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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血中盛开的罂粟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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阅读是一种索取。
因为某种偏执而去寻找相似的文字相似的人,从中索取倾诉以削弱寂寞。
阅读是借别人的口和笔来完成自身矛盾的调和与发泄。眉目在外而倾诉在心。
一个人,作为一个矛盾的统一体,三维的需索成为多样化的必然。于是与不同的人暗渡陈仓,与不同的文字形影相吊。
在夜里观望“安妮宝贝”深不可测的墨蓝色天空,看见猩红的血迹隐匿其中,被夜色冰凉地稀释,血腥甜涩的味道窜进鼻腔流进气管停在舌间滴在麻苦的喉头。
夜里,安妮将丰富得几欲溢出的悲哀以疼痛的方式附着在文字上。
夜里,我总喜将床头的灯光调得很暗,影子显得愈发深邃,摇曳如鬼魅,遮蔽掉流着血的瞳人。
我是决不在阳光下看安妮的书的。本属于夜的动物,在墨色中因浸透了忧郁而柔软,经不得阳光的灼热与撕扯。
有人说,安妮的文字冷艳非常,华丽的辞藻,颓废的感伤。
可是或许,华丽只是因为不知如何表达。朴实在未知面前变得奢侈。
每个人生下来都是纯净的孩子,用纯粹的眼容下这个污浊的世界,经历失望,在绝望处驻足,不再失望。安妮亦如此。只是在失望又一次袭来时,她选择拒绝。拒绝踏上绝望的孤舟。于是死亡成为唯一的选择,以彻底地解脱。她写下杀人的文字,只是为了让自己身上被失望磨出的茧一层层剥离,从而得到新生,伴随着鲜血淋漓。
安妮是懂得寂寞的人,所以她选择在热闹的地点,以轰轰烈烈的方式结束一切。
夜欲将月的最后一抹光辉抹去,留下血水碎裂开的残害辐射在星辰出没的角落。
寒风凛冽,扯着嘶哑的喉咙。
男式麻布衬衣长长地坠至脚踝,米黄或米白,在黑暗中不耀眼,也分不清。水藻似的头发,脸上有琐屑的皮肤碎片。不施脂粉。洗白的牛仔裤在不远的地方,有裂开的痕迹。夏天里的白色棉布裙,沾染了玫瑰色,玫瑰花瓣还在不断坠落。
那些叫乔,亦或叫七月,叫安生,叫莲……的女子,跪着出场,将赤裸的双脚抛出窗外,悬停在空中,任风摇曳。
远处的焰火,在空中划过千万种烟尘的轨迹,风一吹,全部散去,不留一丝痕迹。
彼岸花似的的男人,面容永远模糊不清。
这些或温柔或乖戾的男人,不是故事的主角。他们的出现,只因女子的交代,身世里有父亲,有兄弟,有情人,以及腹中孩子的父亲。
那些男子有微微发福的脸和庸碌无神的眼睛,无能。年轻时的野心在奔波中被柴米油盐拖累,最终成为一味的凡人。他们能给安妮笔下的女子一席栖身之地,却永远留不住她们。她们用自己的身体偿还男人们的施与,然后漠然离去。头,不是用来回首的。
我凝神看这些女子光脚穿着球鞋在大理石地板上奔跑,赤足在泥泞中急驰,亦或在26楼的阳台完成自由落体。
她们或许曾是我艳羡的女子。她们满足我心中阴暗一角企图释放的野心。但我在阳光下遗忘她们,而她们不屑在阳光下微笑。
因此,我并不爱安妮书中的女子或男子,他们在世界的一角演绎一段故事。故事从头到尾,我都望尘莫及。
生活过多奢靡,残忍,血腥,在夜里发生的事情,只要留在夜间的梦里就好了,无须还在白日的梦中惊醒。
在行走中眼见耳闻的二三事,只在一个陌生城市的两个陌生人之间交代清楚,由开始到结束,瞬息间完成,然后重新上路。
大多数人,都不会将自己的生命抛向那个夜所酝酿的深渊。人生是一场赌博,在白昼里赚回资本,夜里投入,赌资的多少只需遵循一条规则:不让下一个白昼成为夜晚延续的赌城。
像安妮文字里的女子,违背了这条规则,从此再也赌不起,从此愈陷愈深,直至以死亡作为句号前的最后一个词语。
某年某月某日某时某分某秒,某人死在某个角落。
你我都已经不曾记得。
我一直将安妮的文字当作一种治愈,所以每每有人跟我谈起安妮,我会说:安妮宝贝是治愈系的作家。
这种感受来源于读安妮的小说。
当一个人进入了一片潮湿的文字领域,窒息疼痛撕裂死亡,这种阴郁的气息始终缭绕,试图侵袭。直到最后一个标点,句号,感叹,问号,亦或省略的六个黑点,表示完结,亦或再继续的事情已与读者甚至作者无关。
抬起头,东方新白,叶坠初露,仿若重生,并有一种庆幸,庆幸那文字里的不是自己的生活。阅读之前,阅读之时,乃至阅读之后,都与自己无甚关联。
这样的治愈,愈发彻底,置之死地而后生。
这样的生,经历满目疮痍皮开肉绽鲜血淋漓,愈发鲜活。
这是无可忘却之生,亦是无可回避之死。
每每看过安妮的小说,便对自己说:经历千难万险九死一生遍体鳞伤疲惫不堪,太阳出来的时候,你还活着。
活着,这就已经足够。
2006年3月4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