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现在,人人都在说江湖.
说江湖逸事,说江湖道义,说江湖英雄.
英雄们一呼百应,道义即肝胆相照,逸事无非红袖添香.刀光剑影,快意恩仇.
没有哪个年轻人不愿意去那江湖上走一遭,什么江湖险恶,也只是为这冒险之旅增加了更吸引人的刺激.
人人都在说江湖.
可你知道江湖在哪吗?
我对师傅说我要下山去闯江湖了.
师傅从烟雾缭绕的热茶后面抬起头来看了我一眼,说:\\\"你已经在了,又说什么去呢?\\\"
说实话我没明白他的意思,但我把他的话理解为你已经这么英俊潇洒玉树临风身手不凡剑胆琴心即使不在江湖也活脱脱一江湖传说中的女侠样,还用问我干吗?
所以我二话没说转身就下了山.
师傅似乎是在我背后叹了口气,呼哧呼哧的又在喝他的茶.
江湖究竟在哪里?
我一路走来一路歌,没有恶霸强抢民女,没有高人山顶决斗,没有江湖门派打打杀杀,一路上所有人都是客客气气,大人来在下去的酸得掉牙.
我的剑都快要生锈了,虽然我知道我这样想似乎有点无事生非的坏心肠,但这样平平静静的江湖真的和我想象中相差太大,早知如此我还不如留在山上,偶尔也能碰到几只豺狼虎豹什么的练练身手.
后来,我把我的疑惑跟一位看上去很大侠的前辈说了,他高深莫策的笑了笑说:\\\"这就是江湖啊.又或者说你更本就没到江湖。\\\"
是不是所有的前辈都是这样说话?师傅也是,这位也是,莫名其妙的听不懂。
那前辈又说了:“看你一脸傻相就知道你没弄明白,这样吧,我给你指条道……”
他才一脸傻相呢。
不过我还是听了他的话。
站在外面的人是不会知道里面人的感受的。
要想知道水有多深你就得不怕湿鞋的跳进去。
我加入了江湖上七大派之一的江派。
入派其实挺简单的,那负责收徒的人问我:你入过其他派没?
我说没。其实这也不是说谎,我师傅从来没说过我们是什么派的。
那人点点头,给我了个铜牌,上面刻着江派游侠四个大字,下边写着我的名字。油墨未干。
这样我就算是入门了
我一下就激动起来,我的名字用了这么多年,还是第一次在前面加了个侠字。
所谓大江湖,却也有这些人的江湖和那些人的江湖。
至少,我现在所看到的,就分成大侠们的江湖和跑龙套的江湖。
光鲜的是大侠们,跑龙套的作用就是跑龙套,江湖里的虾兵蟹将。
我以为我已经是侠了,但很快我就发现所谓游侠就和走卒一个意思。只是叫起来比较光鲜。
当所有的走卒都叫游侠时,游侠就和走卒一样了。
可江湖是永远有梦的地方。
你今天是游侠不代表你明天还是,我来的时候就刚好看到有人的铜牌被换成了铁牌,上面的字也成了“江派铁骑”。
有人说:那有什么了不起,假以时日,我比他还要了不起。
但这话是绝对不会在人前说的。人前只会有人恭维他如何能干,当家的如何慧眼识才。
我熟悉了江派的运作方式后就明白了这是一种多么可笑的恭维。不过一个铁骑,当家的恐怕没兴趣识他。
当家的。这是他们对玉牌的称呼。
江湖故事最后都会成了一种传奇,但传奇在最初又是怎样的故事呢?
