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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5、躁 静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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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时候心里的惊惧不在于面临怎样的血腥,而在于突然发现信任的人竟需要提防。蓝凤翎不知道自己是怎么回来的,只记得翻身上船听到于潜冷声警告时,心顿时冷若寒夜。“谁泄露风声,格杀勿论!”很简短的一句话却把蓝凤翎心中那阳光下畅快大笑的淳朴渔妇形象灭的一干二净。
一路上凉风四起,将头脑吹得百般清醒,所以回来后再无睡意。除掉脸上的假面,草草清洗一下,蓝凤翎就在灯下沉思起来。
谁知刚坐了一盏茶功夫,君翱就推门进屋了。“你跑哪里去了,害我好找。”
蓝凤翎一愣,“有什么事儿?都这么晚了怎么还没睡。”
“薛姨刚才送信来,说什么姓白的住进秋院了,好像还受了伤。我不知这事儿是不是紧急,就急忙过来找你。谁知你竟不在屋里。”君翱边说边仔细打量了一下蓝凤翎,突然惊叫道:“你不会去那种地方了吧?幸好,幸好……我没去告诉雪儿,不然有你受的。”
蓝凤翎莫名其妙的顺着她的视线看过来,只见自己内衣领子上赫然一个红唇印子。“哎,不是你想的那样!”蓝凤翎大窘,边用湿巾擦拭边招呼道:“我一会儿跟你解释,你先派无暇、无垢到江岸边盯住于潜的船。记住只是盯住,无论有什么异常都要有个人来报信,不到万不得已千万不要与她们发生冲突!”
“啊?为……为什么?”君翱莫名其妙。
“甭先问了,快去。”蓝凤翎严肃的说。
君翱见她如此急忙去办了。等她狐疑的回来就见蓝凤翎拿着一柄镖仔细研究。
“这是谁的?”君翱问道。
蓝凤翎不理她,径自发呆。
君翱实在耐不住性子,“究竟什么事儿,你今天怎么了?”
蓝凤翎看了她一眼,才仔细将今天所见所闻说了。
君翱越听越惊心,也越听越糊涂。“你等等,让我顺顺。你是说,那姓白的很有可能是白蚁的奸细,鱼鹰传书就是她们干得,她们要秘密运输什么贺礼?”
“嗯。”
“然后你去查探时,又发现她们被一个叫吴亚朗的杀手袭击。而这个杀手又跑到了于潜的船上,这个于潜还掩护他?”
“嗯。”
“通过这飞镖,你怀疑这吴亚朗与在虢封袭击你们的杀手是一伙的?”
“没错!”蓝凤翎慎重的点头,“这飞镖与那日打中雪儿的飞镖一模一样。而且上面的快毒同样阴狠。我虽然不能确定属于同种,但就那男人的身手、眼神还有他在林中的试探,都让我联想到那日袭击我们的杀手!。”
“我的天,这是不是太匪夷所思了?”君翱烦躁的抓抓头发,“哦,你让人看住于潜是不是怀疑她们是那群杀手?”
蓝凤翎摇摇头,“我一开始也怀疑,可仔细想想那些在船上的日子,觉得她们只是上好的渔妇,感觉不像杀手。再说,血案发生之后九皇女把附近围得死严,不可能让这么多人逃出来。”
“那于潜和吴亚朗是什么关系?”君翱皱着眉头。
“哎,这也是我想不通的。只能先盯着,再做打算。可不管怎么说,吴亚朗绝对和血案杀手有关系。”蓝凤翎肯定的说,她绝对不会忘记那日林中对决,身陷险境时的感觉是最敏锐的,而今夜与这吴亚朗对峙带给她同样的感觉。
“哎,这关系还真多。白西婧和奸细有关系,和吴亚朗有关系;吴亚朗和于潜有关系,又和杀手有关系。我们现在盯住了于潜,也盯住了白西婧。”君翱絮絮叨叨的理顺了一下,然后接着问:“那下一步怎么办?”
