻烦。从来的那天路上,她就给自己脸上贴了一块黑膏,长年累月地以此示人,只在夜晚的时候有时才揭下。十二年来,虽然相思苦,日子却也总算过得比较安稳。
每年中秋,一到傍晚,她总会带着一小篮糕点到苏堤去。慢慢走着,寄着一丝希望,盼着遇到那个人。可是,年年月月堤依旧,月月年年空怀人。这条路,仿佛没有尽头。
她停下来,将糕点捻成小团,撒到湖里喂鱼儿。鱼儿也学会了等待那一天,等着她到来。玉兔高升的时候,她才在小晴的催促下返回小楼,一夜无眠。小晴走后,她还是去,只是不再待得那么晚。一个人,游魂似的回来;一个人,独对着窗前明月。
一年又一年的失望,她心底的黑洞越来越大,只觉得快要被它吞噬了。她不再那么期盼,不再那么笃定。或许,她就要这么终老一生了吧?她想。其实,也未必不好。假如真相是残忍的,她宁愿不知道,宁愿就这么空等待。她已经累了。累得无法去追究什么,而她又能追究什么呢?
那天,卫子延注视着郗如梅,听完她的话,缓缓将她的手紧紧握住。这是他们第一次的接触。她从他温暖的手心里明了了答案,不禁泪如雨下。
这天夜晚,他们暂留在一座草亭。天地为证,篝火为烛,小晴为司仪,他们完成了交拜之礼,有了夫妻之名。卫子延温柔地看着她,抱歉地说:“他日我一定为你披上最美的凤冠霞帔!”郗如梅含泪笑着点头。
他们决定去杭州西湖边定居。但幸福倏来又倏去。中秋那天,他们赶路的途中,在一座破庙暂歇,卫子延出去找干柴,却一去不复返。日落月升,月落日升,他还是没有回来。她和小晴去找,却怎么也找不着。一下子,她感觉被整个世界又遗弃了。主仆俩痛哭失声。
过了很久,她终于镇定下来,她不相信卫子延是那样无情的人,肯定是有什么原因不能脱身来找她。她不想回郗府,最后还是决定去杭州,去西湖边等她相公。她要等,他肯定会来的。
郗如梅站在断桥上,回想起离别的往事,双眼迷蒙。今天又是中秋了。湖风吹起,周围弥漫着一丝桂花的香甜。天高气朗,今夜的月亮会很圆吧?
“月圆人不圆,卫郎今何在?……”她低吟着。
“如梅——是你吗?”忽然,一个熟悉的声音响起,里面潜伏着激动与惊喜。如此久违。她却瞬间就辨认出来了。是梦吗?她忽地转身,害怕面对的只是空气。
他已经变了,穿着武将官服,少了当年的书卷气,多了份男人的粗犷成熟,下巴上有层胡渣子,看起来有些憔悴、有些失意。但他眼睛里有晶亮的水光,还是那么温柔,那么深情。
两人一时相顾无言,只有泪无声无息地滑落。他按耐不住内心的冲动,向前紧紧抱住了她,仿佛要把她一下子融进自己的肉里、骨里。郗如梅此时百感交集,身体本能地想抗拒这个陌生的突然的拥抱,可是卫子延根本容不得她拒绝,力道大得她根本无法挣脱。
她的身体有些僵硬,可是,他的热情融化了她。他们的身体是那么天然的契合,她渐渐找回了某种遗失很久的温暖与熟悉,放松下来,双手有些胆怯地回拥住他的腰背,悄悄阖起了流泪的眼。
她累了,真的好累,就像一只疲倦的小鸟终于找到了温暖的巢,窝在他的怀里,什么都不想,这十二年来,她一直等待的不就是这一刻吗?就让她尽情地沉醉吧,如果这是梦,她也认了。
湖中的明月轻轻颤动着,似乎也再为一对有情人的团圆而欣慰感动。
良久,两人身形略分。她抬起头,张口欲说什么,却看到他眼中的灼热,而自己的身体也感觉到一份异样,她的脸渐渐红晕遍布,不由又低下头来。尽管他们已是夫妻,可是肌肤相亲的体验对郗如梅来说还是相当陌生,他曾抱过她,亲吻过她,可这也是十二年前的事了!
