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流 花》斑竹枝

1、全一章

　　桃花。流水。
　　“开门白水，侧近桥梁……小姑所居，独处无郎……”
　　当断断续续的歌声传来时，龙小顺心中动了一动，停下了脚步。
　　溪水清洌见底，白石子在水底细细碎碎地反射着阳光，一缕缕青苔随着溪水飘飘荡荡，水面映着小石桥和一个人的倒影。溪边一棵桃树正开着花，深粉浅红的花瓣落了一些在树下草丛里，还有一些在水中沉沉浮浮飘荡，扯出一线艳艳的水纹。
　　龙小顺怔怔看着这些柔弱的花瓣绕过鹅卵石，淌过自己和桥的暗影，流到溪边竹林旁的一只木盆周围。木盆一动，花瓣四散回旋，又聚拢来流向远方。远处，小南山峰峦隐约可见。
　　一只白皙的手按着件青花布衫，反复捶打着。
　　龙小顺没有看那个少女。少女正在溪中漂洗衣裳，口中若有若无地哼着歌谣。少女也没有看他。他俩各做各的事――龙小顺呆呆站着，少女埋头洗衣。
　　龙小顺的目光落在自己脚上。鞋子破了两个大洞，裤角不知什么时候也给挂出几道裂口，上衣的肘部和袖口不成样子。头发是不是乱得象蓬草？他想。他有一个多月没有好好洗过澡了。
　　他浑身上下唯一整洁的地方就是手中的剑。洗得发白的旧布一丝不苟地裹着一把普通的剑。布虽旧，却不破，从剑尖一圈一圈缠绕到剑柄，仔细地打了个结。龙小顺对剑一向都非常尊重，就象尊重自己的生命一样。

　　“大哥，要是走累了就下来泡泡脚，水可凉了。”少女抬头望着龙小顺，一双黑黑的大眼睛忽闪忽闪。
　　龙小顺犹豫一下，果真下桥脱了烂鞋，将双脚伸进水里。一阵清洌从脚下传遍全身，他舒服地坐在一块大石上，轻轻用脚拍打水面。
　　“卟哧！”少女笑了：“大哥，人家在下面洗衣裳，你在上面洗脚，水都被你弄脏了呢！”
　　龙小顺面上一红，赶紧坐到下游去。
　　“大哥，你从哪儿来的啊？”……
　　“大哥，你去哪儿啊？”……
　　“大哥，你叫什么啊？”……
　　“大哥，你莫不是哑巴？”
　　龙小顺抬头，正遇上少女微嗔的眼。两人都红了脸，低下头去。一时间，只剩下“哗啦啦”的溪水声和“砰砰”的捶衣声。
　　“大哥，你衣裳鞋子都破了，等下去我家，我给你补补吧，我娘很和气的。”少女急急说完这句话，“砰砰砰”的声音更急更大了。
　　脚上传来冰凉的舒适感令龙小顺想躺下去，他很多年没有过这种感觉了。阳光下的竹林让风吹得“沙沙”作响。他闭上眼，彻底放松了自己。
　　捶打声没有了，又响起了“哗啦哗啦”的水声。
　　龙小顺睁眼，少女在溪水中洗头发。长长的黑发蜿蜒飘浮在水中，些许花瓣从长发中穿过。因为用力，少女白玉般的脖子伸在水面上。龙小顺突然很想让那长发也流过自己的手心……他心想：那脖子是否象溪水一样凉呢？
　　手心传来一股寒气，剑，或许比溪水更凉……