蓝凤翎沉思了会儿,才道:“于潜那里只能按兵不动,希望借吴亚朗这条线摸出那群杀手的底细。而白西婧那里我还有疑问没有解开。”
“什么?”君翱急忙问。
“仲秋贺礼,十全九满中最关键的一个词:贺礼。”蓝凤翎转头凝视她。
“啊?还是那个谜语暗号?”君翱奇道。
“嗯。如果说今夜最大的收获是发现了吴亚朗,那么第二大收获就是找到了暗语所指!”蓝凤翎目光如炬,眼里闪出兴奋,“仲秋自然是八月十五,十全就是十全香,贺礼是白西婧等人要运的东西,九满就是九条花船。若是联系白西婧半个多月前从京城而来,我从中途得到传书,再结合她今夜与手下的对话,就可以得出这样一种假设:有人用鱼鹰联系白西婧让她于八月十五到十全香来,并且告诉她贺礼已经准备好了,载满了九条花船。”
君翱忍不住咽咽口水,“那八个字儿涵盖那么多?”
蓝凤翎见她怀疑的模样,心里有些不满,却也知道仅凭目前线索确实有些牵强,“呵呵,这只是我的假设。不过不管怎么说这是我们寻求突破的地方。我们一定要找出她们所密谋的‘贺礼’。能够让白西婧等人煞费周折的东西,其背后必然大有阴谋。”
“那我们怎么找?难不成到十全香花船上去?”
蓝凤翎见她又惊又喜的模样,忍不住打趣道:“刚才谁说我来着,现在自己倒一副急色鬼的模样。你呀死了这条心,我会让薛姨安排的,你就好生伺候语轩吧。哎,这时候真怀念语轩。”
“为什么?”君翱美梦破碎又听到老对头的名字自然百分不满。
蓝凤翎起身送客,在关门瞬间才道:“因为和她说话不累。”
这是什么意思?好啊,说我笨!君翱刚要发作,就见里面的灯灭了,蓝凤翎睡觉去了。
一连三天,两边都没动静,蓝凤翎有些沉不住气了。要说吴亚朗没有活动倒还情有可原,毕竟他深受重伤,在没恢复之前最好按兵不动。于潜怕暴露目标,继续照常营生也再合理不过。可白西婧窝在秋院一直无所行动就有点说不通了。她难道不应该暗查吴亚朗的下落么?她难道不应该安排贺礼之事么?如此冷淡处理被刺杀一事,是无计可施,还是另有顾虑?亦或者有恃无恐?
蓝凤翎烦躁的来回踱步,心里想着薛姨的汇报:十全香虽由风信子打理,其实一直未易其主,白西婧一年前潜入潜龙镇暗中造访风信子接管十全香;十全花船八月中旬方到潜龙镇,在此之前分归三家鸨夫,后都被十全香楼买下;白西婧八月十九日从京城回到潜龙镇,在十全香过夜后转住龙跃客栈,其后造访多家百蚁客商,结交甚广,并收罗多名手下安插在十全香楼和花船之上;其进入秋院后再没和外人接触,只是与吴大人寸步不离帮着登记造册,其所中腰伤已无大碍;我们派去查访花船的手下并没发现花有甚贵重东西,九满一说是否另指其他……
“姐,你晃得我头疼!”屏翊不满的抗议。
蓝凤翎一愣急忙笑着道歉:“呵呵,是姐姐打扰你看书了。”
屏翊撅着小嘴,仔细瞅了她一眼,“姐姐有什么心烦的事儿么?”
蓝凤翎笑着揉揉她的小脑袋,心里涌起温暖。要说这几日最大的收获就是和小妹的关系进步不少。自己伴她扎马步,教她读书识字,终于让小家伙开口认姐了。
“不如,我们出去逛街,散散心?”屏翊渴望的看着她。
蓝凤翎心里暗笑,其实小丫头骨子里顽皮的很,只是被太多约束绑着难得显露出来。或许自己太没脾气了,她在自己面前倒是屡次展露撒娇功夫,非让自己宠着不行。
“好不好么?”屏翊眼里闪着星辉,她知道姐姐最难抵御的就是这模样了。
蓝凤翎见状只得投降的点头,心里也想着可以趁机听听风声打探些消息。于是让她去喊雪儿,自己也去招呼君翱一同出去。
可惜今日运气不佳,几人三进茶楼都没听到有用的信息。蓝凤翎无奈,只得劝慰自己心急吃不了热豆腐。雪儿虽不明就里,可看得出翎儿意兴阑珊,也就贴心的提议,不如离开大街,游些里弄巷陌,反而得趣。
蓝凤翎一听还真来了兴致,带头穿进了幽深小巷。
潜龙镇的巷子很有意思,几乎没有一条是正正规规直来直去的。因为海玛人建房造园从来就不方正,所以由院墙格成的巷子也就因着地势起伏,随着院子错落。一条条倒真像是蜿蜒的河,随性流淌,极窄处只能单行,极宽处却能停车。
忽然前面传来一声沉闷的吆喝,惹得蓝凤翎等人驻足。只见一个挑着担子的女子在一户人家门前喊着,“卖草药!卖草药!”
