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在天涯》R先生的猫

1、（一）

　　“我说你没忘吧？”

　　碧云天勾着肩膀上的衣服，一手插兜，正要出门，就传来这么一句。
　　不由回头看去：“什么？”
　　“你果然忘了！”闫晨提醒道：“‘天涯’今晚七点开服。”
　　“没。”碧云天立马回了一个字，心里自动补全了——没一点印象。

　　要不是闫晨提醒，他恐怕就真记了。
　　这还是年会的时候打的一个赌。

　　碧云天这三个字既是他的真名，也是他的笔名。最早纯粹是为了玩票，注册时不走心，直接把名字打上去了。没想到一写就是近十年，媳妇熬成婆，他也成了名副其实的大神。
　　百科里介绍他的时候总免不了这么一句：新派武侠第一人，Q网至高神，知名网络作家，畅销书作家碧云天，原名碧云天。
　　瞧，听着就觉得有BUG。
　　不过这几年因为辞了工作出来创业，时间少了很多，作品也少了，到去年一整年都没有任何连载，这下不光是他的读者炸了，他那些身为作者的读者也炸了，年会的时候一个一个问他是不是要金盆洗手退隐江湖。
　　碧云天确实心动过。
　　他一直对写文的热情这些年也并没有减弱，但却懒于动笔，更乐意只在脑子里放小剧场。
　　听他这么说了，几个兄弟都不干了，毕竟即使他们这样神级，一旦不写文了，也基本等于退圈了。怎么说也是这些年的朋友，大家一合计，觉得碧云天需要激发灵感。

　　“天涯”是今年新推出的大型武侠网游，耗资甚巨，美轮美奂，3D效果逼真至极，光是客户端文件就有将近一百G，幸好是云端存储，不然一般笔电还真没法玩。但让玩家疯掉的是，游戏开发商表示，“天涯”里所有武功秘籍除了在游戏里的用途外，还可以在真实世界兑换最新研发，一年后才上市的全息游戏舱！
　　碧云天对游戏舱特别感兴趣，但他很快发现，这个游戏舱还真就是奖品，市面上根本买不到。而奖品数量一共还不到一百台。
　　所谓“全息体验”“真实五感”“第二人生”之类的宣传真把他诱惑到了。
　　但碧云天是一个名副其实的战五渣。
　　年会是聊到这里，大家就怂恿他去游戏里找灵感，后来说着说着就变成组队闯江湖。写竞技文的胖哥嘿嘿笑着表示，如果老碧愿意考虑开新文，他也不是不可以打一个游戏舱回来送他的。
　　反正据开发商所说，最开始这批奖励品还不能修改外貌，就是你长什么样上去就什么样。玩网游么不就是为了在游戏里爽一把，胖哥一摸肚子，让他这么着上去还爽个毛。还不如便宜了老碧。

　　晚上七点，他准时登录系统，第一次进入游戏要设置名称之类。
　　填名字的时候他想都没想直接就把真名填上去了，反正也是武侠背景。
　　天涯不分门派，人物形象也是随机的。

　　在你第一次进入游戏之前，你都不知道自己长什么样，是干什么的。对，天涯有身份这个说法，俗话说龙生龙凤生凤，要是托生到什么唐门之类的武林世家，或者是武当之类名门大派，那就真的平步青云，比别人少奋斗至少……唔，二十级。但要是不幸托生于普通农户，更倒霉的秦楼楚馆，那就真不好说了。
　　当然开发商也表示，大范围内，游戏还是公平的，身份不会限制游戏的可玩性。当然了，为了保证游戏公平，天涯是实名制指纹验证加一人一号。
　　这就让第一次进游戏变成一件特刺激的事。
　　不管会不会玩下去，就凭着这个“惊喜”和之前宣布的游戏舱，已经吸引了大量玩家涌入。