卫子延看着怀中的妻子,恨不得将她立刻融入自己的身体中去!十二年了!他苦苦思念她十二年了,当他远在朔漠的时候,在敌阵冲杀的时候,支撑他活下去的理由就是她!他来不及告别的妻子,他不知所踪的妻子!他要活下来,他要找到她!苍天不负有心人,他终于找到她了!她还是那么美,那么温婉,那么羞涩,那么令人怜爱!又是这么令他动心!
当他刚才第一眼看到她的时候,他简直不能相信,他怕自己是做梦。现在她终于在他怀里了,他绝不再让她从自己身边消失!她的身形有些瘦了,他疼惜地伸手摸她额边的黑印,问道:“这是怎么弄的?疼吗?”
郗如梅不自觉地也摸上自己额边,才恍悟到是那块黑膏没有除下,她忙遮住那里,不想让他看到。在他心里,她现在变得很老很丑了吧?不由想起自己多年来的委屈与辛苦,眼泪又掉了下来,如线不断。她扭过头去,不愿回答。
泪眼朦胧中,郗如梅看见不远处站着一个小男孩,正望着他们,似乎想走过来说些什么。她试图挣脱他的怀抱。
卫子延一时不知如何是好,但仍抱着不放。想起当年,虽然他也是迫不得已,但内疚仍然占据了他整个心灵。他轻轻拭去她的眼泪,正想再问,却听到后面传来几声犹疑的叫唤:“爹,爹?……”是他儿子的声音。还没等他回神,他怀中的人儿身子一颤,又一把推开了他。
郗如梅看得很清楚,听得也很清楚,那小男孩正向着卫子延叫爹,他是在叫卫子延“爹”!再往远处看,她的大姐一身官家夫人模样,正匆匆赶来。
不!不……不会的?!是错觉吗?为何她的心一下子变得好痛!她在震惊中推开了卫子延,旋又被心痛淹没。卫子延啊卫子延,你终究也娶了我大姐!这些年她到底在期待什么?!她怎么这么天真!
她捂住自己的心,只感觉里面在爆裂,无法承受的痛苦。她不可置信地看着卫子延,身形往后退着,而她背后正是深幽的碧波。
“卫子延,你——你……”郗如梅一脸痛绝,声如碎瓷,“我终究看错你了!”
卫子延此刻愧疚难当,他急急道:“如梅,我不是有意负你!当年我被抓回去了,只好娶了你大姐,我正要去找你,却被朝廷征召!这些年我一直想着你,一直在找你!我的心里从没有放下你!”
郗如梅摇着头,望了他和他身后的人最后一眼,终究决绝地跳进了湖里!
“不!”卫子延哭嚎着飞身去救,但,已经晚了。他的手指擦过她的袖角,只抓住了一把空气。毫不犹豫地,他也跳入了水中。岸上立时响起了更大的惊喊与哭啼。
西湖的水,载着无数的泪,咸咸的,涩涩的。然而夕阳下,彩云映着微波,却是比新娘子最美的霞帔还要美,还要艳!
“施主,你真的想好了吗?”修心庵里的老尼问着眼前女子,心中深深叹息。
女子点了点头。片刻,她一头青丝化为乌有,被赐法号了清。了清无神的眸子抬头望了一眼那慈祥的泥偶,嘴角露出了一丝嘲讽的笑意。
在那之后,直到她死去,她再没说过一句话,也没有过一个表情。
在修心庵邻山的半坡上,有一块墓碑清楚地刻着:先夫卫公子延之墓,发妻郗氏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