“这郎中倒是奇怪,声音这么生硬,还只在一家门口转悠,能做好生意么?”君翱嘲笑道。
“或许是老主户,知道这家里会买。”蓝凤翎正说着就听那户人家的大门"吱呀"开了,一个小仆探出头来,见那郎中急忙唤道:“鲁大夫!”
那郎中连忙把担子卸下,问道,“你家正君的病可见好了。”
那小仆笑着靠前,“你还真有些本事,我家正君的病已是大好了。你还是照着原来的方子给抓两副吧。”
郎中没回话,只是从药柜底层拿出三副药来,“这些都是鲜药,力道比上次的强些,他服的时候减半就好。”
“你倒真是好人。”小仆笑着接过来,将银子塞给她。
“等正君好了,一起给吧。”那郎中推辞着,就要挑担离开。
那小仆伸手拦住,“不行,上几次的钱还欠着呢。这次无论如何得拿着,正君说了,您要是不收,他也就不吃您的药了。”
“不用了。”
“哎呀你就拿着吧,我们水家虽说没落了,可也不能白拿你的药。”
“以后再说吧。”
“这可真稀奇!”君翱看着郎中,“什么时候世风日上了!”
蓝凤翎笑着点头,“世上自然还是好人多啊。我看我们不如也做回好人如何?”
话还没说完就见雪凝已经拉着屛翊走上前,“我说你们都别争了,这药钱我出了,一不让郎中吃亏,二不让小哥作难,三让我日行一善。你们看,如何?”
“……”
“不行啊,公子……”
蓝凤翎和君翱互视一眼,忍不住摇头,这个雪儿啊!
正在这时,木门又开了,一个青年男子走了出来。
好一个风姿绰约的郎君,别说那修长妩媚的身段,清秀俊逸的脸庞,只那下台阶时的款款莲步就让人觉得风雅极了,一看就是知书达礼之人。
果然,那小仆人急着叫了声“正君”,快言快语的解释起来.
"我在门里听到了。"那男子仔细打量了下郎中和雪凝,又看看紧跟过来的蓝凤翎和君翱,扯出一个虽病弱却真诚的微笑,“几位都是良善超脱之人,虽与奴家不识却愿为奴家着想,奴家感激不尽,请诸位受我一拜。”
几人自不敢当,连忙还礼。
“奴家知道若再推脱未免矫情,这药我就收下了,但烦请诸位到家中做客,让奴家做几个家常菜聊表谢意!”
蓝凤翎本就挺喜欢这种温馨的相遇,又挺看重这郎中和正君的为人,见雪凝、君翱和屛翊都没意见,也就欣然接受,随缘顺意了。
几人进入木门,着实吃了一惊。没想到这户人家外面看着小门小户的,里面却丰富大观,亭廊、花园、主屋、厢房一应俱全。想到刚才小仆说的话,看来果然曾是大户人家。
几人随着进屋落座后,那正君才客气的介绍起家世来。“诸位或许知道我们水家……”
没想到前几日从茗香茶楼小二那里听到的水家,竟然就是这户人家。蓝凤翎感慨世界太小缘分太巧之余,对眼前的水家正君更多了分敬意。在这世上没了妻主,失去依靠,对一个男子来说是何等艰辛之事,有多少人因为没了生活的希望和勇气而轻生或堕落。而眼前的男子虽也病弱,虽也无助,却依然坚强的生活着,坦然的生活着。他用淡淡的语调将那些不幸的事简单带过,没有太多悲鸣,也没有太多埋怨,只是告诉大家一个事实,他们正走在人生的低谷,但他们依然努力的向前走着。所以,他并不渴求同情,而是以平等的身姿接受义赠,并以平等的身姿答谢义赠。
好一个奇特男子,蓝凤翎心里赞许着。客气的回了几句话,见他起身去准备膳食,就将视线转向面前的郎中。
刚才匆匆一瞥没仔细打量,只知道这女子国字脸面,普通五官,可如今静下心来细看却发现她额头极宽,眼神极深,竟丝毫没有草莽白衣的气质反而给人以稳重如山之感。
蓝凤翎心里啧啧称奇,嘴上就已经开始打听询问了。
