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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第一章 ...

  •   李星波打着哈欠出警。
      “波叔,辛苦了啊。”年轻的搭档说道。
      李星波舒展腰肢,听到关节隐隐作响,无奈道:“老了不中用了。”
      的确不中用,将近退休还在基层一线挣扎,几十年从警生涯可谓毫无建树,但再往前推一点,恐怕还有更不中用之事,李星波不敢回忆。

      静莲湾小区分外公寓区和别墅区两部分,前者楼栋名以“斋”结尾,后者是“府”,比如报案这一户的别墅就叫“观旭府”。
      文绉绉的大财主。李星波皱着眉头进屋。

      报案人自称吴妈,是这里的住家保姆,十一点钟跳完广场舞回来发现自家主人晕倒在地,赶紧报案。
      李星波例行公事地记录,忍不住插嘴:“这大冷天的,您这广场舞跳得可真晚啊。”
      吴妈觑了眼沙发上毫无表情的陶燕坤,不好意思说:“难得在这边碰见个老乡,一不小心就吹水吹过点了。”
      “那丢了什么东西没有?”
      “暂时没发现。”
      “唔。”李星波稍感轻松,“那这位小姐有没有看到小偷的模样?”
      陶燕坤一动不动,裹着毯子呆呆盯着壁炉。
      吴妈搡了搡她,轻声道:“坤姐,警察问你话呢。”
      陶燕坤只得坐直腰,叠起一条腿,摸索着盖好袍子下方裸-露的小腿。她清了清嗓子,姿态娴雅地回答:“我什么也看不到。”
      吴妈及时的补充:“那会刚好停电,估计黑麻麻的什么都看不清。”
      李星波清嗓子地哼一声,叮嘱她们加强安全防范,回头他们会调取监控记录查看,刚要作别,陶燕坤一句话又抛过来——
      “但我闻到他身上奇怪的味道。”
      她闻到了清幽的檀香,像寺庙里香火的味道。

      *

      弘安寺。
      檀香袅袅,梵音缭绕。

      向也和曾有良透过算命先生似的圆形墨镜仰望金碧辉煌的牌匾,曾有良嘴里还插着一支午饭后的牙签。
      向也语带嘲讽,“你觉得佛主会保佑我们这样的人吗?”
      “和尚认不出这钱有什么区别吧。”
      “看来你也不虔诚,图什么呢,十块钱不如吃半碗面。虚伪。”
      曾有良拔下牙签剜他一眼,“人是你打晕的,你更应该进去给他老人家磕个头认错。”
      “……”
      向也被呛得一时无语,慢吞吞掏出钱包找十块散钱,正好有两张,曾有良过来扒拉。向也挤开他,呵斥:“一边去,你自己没钱啊,拿出点诚心来。”
      “师徒那么见外干什么,你的钱不就是我的钱。”
      两人打闹着到寺门口,仿佛受到佛光普渡,踏进门槛那一刻向也把钱让出去,面上敛起不羁,曾有良也是一派严肃。
      向也小声说:“我觉得我不是坏人,佛祖说不定会打瞌睡网开一面。”
      曾有良也大言不惭,“相比同行,我一直觉得我们还挺道义的。”

      工作日的大中午寺庙香客不太多,两人步骤利索,领香捐功德钱,在香炉点燃佛香,对着说不清哪尊佛准备拂一拂时候,向也忽然开口。
      “我总觉得咱们步骤错了。”声音只两人可闻。
      “嗯?”曾有良也停住。
      “应该出手前来拜一拜,佛主才会保佑,不是吗?”
      曾有良若有所思,“那这次当下一回的?”
      “我看是。”
      然后象征性摆摆手,插香,真应验了那句“不虔诚”。
      向也是不信这个的,但他对这些和尚有好感。
      三年前,不满十九岁的他只身南下,在混乱的火车站挨偷了钱包手机,颓唐堆坐马路边,一个中年和尚在对面盯了他许久,暗戳戳丢给他十块钱后离开。
      就是这十块钱,让他在一间面馆认识了曾有良,并且被这块粘手糍粑缠上了。

      出了殿堂,曾有良摸出手机来,给向也使了一眼色。
      终于来了。
      曾有良接起电话,脸上配合地掬起一捧笑容,语气和缓,几乎只能重复“是”、“好的”、“明白”,边说边不自觉走到一旁。
      但也没能走几步,电话结束了。
      “怎么说?”忽然刮来一阵风,向也刘海扫过眼睑,眼睛随之眯起。
      曾有良不着急回答,点上一根烟,与往日啰嗦对比鲜明。
      “嗯?”向也催促。
      大概这就是他要的效果,领导发话前观众总是先寂然片刻。
      曾有良喔出一个烟圈,看着它消散在风里。
      “上头给咱们的安排出来了。”

