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2、丧礼+登高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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九月九日
天微微亮，蓝凤翎就起来，穿上一身雪白的衣裙，然后套上一件麻衣，用一个一指粗的麻绳绑在腰上，再穿上一双白底□□的布鞋。对着铜镜仔细的打量了一下，又理了理自己披散的头发,终于打开门，看到同样打扮的尚雅风，朝他点点头。尚雅风就摇着一个铜铃走在前面。蓝凤翎在后面跟着。一路上到处都是火把，把山庄照的通透。终于到了山庄正门口，她看到所有的人都准备好了。正中间立着一排排女兵，虽然也穿着朴素的麻衣，但是个个英姿飒爽，威风凛凛，她们就是一直追随母亲从裕凰杀到海玛的人；左边是“凰影”和一些士兵的家眷，他们都红着眼圈，有的紧抿着双唇；右面是山庄的仆从，手里拿着拜祭的法器。
这时蓝翼云躬身上前：“世女，一切就绪，可以开始了。”
蓝凤翎朝她点点头，只听‘哗啦’一声，女兵方阵分立两侧，让出一条路来。于是八个仆从有的捧着冥钱，有的举着白幡，有的摇着铜铃，有的拿着拂尘在前面行进，蓝凤翎就跟在她们后面，独自一排。她身后是蓝翼云和尚雅风，一个托着凌霄的骨灰瓶，一个摇着铜铃，她们后面就是四个‘凰影’和五个‘火影’，随后就是家眷，最后是女兵迈着整齐的步伐。
蓝凤翎听着铜铃清脆的声音，看着散发的冥钱飞落在路旁，心里一阵紧张。她这是第一次参加这样的丧礼，没有现代丧礼的奢侈和喧闹，却更显得庄重和神圣。也没有声嘶力竭的哭泣，但那低声呜咽却让人更加心痛。她虽然已经听娘亲讲了丧礼的程序和拜祭的规矩，但是听归听，真正置身其中仍然感到一种难言的悲痛和压力。
这时前面拂尘一甩，只听娘亲高喊一声：“姐姐勿念功名利禄，功名是浮云，利禄如粪土。”又走了一阵子，拂尘再甩，娘亲又高喊：“姐姐勿念家中夫小，夫亦贤，子亦孝。”再走一阵，拂尘三甩：“姐姐勿念尽忠，主上英明，后继有人。”如此这般一连走了几里多山路，蓝凤翎终于看到了按照自己设计赶造的一处祠堂。
这设计图样也是她凭着书中对古祠堂的描述而用素描画的。真没想到她们竟然在这么短的时间内真的把图纸变成了眼前的建筑。只见这祠堂立在这峻拔陡峭的半山腰上，背靠着山，前面一块空地上摆放了两个一人高的香炉，紫烟袅袅。祠堂很高，房顶四角轻盈翘起，玲珑精巧，气势非凡。它既有雄浑的气势，又有俏丽的风格。可是想到几天是凌侍卫的丧礼，是那个用生命保护自己却无法见自己亲人最后一面而死不瞑目的人的丧礼，蓝凤翎就感到心里一阵绞痛，哪还有心情为自己的设计感到高兴。待众人都站在了这前面的平地上，这时墨门缓缓打开，两个仆从从里面出来用白布铺出一条通道。前面的八个仆从就分立在白路两旁。
蓝凤翎知道按照要求她要以世女的身份进入这祠堂参拜。可是当想到那祠堂里面自己要求做的牌位，还有凌霄临死前的情景，一种无言的悲哀就涌向心头。她走了两步，觉得这样不能表达自己对她们的感情，于是学着中国古代的礼节，三拜九叩，慢慢向祠堂靠近。
“世女！”众人一阵惊呼，大家顿时不知所措，这是多么无上的大礼，这不合规矩也不是她们教给她的礼节啊。可是蓝凤翎好像没有听到她们的呼声，依旧坚持着。蓝翼云首先反应过来，跟着跪着前进，其他人也都如此。