　　少女抬起头来时，溪边已没了人影。一块石头孤零零地被溪水环绕着，就象它上面从未坐过一个衣衫褴缕的少年……

　　小桥。落日。
　　“开门白水，侧近桥梁。小姑所居，独处无郎。”
　　“堂主，你说什么？”
　　龙天杰一惊，清醒过来：“我没说什么。”
　　桃花仍和十年前一样艳，却比十年前更繁盛。龙天杰立在桥上，看着水中倒影。一人一桥，竹林溪水，只是没了少女，没了歌声。
　　“堂主，已经照你吩咐，堵住了上游。”
　　龙天杰看着减慢了流速，缓缓前行的溪水，满意地点点头：“从现在起，每隔一柱香时间，下一次‘血玲珑’。”
　　“可是……”
　　“嗯？”龙天杰眉毛一抬。那人好不容易才鼓起勇气：“下游有个村子，不少村民都在溪水取水饮用，这……”声音越来越小，渐渐无声。
　　龙天杰盯着那人，一言不发。那人额上冒出了冷汗，不敢看他，埋下头道：“是，属下这就去办。”
　　龙天杰看他奔去上游，微微一笑：“王云，你带弟兄们去竹林中埋伏。天色不早了，最多半个时辰，刘帮主一行就会到。”王云应了一声，兴奋地踏前两步：“堂主，这次计划天衣无缝，刘帮……刘鸿影做梦也想不到！”
　　龙天杰眉头一皱，王云忙把话一转：“堂主，你对这里的地形真熟，不愧是名震天下的‘四海来朝’堂堂主。”他见龙天杰面色越发阴沉，不敢再说，忙带着手下进了竹林。

　　熟，当然熟。十年前，他就是在不远处的小南山上，以一柄普通铁剑大败“江南野鹰”明养浩，从而一战成名的。
　　他已经忘了自己和明养浩用过的招数，却一生也忘不了那些目光。当他在头两柱香里中了明养浩五刀，血染红了地面时，他看到了周围人的眼睛。那些武林人士饶有兴趣地看着他，就象看着一只蚂蚁。他在这目光中无处可逃。
　　他们下注，赌他什么时候倒下。
　　他是快倒下了。那时候，他已经看不清那些得意或愤怒的目光，也听不到哈哈大笑和厉声痛骂的声音。
　　“大哥，等下去我家……”这句话在他心中一闪而过。竹叶边……小溪旁……有个少女问过他去哪里……
　　在第三柱香刚刚点起的时候，他刺中了明养浩的喉咙。
　　他拼命用剑撑着自己，看着那些已经鸦雀无声的人们。这时，那些目光全变了。
　　龙小顺突然明白了江湖是什么。
　　明养浩在世间消失了，龙小顺也在世间消失了。代之而起的，是龙天杰。

　　龙天杰眺望小南山。夕阳里，小南山苍翠欲滴。
　　埋伏已经设好，伏击的对象是他的帮主刘鸿影，奖赏就是“七海帮”。江湖中只有胜利者才能活下去，这是个简单的道理。
　　竹林里有些声响，王云捉着一个十岁光景的小男孩奔出来：“堂主，这小子躲在竹林里偷看我们！”
　　“我没有！我没有！我在竹林里玩，没有看见你们！”小男孩用力挣扎，涨红了脸大哭：“娘！娘！……”
　　剑光一闪，小男孩的叫声顿绝，喉咙处冒出了鲜血。小男孩的喉咙比明养浩的好刺得多了。那小小的身躯倒在小石桥上，一滴一滴红色液体滴在溪水里。溪水流得很慢，很慢，那一块块红色总也飘不走，只是一丝丝扩散变淡，渐成绯红，渐至清澈。
　　龙天杰慢慢把剑收回绿鲨皮鞘里：“拖进去，把血弄干净。”
　　小男孩在王云肩上晃悠着，一条青花布裤子映入龙天杰眼帘。不知为什么，龙天杰觉得很刺眼，好象在哪儿见过，又想不起来。青花布……竹林……溪水……

　　该进竹林了，龙天杰握紧了手中剑。突然，他的视线被吸引住了――艳红的桃花花瓣落在水里，一时流不走，堆积在一起，给溪水也染上了夺目的色彩，夕阳西沉，返照在这桃花水上。
　　血，就好象在缓缓流动着一溪的鲜血……
　　溪水清清，在很久很久以前，曾经流淌过无数桃花，还有一匹如缎的秀发……

作者有话说

　　这不算真正的武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