      两人一直没注意到,菩提树下一个清瘦的扫地和尚时不时抬头望他们一眼。等两人出了寺门,还提起扫帚追出去眺望好一会,嘴巴张了张,最后怅然若失返回原处。

      *

      嘉汇大厦,负一层。

      “操——!操——!!操操操——!!!”
      曾有良一边低声咒骂,一边低头看一身灰扑扑的电工制服,刚一合上铁皮柜门,后面露出向也邪气又迷人的笑脸。
      向也正斜倚柜子上,西装革履,斯文败类。
      曾有良不服气地扯扯肥大的衣襟,“凭什么啊!你看你的,再看看我的!好歹我是你师父,怎么我只能穿这破抹布!”
      向也手背拍拍他约莫能崩坏衬衫的肚腩,“上头体贴你。这挺宽松的,不正适合行动吗。”
      曾有良是个乐天派,没一会就自我开解了。
      “不过我俩工资都一样,不吃亏。”

      向也和曾有良并肩从换衣室出来,昏暗的走道不时路过一两个跟他们衣着差不多的人。
      向也压低声问:“你说你好好的自由人,为什么要接这种活来干。你看,被下放了吧。”
      曾有良回答直接:“来钱快。”
      “你又没老婆,要那么多钱干什么。”
      曾有良噎他,“你也没有,跟着我干什么。”
      “我年轻,还有大把机会,你就省省吧。”
      曾有良不乐意了,“行,那你当我存棺材本吧,木的不行,容易腐朽,太不上档次,我要玉雕镶金的,上面刻一条龙。”
      互相埋汰出到一楼富丽堂皇的大厅,曾有良和向也约定饭点碰面后作别,电工和保安的工作范围可不见得能在一块。

      向也到监控室外空地列队集合,作为新人自我介绍后被插到最后排首位。
      保安头目叫康力,惯常性瞌睡眼,看谁都不顺眼一般,但目光如炬,底下人有什么小动作都逃不过他法眼。
      “今天,我们也有一项工作调动,需要有三年驾龄以上的同事。”康力两手背在身后,声音中气十足,“符合条件的请举一下手。”
      向也想了下,应该符合,举手。
      “很好,没举手的同事可以先解散。”
      只剩不到十人,稀稀拉拉凑成一列。
      “是这样的,老板家需要一位负责日常安保和接送的——简单说,就是保镖兼司机——有意向的留下,志不在此的可以先返回岗位。”
      无人挪步。
      “大家不用不好意思,人各有志,离开并不可笑。”
      队列里的人互相挤眉弄眼,眼神交流。向也初来乍到,只好眼观鼻鼻观心。
      不一会,稀稀拉拉,脚步嘈杂。
      只剩两人。
      向也是其中一个,另两个同是新人。

      向也大感不妙。

      康力回头和一直站在后面不时检查新做指甲的美艳女人交流。
      “还用挑吗,选一个吧?”
      虞丽娜唇角上翘,揶揄道:“问我干什么,又不是我要的人。留着让她挑吧。”
      康力以只两人听见的声音嘀咕,“连看到看不见怎么挑,这都被气走第几个了,整天往我这要人,当我能从石头缝里变一个出来给她啊,老油条都不上当了,只能忽悠新鸟。”
      “你跟我唧唧有什么用,有本事你到她面前说去,看她不喷火把你烧得骨头都不剩。”
      虞丽娜虽有怨言,但笑意未减,叫人摸不准态度,把人事一职活活干成了人精。

      向也仨就这么像卖猪仔一样被送往传说中的老板家。

      车开愈久,两旁景色愈见熟悉,向也心头疑云渐重,直到小区大门进入视野,他脚底浮起凉意。
      静,莲,湾。
      进了闸口,一道缓坡之后拐角别墅区大门,某某府的铭牌逐一掠过,最后停在观旭府。
      令人绝望的声音从前排传来——
      “我们到了,下车吧。”

      向也第一次大白天里光明正大站在青瓦白墙的房子前,光天化日之下,一切都与那晚的轮廓一一重合,心中俱是宿命的寂寥。
      虞丽娜在车里补了妆才下来,看两人一齐发呆,温柔笑道:“愣着干什么,进去啊小鲜肉们。”