　　碧云天在点进入游戏的时候倒没想到这个。
　　就导致他在点了一下发现没反应的时候又点了好几下，不出意外的屏幕卡主了。

　　手机上跳出群消息，胖哥在那吼，让进去游戏的爆身份。
　　碧云天也不着急了，就在电脑前玩手机，看他们都是什么。
　　结果发现，普通人果然在哪都是普通人。
　　半个小时之后，大家成功进驻。至于身份……大都是寡妇张大娘的小儿子或者村口王大爷捡的小乞丐之类，唯独阎王成了村长的儿子，多少也是个官二代，得意的不行，在群里不停给人炫耀。胖哥一直没吭声，忍了又忍，终于没忍住自爆了，他现在是宫里首席太监福公公净身之前的珠胎暗结的私生子。
　　群里一静，然后就炸了。
　　这个身份说是得意也十分得意，说是尴尬那是万分尴尬。
　　胖哥表示蛋疼，一进游戏他那还没焐热的娘留了句遗言就撒手人寰了，他现在正赶往京城投奔亲爹。
　　大家也都纷纷爆出自己现在进度，一对比就发现，竟然没一个一样的，顿时感慨开发商就下血本了，再加上真能让人挪不开眼的画面效果，说天涯是全息时代之前最好的网游绝对不为过。

　　碧云天随便刷了刷帖子，大约都是各种赞叹，搞得他更是心痒的不行，结果一看电脑，这下直接黑屏了。想到第一次进入游戏的开场剧情还有身份交代，第二次登陆绝对没有了，他又不敢这么直接断电重启。
　　十多分钟之后，屏幕中央终于亮起一点光，缓缓扩大——
　　就像是被橡皮擦掉了一样，熙熙攘攘的市集渐渐显现。
　　长衣短打，人流如织。
　　空气中似乎漂浮着薄薄的雾气，包子铺上，混沌摊上，酒楼的杯碗盘盏上，雾气袅袅升腾。叫卖声，吆喝声，交谈声，争执声，和马声，牛声，鸡鸣狗叫交杂在一起，混合成连绵的背景。
　　画面渐渐模糊下去，水墨小楷一笔一划出现在眼前，伴随着悠远的诵读声——
　　龙泉化境，涵虚圣明。路不拾遗，天下承平。
　　画面又逐渐清晰，一个绸衣的中年男人小心翼翼从妇女手里接过小婴儿，灰白的胡子一颤一颤，嘴里逗弄着：“乖乖，爹的小天儿，以后爹就给你起名叫云天好不好。呦，笑了笑了，夫人，你看他笑了。”
　　画面逐渐变淡，隐约能看出那小小的婴孩如何蹒跚学步，咿呀学语，幼龄读书，少年求学……
　　水墨小楷开始书写着这个婴儿的前半生——
　　苍朝世宗，承平二年，岁在葵丑。春至雪消，初霁，腊又二十日，姑苏云氏得长子，名天，取效法天地之意……

　　直到画面结束，渐渐归于黑暗，碧云天才缓缓松出一口气。
　　这时他不得不说，这个游戏做得极好！
　　短短十几分钟里，他好像跟随着看遍了一个人的前半生，随之悲欢离合喜怒哀乐，竟然就这么全神贯注投入了进去。
　　要是这样水准的全息网游……碧云天整个人燃了。

　　漆黑的屏幕重新亮了起来——
　　乌发在青衣上垂延而下，云天正负手玩赏着墙上的字画。
　　书房中无论书册笔墨还是金石玩赏，无不恰到好处，配着青衣背影，落落无尘，仿佛仙人画册一般。
　　画面里那个人物形象在字画前赏玩了一会，又转到博物架前，始终没有回头。屏幕上也没有任何操作提示按钮，碧云天在那摸索着，也不知道怎么让这家伙转身给个正脸。
　　试了半天，终于拿鼠标把画面转个一圈。
　　像是感应到有人在看似的，画面里的“云天”，又是惊奇又是疑惑的抬起头，颊边一缕乌发如云似絮一般滑进天青缂纹的衣领里——
　　碧云天顿住呼吸。
　　半天脑子里来回翻转只有那么一句。
　　翩若惊鸿，婉若游龙，荣曜秋菊，华茂春松。

　　“碧云天，黄叶地，秋色连波，波上寒烟翠。”

　　同一时间，云天狭长双眼一眯，他怎么觉得，似乎有人在看他？
　　突然，鸦睫一颤，倏忽低垂，遮住了墨玉琉璃一般双眼。

　　他为何，突然不能动了？

　　不，应该说，他的身体突然不受控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