一点点的进了正厅，一点点的近了神案，蓝凤翎终于停下，抬头看像前面。本就做好了心里准备，可是当看到三排披着白布的黑色牌位的时候，心还是止不住的瑟缩了一下，泪夺眶而出。
这第一排正中间摆放的是十三皇女玉琦凰和王君蓝悠然的牌位，两边分别是为救她们而死的‘凰影’和女卫共有三十六人。第二排是为救她而牺牲的‘凰影’、女卫和被杀的官员；第三排摆放的是‘凰影和女卫的家眷，因为不知道究竟有多少人只能立一个大一些的牌位，写上妻主家的名字代表一个家庭。蓝凤翎不自觉的俯身重重的叩首。后面众人也显然被眼前的灵位给震撼了，都重重的叩首，有的已经痛哭出声。
三叩之后，蓝凤翎站起来绕过神案，又跪在十三皇女夫妻牌位前，或许是因为这身体本能的反应，也或许是她自己的幻境，她竟然和以看到她们模糊的身影。伸手仔细的抚摸着灵位，如同抚摸着她们，蓝凤翎呜咽道：“我感谢你们给了我在这世界上赖以生存的身体，感谢你们留下那么多真心关爱我守护我的人。我不知道有没有能力为你们报仇，可是我一定会让这山庄的人生活的快乐，要把这山庄建成我们美好的家园，建成‘人间的天堂’。让我再叫你们一声娘亲父亲，如果你们在天之灵一定要眷顾这山庄。”还有那可怜的孩子，玉凤翎，希望你能够和父母团聚，再也不分开。再次叩首，蓝凤翎站起来，像第二排凌霄的牌位走去。
“凌阿姨，你是我睁开眼睛看到的第一个人。我甚至不知道你叫什么、为什么要救我，您就已经死在了我的身旁。您用自己的生命换来了我的新生，此恩如同再造。您去前双目圆睁，一定非常遗憾吧，我今天以我的全部起誓，一定会帮您找到家人好好的照顾他们。您可以瞑目了。”然后又偏向这一排所有的灵位，“还有你们，所有的你们也像凌姨一样守护着我母亲和我，我虽然不知道你们是怎样离世的，但是我相信那一定是最悲壮最英勇的场景。你们是真正的浴血凤凰。”说完也是三叩。
然后又走到第三排，看着这一排较大的灵位，心里更是一阵翻涌，这些都是‘凰影’和女卫的家人所做出的牺牲。她一个个抚摸着这些灵位，看着这灵位上的鎏金字 ‘凌氏先妣浩渺及家众六十七人之位’‘冷江氏微絮之位’‘周孟氏湘君及所有族人之位’‘方卫氏明贤及幼女方梦溪之位’……这一个个小小的牌位，却代表了多少生命啊，而且是手无缚鸡之力的普通而又善良的生命。泪再次滑落，她似乎可以体会到那几个孩子流血的心灵，母亲没有了、父亲没有了、家族没有了……甚至连自己小小的生命都面临着威胁，那是怎样的绝望和无助啊。她重重的跪下，朝着这群人的灵位三叩首：“这灵位所代表的人，我都没有见过，甚至还有更多我没有见过却因为我而牺牲的人，可能我连灵位都不能给你们。但是你们是真正的幕后英雄，你们承担了‘凰影’和女卫身后的负担，默默无闻的付出，又默默无闻的牺牲。我不能写全你们的名字，也不能写尽你们的伟大，但是我会把你们记在这，”蓝凤翎直指自己的心窝，“只要我活着你们就在这里永存。”
众人早已经泪流满面，尤其听到最后时，有几个孩子都哭出声来。蓝凤翎深吸一口气，慢慢转过身来，深深的看过她们每一个人。然后再次跪下，众人惊呼却只是化成呜咽说不出半个字。
“我能够来到这里，能够活过来，能够继续活下去，最离不开的就是你们。我的姑母姑父，你们待翎儿如亲生；我的‘凰影’和女卫阿姨，你们背井离乡抛弃功名利禄，保护我如同自己的生命；我的诸位伯伯和叔叔们，你们独自品尝丧失亲人的痛苦，依旧支持着妻子的选择；我的仆从们，你们辛苦的劳作默默的奉献；当然，还有你们，”蓝凤翎看着几个俨然哭过的孩子，“你们是山庄的未来和希望。我在这里向你们，仍然用热血和生命守卫我的人宣誓：我，蓝凤翎，必将倾尽全力，建设好我们新的家园，一定会让你们过上幸福的日子，那么就恳请大家继续帮助我、指引我。”说完又是三叩首