      来开门的是一穿白色围裙的胖妇人,围裙口袋露出一段耳机线,一手还拎着一只铝制半球形锅铲,一铲下去就能把人敲晕。
      虞丽娜甜甜地喊吴妈。
      “进来进来,我这正准备要做菜呢,来得刚刚好。”吴妈一面进去,一面朝楼上扬声,“坤姐,虞小姐带人来了。”
      尾音拖长的回应,“知道了——”
      ……大概就是那晚那人吧。
      再听之下,声音竟然比曾有良的阳刚有力,但还是能分辨出女性特质。

      向也他们在大厅站着等待,不多时,一个起码一米七的女人扶着楼梯款款而下,虽着一件粉蓝长外套,墨镜红唇,气场凌厉。
      吴妈默契地在楼梯边将她扶过来。

      虞丽娜介绍道:“坤姐,条件合适的人我给你带来了,有三位,你看看哪个合适。”
      “好啊,麻烦你们跑一趟了。”陶燕坤在沙发坐下,叠起修长的腿,“我看看。”咬字在后面两个。

      这个女人在向也面前呆得越久,熟悉感越浓重。
      声音、姿态、轮廓、名字,处处与记忆差不离,唯一也是致命区别便是故人并非盲人。只怪那晚没看清她的容貌,错失良机。

      又是一番枯燥的自我介绍,不同的是向也声线些微紧张,完全不像前面两位自如或花哨。
      陶燕坤手指在膝头点了几下,在他结束时停住。
      “最后那个,你21岁?”
      向也答:“是。”
      “你哪的人?”
      向也答了身份证上的,“F省。”
      “这样啊……”声音似有些低落,不多久又恢复正常,喊了声“吴妈”。

      陶燕坤悄声与吴妈耳语,“吴妈,你吃的盐比我吃的米多,以你的阅人经验,哪个面相最老实?”
      吴妈说:“刚才的第一个。”
      陶燕坤说:“好,那我们就不要他。”
      “老实的多好啊,脾气好,海纳百川,任劳任怨。”
      “一拳头捣棉花里多没劲啊,一点反抗也没有。没准不说话我都不知道身边有这个人。”陶燕坤已离开吴妈的耳边,扬声道:“最后的那位,‘向’什么来着?”

      “……向也,向前的向,也许的也。”
      “这姓和名字都挺特别的啊。”
      转头与吴妈嘀咕,“这个怎样?”
      吴妈说:“脸不大,又白,长得比小家碧玉还秀气。”
      陶燕坤莞尔,“那就他了。”
      “……为啥啊?”
      陶燕坤说:“声音最好听。”磁性里透着点温软,但并不娘炮。
      “至于吗?”
      陶燕坤不耐烦皱眉,“我整天只能听人叨叨,找个声音好听点的怎么了?”
      吴妈一缩脖子,无话可说。

      陶燕坤一锤定音,“那就你了,向也。”

      “啊?”虞丽娜讶然,连向也和同伴也不由做出了同样口型。
      虞丽娜说:“坤姐,我们不赶时间,不着急做决定,可以多问问看适不适合相处。”心底在暗怨,免得过几天又要换人。
      吴妈也说:“是啊,我看三人都挺好的。”
      “我也很为难……”陶燕坤不以为意,“你们已经筛过一轮,也差不多了。实在不合适再说。”
      虞丽娜暗暗咬牙切齿,微笑:“好的坤姐。——向也,你就留这里听坤姐吩咐,其余同事跟我回去。”
      陶燕坤也绽放笑容,同是红唇,虞丽娜是妖冶,她却是霸气。
      “慢走,麻烦你这么多次,真不好意思。我爸爸能有这样的员工是福气啊。”
      “坤姐言重了,分内之事而已。到哪里都是为老板效力。”

      虞丽娜扭着腰肢出门,临开车前冲着观旭府的牌子鄙夷一笑。
      嗤。不就是沾了她老子的光。

      等汽车引擎远去,向也依旧立在原处等候发落,寂静的客厅里,只有陶燕坤弯腰摸索茶几上杯碟的窸窣声。
      向也定定看着。
      她先触到茶几边缘,手指再一寸一寸挪动,终于捧到杯子,不禁莞尔。里头是七分满的温牛奶,但放了有一会,表面结皮了,快到嘴边却忽然止住。
      “怎么都不说话了?走光了吗?”
      吴妈不适时地清清嗓子,“坤姐,那个……”一时忘记姓名,“那个小朋友还站着呢。”
      陶燕坤往记忆中的声源方向转过头,说:“抱歉,我眼睛不好使,你随便坐吧,别客气。往后有什么不懂的,可以多问问吴妈。”

      “哦。”
      向也就近坐到单人沙发上,扎扎实实变成瓮中之鳖,横竖不得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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