我在江派呆了半年才升到铁骑,和我差不多同时的人却早就挂起了银牌。
至于那个在我进来时换了铁牌的人,却再也没有见过他。
我有些厌倦这种生活了。
我们是七大派之一,没有什么门派敢来招惹我们。
就算有一两个不怕死的,以二当家的人脉之广,只要她一开口,那不怕死的就真成了死的。
所以有人说,二当家才是真正的大当家。当然,按江湖规则,只要大当家的在一天,二当家还是二当家。
有了这样的当家,我们这些当走卒的除了凑凑数,摆摆场,高喊几句当家千秋,也真没什么好做的了。
好在我在成为铁骑后发现了一样新乐趣。
听人讲故事。
真正讲江湖故事的人都不是江湖人。
这是给我讲故事的人说的。他也是铁骑,但没有人知道他是什么时候当上铁骑的,有人背后叫他“永远的铁骑”。因为似乎从一开始,他就在这儿,人们来了又走,他却一直在这。
我相信他的话,他不是江湖人,我也不是。虽然我们都在这江湖里。
升为铁骑的第三天,我见到了传说中的二当家。
那天。所有的人都在校场集合,欢迎二当家从第一大派挖来的三当家。
据说那三当家的是相当厉害的,但远远看去似乎什么也没什么了不起,至于他所说的,反反复复也就一句:能得当二当家的赏识,实在是三生有兴。
大当家还在台上坐着呢,可他一句也没提到。
然后就是二当家训话了。
一阵山呼之后,一白衣女子上了台,娇娇小小的,轻轻一挥手,全场立刻鸦雀无声。
每个人都听到了一个女子的声音,既温柔又热情,既神圣又娇媚,似乎远远的在天的那边,又似乎是轻轻的在耳边低诉。
已经没有人在乎听到的是什么内容了,他们只想多听一点那个声音,只想多看一眼那台上的纯白身影。
我已经不知道自己究竟在哪里了,惶惶忽忽中似乎又回到了从前,篝火边,旅人们说起的江湖故事。
那高台上的白衣,仿佛化成了传说中的神兵,寒光闪闪,一剑冲天。我已经完全被她所吸引,所征服,我的眼睛被她的光芒刺得无法直视,但我依然无法移开目光,我想要再多看一眼,多看一眼我的江湖梦…………
突然间,一个红色的影子闯入我的视野,我的心猛的一惊,生生从梦里惊醒。所有的魔法都在一瞬间消失。
我有些迷茫的看着前方,眼眶里还含着泪水。
那个白衣神剑又成了台上的白衣女子,红色身影,转个湾消失了。
当家们坐的地方空着两把椅子,二当家还在台上,刚刚的红色身影,是离去的五当家。
“小姑娘不错嘛,居然能挡住‘迷音乱耳’。”
我回过头,见到了那个“永远的铁骑”。
那时,我突然听清了二当家的最后一句话:“崇拜我吧,你们这些傻瓜。”
全场听到这句话而没有显示出如痴如醉的表情的,大概就我们两个了吧。
半晌,在众人泪流满面的欢呼声中,他拍了拍我的肩膀:“傻瓜,这就是江湖。你不是这里的人。”
为什么人人都说我是傻瓜?
在这江湖里,朋友二字漫天飞,但真正当得了朋友二字的又有几个?
我喜欢听他讲故事,他的故事里有真正的侠和真正的道。
不是以前我所听过的那种夸张的黑白分明的故事,他的故事里有一股浓浓的情味。
他说江派创派的故事,那几个年轻男女如何在这个腥风血雨的江湖里固守着自己的梦想。
他们也曾落魄过,也曾疯狂过,也曾象现在的江湖小辈一样大人前大人后的只为求得一丝帮助。
他们会在失落时给自己唱歌,会为了一句话挑上一个大帮,即使锵羽而归也依然笑得豪情万丈,他们之间也会吵架,但吵完了之后他们依然是兄弟。他们按年龄以兄弟姐妹想称,没有当家,没有帮主,只有兄弟。
他们是真正的兄弟。
我真的很喜欢听他讲故事,听他故事里那些离我无比近又无比远的年轻人,热血而悲哀。
因为他说,他不是在将故事,他说的是历史。
我已经错过了历史的开始,时间之河流淌,永不回头,永远也不会在回来了。
故事依然在继续,历史从不因为我的感叹而回头。
“永远的铁骑”依然是“永远的铁骑”,我也天天挂着铁牌晃来晃去。
他们都说我们是一对傻子。
我一点也不在乎,我本就不是为了什么牌子来的,我为的是那个江湖梦,而在他身上,有我那以为已经找不到了的梦。
江派已经成了江湖第二大派,二当家在江湖上已经风头一时无二。所到之处,没有人不拜倒在她的脚下,那个穿白衣的娇小女子,将她的柔媚和强大完美的糅合成了独一无二的美丽。
越来越多的时候,我们所要做的,就是站在那里,听着二当家的说话,有时候我会不由自主的沉迷进去,然而当我跳出来时,我就会听见一些东西无声的碎了。
我不是很明白那是什么东西,但我知道,那是很重要的。每当这时候我就会不由自主的想去寻找他的眼睛,他有时在有时不在,即使在也是一脸默然得让我害怕。
如果找不到他,我就会看着前排当家们坐的地方,那里有个红衣的女子,妖娆而热烈的背影,那个让我第一次醒来的人。
有人告诉我,她叫牡丹,五当家。
她是一个比你所看到的更复杂的人。
这是所有江湖人的特点。
当我说到穿红衣的五当家时,他说了第一句话,那时他的眼睛突然变成了灰色,仿佛阳光下不可见底的古井。
而当我说到二当家的“迷音乱耳”里全是不屑的话语却能让所有人都如痴如醉时,他说了第二句话。
然后我就给他讲起了我在山上的故事,讲起了呼哧呼哧将脸藏在茶雾中的师傅,讲起了几乎没有人光顾的小茅屋,讲起那些走南闯北歇息在篝火边的商人,讲起那些虽然平淡但却单纯的生活。
他问我,你想回去吗?