众人楞楞的看着眼前的小人，心里的激动无以言表。她那样真诚的怀念每个死者，又那样谦卑的恳请每一个人，不分贵贱，不分男女，不分亲疏。她真是一个奇迹，在十三皇女死去，大家丧失了希望和梦想，变得麻木和冷漠甚至自暴自弃开始怀疑自己的选择和坚持的时候，她用行动、用话语，为每一个人注入了新的生机，想到一个梦想中的天堂要在自己的手中创造，心潮澎湃的就如沸水一样，但是脑海里却是无比的清明，因为了有了蓝图指引人生的方向。她必定会像她的母亲一样优秀，不，一定会比她还要优秀，这样的人才是她们要致死追随的正主。
“我们一定致死追随您，保护您，为山庄奉献一切力量。”不约而同的出口，高亢的、低哑的、成熟的、童稚的声音交汇成这一句话。蓝凤翎看着眼前的众人泪如雨下，自己习惯了孤单，习惯了管好自己，没想到在这里要接受那么多人的推重，承担这么大的责任，但是现在澎湃的血液告诉她，她乐意承担这种责任，愿意在这个世界以一种全新的方式从新生活一次。
“谢谢……”又是深深的叩首。
良久，正厅才平静下来。蓝翼云擦拭了一下眼泪，“世女说的话，大家都铭记在心了。我蓝翼云作为现在千寻山庄的庄主，也在这里郑重的宣布：这千寻祠堂，是为所有对山庄有贡献的人建立的。我们中的每一个人，在百年之后都有机会进入这里，接受后代子孙的拜祭。现在，我们就继续为凌霄姐姐送行吧。”
终于丧礼回到了正轨。蓝凤翎由八个仆从引领，带领着大家穿过祠堂正厅来到后面。只见也有一块空地，空地上也立着两个高大的香炉，但是这香炉的高度与后面的建筑比起来却显然小了许多。众人仰首看着她们从来没有见过的巨大石碑。这碑身高约三丈，上面显赫的刻着‘死者不朽，精神永存’八个鎏金大字。这字上面，竟然雕着一凰一凤，这凰凤仿佛刚刚降落，微微收翅，那低垂的尾羽一左一右护卫着这鎏金大字一直垂到碑身中央。这凤眼哀戚仿佛为逝者哭泣，这凰眼清明好像已经准备再次展翅。这碑身下面竟然刻着百鸟，一个个抬首望天，仿佛在悼念亡者又仿佛在寻找希望。这坐碑稳稳的坐在藏青石上，像是一个巨人立在山谷之中，她，哀伤，她，彷徨，但是永远没有放弃希望。
“依然，你且上前。”蓝翼云的声音打破众人的凝望。
凌依然已经跪着上前，嘴唇颤抖的厉害。
蓝翼云将手中的灵灰瓶交给她。她颤抖着死死的抱住，泪水夺眶而出，苍白的小脸因为激动和悲痛憋得通红，“姨娘——呜呜——姨娘——”
众人也哭成一片，尚雅风手持铜□□里低吟着碑词围绕她转了三圈又立于旁边，冷月上前，由仆从在脸上撒了一些菊花酒，便也哽咽着，低吟着，围绕她转了一圈，又回到原位。其他人依次如此，每个人都到她身边致哀。蓝凤翎看着这种特殊的仪式，眼泪也噗噗流下。她从来没有看过凌依然这样脆弱的一面，即使那次被自己激怒痛哭，也不像这次一样，那样的无助和绝望。
她听齐姨说，凌家本是裕凰国南方第二富户，凌依然的母亲凌波是凌家次女，凌霄是凌家长女，可是自从立誓追随十三皇女便放弃身份离家出走。凌家主母凌浩渺虽然一时难以接受，但是后来也支持女儿的选择，凌波继承家业以后，使凌家势力飞跃，多次暗中帮助凌霄，凌府实质上成为‘凰影’在南方最大的据点。也因此，十三皇女被害之后，凌府就惨遭灭族。想来依然本来可以过着衣食无忧众人呵护的生活，如今却家破人亡孤苦伶仃，心里的愧疚更深。不自觉的再次打破规矩走上前，慢慢跪下，拥住不断颤抖的她。依然浑身一僵看到她泪流满面竟然放松的靠着她大哭起来。众人看着她们，依旧默默的走上前，转圈，低吟，“死者不朽，精神永存”……