这郎中既不拒人以千里之外,也不畅所欲言侃侃而谈。只是蓝凤翎问一句她答一句。君翱听着无趣,就带着屛翊和雪凝由另一个小仆领着,参观园子去了。
屋里顿时只剩两人,蓝凤翎不免有些尴尬。那女子本就不是多言的人,如今见蓝凤翎不再发问,也就抬眼仔细打量着客厅布置。
蓝凤翎也跟着四处看看,这才发现屋里的装饰很不一般。迎面墙上挂着万妇行船图,画风苍劲粗犷,再现了当年海玛船商独霸潜江的豪壮景象。画下是一个桃木条几,刷着杜兰黑漆,镌着红鹬宝马。几上摆着两个玉瓷净瓶,釉着百蚁荷绿彩印着契州官窑印。几下是一张八仙桌,由上到下供着五个牌位。最上层是水氏高祖起航之位,第二层是水氏后祖宇飞之位,第三层是水氏竞澜之位,第四层是水氏平波妇夫之位。最后一层尤为奇特,没有什么灵位,只是一个卷轴用蓝绸托着供在中央。
蓝凤翎心里惊疑,怎么没有这水正君妻主的牌位呢?仔细一想,记得海玛律法中好像有规定,不准对冒犯皇室之人予以设灵祭祀。这就难怪了,蓝凤翎叹口气,可怜那年轻的水家少主,连接受家人祭拜怀念的资格也被剥夺么?
转眼再看看其他物什,蓝凤翎心里有些怅然,这屋子不大摆设也很陈旧,可每一样东西都很精致,而且都有天南海北有名物产的影子。想来这水家也是世代行商的商贾大家,虽然现在落败了,可五代经商游历所形成的文化积淀却凝聚在这每一个角落里,伴着最后的主人辞朝别夕。
蓝凤翎正想着就听到一声叹息,一直没有声音的女子终于主动开口了,虽然只是一声低不可闻的轻叹。
“姐姐在感慨什么?”蓝凤翎笑问。
“没什么。”女子淡淡的回了句,低头摆弄起茶几上的绣垫来。
真是个闷葫芦,蓝凤翎无奈的叹息,觉得待在屋里实在无趣,就起身到院子里走走。
“翎快过来!”雪凝兴奋的呼唤。
蓝凤翎笑着过去,“怎么了?那么开心。”
“你看这花圃里有百蚁的芭蕉树哦。我还以为在海玛长不出芭蕉树来呢,没想到水家竟有呢。”
“水家也曾是行走南北的大商家,自然有些稀奇东西的。”君翱边说边拉住想要过去攀折的屏翊。
蓝凤翎笑着拍拍小妹的脑袋,转头轻问君翱,“水家现在还有什么产业可供营生?”
君翱想了想,轻声道:“听说现在还有个绣坊,其他的都被典当变卖了。可怜那正君,连水家主院都没守住。”
蓝凤翎顺着君翱指向不远处的山墙,“那墙内的才是老宅,这里不过是偏院后门罢了。”
蓝凤翎唏嘘一声,抬头看看不远处分割的围墙,“那买下主院的是哪户人家?”
“听小仆说是户姓陆的外地商人,并没在这里住下,里面空着。”
蓝凤翎刚要再问,就见那正君来邀请用膳,也就随着回屋去了。
饭菜并不丰盛,只有简单的六菜一汤,但味道极好,菜色也很鲜亮。尤其一些菜肴是蓝凤翎没吃过的百蚁风味,着实新鲜了一回。
饭后闲聊,不是很热闹,却也不冷场,主人自然真诚,毫不矫揉造作,宾客顺意知礼,却不生疏客套。说话间下午过半,几人起身告辞,慢慢走出巷子。
落日斜照,不刺眼也不阴霾,蓝凤翎忽觉不可思议,竟这样和两位奇人相遇、相识。回首看那郎中挑担离去,想那正君闭门锁户,一切又归为宁静。就仿佛自己一干人等闯入别人的梦里,平平静静的进去,又平平静静的出来。只是少了心里的焦作,多了份生活的淡定。
那郎中并不简单,那正君又岂是凡人?与她们相识,却不深交,就像两片浮萍相遇而又错开,可心中却留下了一种特别的涟漪。
呵,奇特的命运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