我不知道,也许想,但也不是很想,反正再过一阵玩累了我就回去了。
是吗?他笑了,永远有一个可以回去的地方是多么幸福啊。
我本想说如果你想去的话我师傅会很开心的,但还没来得及说出口就有人闯了进来。
他们说,二当家有事情要宣布。
他皱了皱眉头,起身就往外走,我想以后还有机会,也就什么都没有说了。
可是,有些事情,总是这样,错过了就永远不在。
到现在我也不知道这事情究竟是怎样开始的。
一切的记忆都混乱了,仿佛是被扭曲般的混沌不清。
我发现他不见了。
二当家在怒吼,完全没有了当初的优雅做派。
所有人都在叽里呱啦的说话,人声把我淹没。
他们说,都是牡丹的错,把二当家弄生气了。
他们喊,二当家你千万不要走啊!
他们拔出剑,张牙舞爪的向虚空刺出,虽然明明知道什么都刺不中,但还是那样,一剑一剑的,比着谁更狠。
但当那红衣的女子出现时,他们就沉默了。
那是我永远也不会忘记的场景,多少次在梦里也出现过。
她穿着那最美丽的红裳,平静得就象是来赴一场约定的晚宴,又燃烧得象是那最后的火炬。
她就那样站着,在众人面前,在那曾经迷惑了多少人的圣白面前。
她说,我们公平点,我只是说出事实而已,这里不是你一个人的,当初我们建派的时候所怀抱的给江湖人一个平等的家的梦想,现在都哪去了?他们,她指了指台下已经呆了的众人说,他们除了听你的话,做讨你欢心的事,用来满足你的野心和虚荣外,就只剩下努力讨好上位者,欺压下位者,排挤同位者这一件事情可以做了,他们没有了梦想,没有了锐气,没有了豪情,他们有的只是在你的“迷音…………
二当家突然大叫一声打断了她的话,声嘶力竭的吼着,这事轮不到你管,我这样都是为了本派的发展,现在我们是第二大派,将来还会是第一大派,这是你们这些只会做梦的傻瓜永远也做不到的…………
多么讽刺,当年也成把我迷惑住的天籁般的声音原来竟如此的沙哑,歇斯底里,疯狂。
面具撕破了,华丽之后也就一个苍白的女人,看那些人的表情是多么好笑啊,梦想破灭了吧?多傻的梦啊,将凡人幻化成神的,其实不光是所谓的“迷音乱耳”,而是自身渴望的转移。现在幻灭了,那些人醒了以后该怎样面对自身的丑恶呢?
是啊,无法面对,所以他们就选择不去面对,或者,对于这一切,他们其实早就了然于心,他们所希望的,是将来有一天能分沾那尤他们所塑造的偶像的光辉,再或者,他们已经失去了思考的能力,年复一年,这个外表平静内里却波涛翻滚的江湖已经把他们的锐气磨平,只剩下了服从,盲从……
总之,一霎那的沉默之后,他们又举起了剑,千万把剑的寒光在闪烁,他们又在喊,喊二当家英明,喊除掉牡丹这叛徒,喊江派万岁。
苍白的小女人又成了柔媚和强大的化身,又成了全身散发出纯洁光芒的女神。
那红衣的女子不再燃烧,火焰消失了,众人惧怕的理由似乎已经不再存在,大家都在向前冲,只有我呆站着,被人挤来挤去,心里乱得什么也听不见,只看到她那双默然的眼,天啊,多象他啊。
有几个一直没有说话的当家突然拔出剑来站在她身边,众人又不动了。
我的心稍稍恢复了点正常,早已消失的力量好象也回来了那么点,我伸出手去拔剑,却怎么也拔不出来。
气氛紧张到了极点,一场血仗已经是再所难免。我感到我的手心里满是汗,连剑都握不稳了。
突然间,牡丹轻轻的笑了,笑得风情万种,她拨开那几个当家们的剑,说了声谢谢,有你们这几个朋友,我也就知足了。
然后她转身向众人走去,她身上没有火焰,但她全身都散发出出的热度让所有人都明白她不是熄灭了,她依然是炙热的,不可侵犯的
她就那样走过去,所有的人都在不尤自主的为她让路,她站在会场大门处,举着她的玉牌,所有人都清楚的听到了她的声音,她说:你们永远都不可能知道,我是多么爱这个地方。
轰的一声,大门关上了,白色的玉沫飞舞宛如下雪。
所有人都如塑像般一动不动,只有我哭了,眼泪流进嘴里是咸的。有一句话,好象只有我一个人听到,她说,我也想能呼哧呼哧的喝茶。
后来,这件事使江派在很长一段时间内都成了议论的焦点,历史成为神话,神话成为传说。
但那都和我没有关系了。
我在第二天就离开了江派,他和牡丹以及所有的江湖人都再也没有出现在我面前。
我流浪了很长一段时间,后来突然有一天想起,我在江派,刚好呆了两年差三天,而那差了的三天,永远也补不回我的少年江湖梦了。
我又回到了山上,师傅依旧呼哧呼哧的喝着茶,说在对面山顶上有人开了间小茶馆,三间破茅屋,一年没几回客人,但茶却是最好最香的。
江湖在哪儿?
江湖无处不在,江湖自在人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