等最后一个人致哀完毕，蓝翼云过来扶起两人，凌依然已经有些站不住了，蓝凤翎扶着她：“我们一起送凌阿姨，好么？”凌依然深看了她一眼，点点头。
两人带领着众人回到正厅，仆从已经拿来茱萸和菊花，小心的为她们插在头上，又请来菊花酒，低在两人眉心。其他人也插好了茱萸，每人手中一朵菊花。这时候蓝翼云接过尚雅风手上的铜铃，轻摇着引领着八个仆人走在最前面，凌依然和蓝凤翎并排走在中间，众人尾随在后面。
此时山中已经大亮，蓝凤翎抬头看看远处的主峰，心里紧了一下，但仍然坚持着前进。由于上山的路极为狭窄，渐渐的众人已经排成了一字长蛇阵而且也拉开了距离。蓝凤翎已经爬了差不多一个时辰，只觉得腿脚像灌了铅，有如千金重，突然觉得眼前一黑刚要栽倒，却被一只手扶住。蓝凤翎稳了稳神才看到是旁边的凌依然。“如果不行，就停下来歇歇吧。我们是比较快的，阿姨们还在帮其他人上来。”她见后面没有人说道。
“不用了，我可以坚持的。”说着逞强的紧往上登了几个台阶。听昨日爹爹说在登高节办丧礼，是非常忌讳在送葬途中停歇的，还怕她吃不消担心良久，现在看来不是他多虑，是自己这身子太虚弱了。
凌依然看了她一眼，说道：“其实……你不用……”
这时从后面传来几个声音：“依然”“依然姐姐”
两人同时回头，就见是冷清秋带着其他几个小孩来了。
“后面堵住了，娘亲先让我们上来的。”齐雪凝一上来就先解释。说完楞楞的瞅着蓝凤翎，一句话不说。其他几个孩子早就呆呆的望着她了。
蓝凤翎低头看了看自己，有什么不对吗？
“你……今天说的做的，都是真心的？”周语轩认真的瞅着她，语气不是质疑眼里甚至还流露出一丝渴望的光彩。其他几个人也都紧张的盯着她。
蓝凤翎看着这一张张期待的小脸，心再次颤动，好一会儿才真诚的一笑，用平稳的语气说：“你们说呢？你们心里的答案就是我的答案。”说完继续向上面攀爬，竟感到浑身是劲。
剩下的几个人看着她努力的身影，泪，滑过微笑的嘴角……
等众人赶到，蓝凤翎和凌依然等人已经跪了半个时辰。幸好这栖梧山虽然山路崎岖，山顶却异常开阔，够一百多人跪地行礼，于是仪式继续。
蓝翼云拿来一个金盆，仔细的把凌霄的骨灰倒出，然后依次到众人面前。众人把手里的菊花瓣散进来，把骨朵插到头上。然后蓝翼云双膝跪地，把金盆呈给蓝凤翎和凌依然。二人跪着接过金盆，站起来走到悬崖边上。轻轻的抓起骨灰，撒向山谷。
“姐姐，一路走好。”
“姐姐，灰飞仙界。”
……
蓝凤翎听着众人的高呼声跪拜声，亲自感受着这骨灰从自己指缝中滑落，看着它和着菊花瓣随风飘散，心里反而一扫阴霾。你听到了吗，凌霄？这是你的姐妹兄弟对你的送别。你感受到大家对你的怀念和追思了吗？你放心的走吧，未来的事情就交给我吧，我这个从异时空来的人，一定会扛起你身后的一切。（转头看着一样凝思的凌依然）这是你的侄女，我相信她像你一样优秀。我一定会和她成为朋友，让她见证我对你以及所有死者的承诺。捧起最后的骨灰，心中默念：你在天之灵，安息吧……
作者有话说
第12章 丧礼+登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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