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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4、心有千结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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早晨。
一夜没睡的崔振邦站起来时头晕,在一旁撑着墙壁缓了很久,才迈步出了卧房。
那个箱子被他好好地收起来,昨晚尝试了一夜还是没有任何头绪。
26的6次方。
真的是要试到地老天荒了。
男人在浴室里洗漱,抬头看看镜子里的人,疲惫、苍老,仿佛又回到了半年前那种没有希望没有未来勉强咬牙活下去的状态。
鬓角有了白色。
她曾经那样温柔地轻吻他鬓角的斑白,笑着说很性感。
她曾经轻抚过他的面颊,柔软温热的触感让他忍不住闭目轻蹭。
这一切,都要结束了。
再没有人等待他回家,没有人温暖他也让他温暖呵护。
然而就算再心痛,日子也要过。崔振邦还是要洗脸刷牙换衫去上班。只是看到衣柜里一排搭配好的套装,他顿了顿,然后取出最左侧的一套换上。
毫不留恋地走出家门,房门在身后合上,也斩断了过去的那一段美好生活。
崔振邦习惯性地走到停车场,然后想起来今天已经没人好送了。信步走上街区,步调和过去十多年趋同。不自觉间,又走到了金辉门口。
一群街坊直冲过来围住他。
“崔医生,阿云真的走了?”琼姐焦急地问。
从昨天下午到今天,街坊们已经传遍了陈美云被一家三口接走。那男人就是照片里的人,而他的太太和小孩对陈美云很亲近,那孩子还叫她姑姑。
这一下子,一切谣言不攻自破,街坊们不好意思之余,更是愧疚是否崔太是被他们气走的。
“嗯。”崔振邦点点头。
“哎呀,都怪那些三姑六婆乱说话!我们去道歉,一定把她劝回来。”有街坊说着。
一时间,大家都七嘴八舌地出主意,怎么才能把邦嫂劝回来。
崔振邦被他们吵得头疼,摆摆手,“不用了,和你们没关系。”他继续往前走,身后有人叫他。
“阿爸!”
man和小林急匆匆跑过来,他们一大早就去找崔振邦,扑了个空就知道他在金辉这里,连忙赶过来。
“阿爸,她为什么会走的?难道是因为小姨?”man不知道廖可萍做了多少事,但她知道小姨很像妈咪,如果小姨和父亲有了一些来往,陈美云介意是完全可以理解的。
崔振邦看看女儿,神情木然,“我去上班了,man你不是也要返工?”
“现在还说什么上班的事啊!”man急死了,好不容易爸爸有了自己的幸福,怎么能如此轻易放弃?“你应该想的是怎么把她找回来。”
当面对一个不想回答的问题时,女人也许会哭泣来逃避,而男人往往沉默以对。
街坊们纷纷应和,“是啊,快去说几句好话劝劝她。”
“崔医生你比她大,让让她说点甜言蜜语不丢脸的。”
……
你一言我一语,这就是市井百姓的处世之道。他们往往容易偏听偏信,伤人伤己,然而更多的时候,他们还是善良的,希望街坊朋友家庭和睦幸福的。
崔振邦做了个手势,让大家安静下来,“诸位有心了。”他勉强扯扯嘴唇,“这件事我自己有分数。”
邻居们散去。
man追问:“阿爸,你联系过她吗?她怎么说?你们之间到底有什么误会?”小林使劲儿拉扯她,她还是追着问。
她的确……个性不似崔振邦和廖可蓝,火急火燎,像个小炮仗。
“man。”小林不赞同地叫住女友,“这件事没人会比崔医生更急,我们让他自己处理吧。”他拉扯着man离开,“崔医生,你知道我可以帮你请假的。”
崔振邦沉默着点点头。
我有没有联系她?
当然,电话打了很多遍,一直是关机。
甚至他做好了被娘家人痛骂一顿的准备,打了阿风和本尼的电话。
一个就不接,一次次按掉。
一个呢,就接起来将他冷嘲热讽了一顿,末了说:“我知道你是冤枉的,但是我们全家上下都不会对她这么说的,最好是让她一路下去。”
“为什么?”崔振邦被本尼的幸灾乐祸震惊到了,“如果是因为那天我对你不够尊重,我诚心地向你道歉,希望你大人不计小人过。”他已经姿态低到躺在地上了。
“我还没有那么小气。”本尼冷哼,“我们不希望她和你在一起是因为我觉得你不会给她幸福。”
“我们在一起是不是幸福不应该由你来判定!”
崔振邦低吼。
“是吗?好,我不判定,交给事实。事实是她的确不快乐。崔医生,你是个好人,滥好人。某种程度上说你同姓苏的有什么分别?家里有好老婆不去疼,偏偏喜欢管别人的闲事管到贴上自己。就这样,别来烦她。她没回大陆,现在在我这里住,她不想父母担心。”
午间,“心心,我出去一下,争取赶下午上班前回来。”
崔振邦匆匆拿了外套跑出去,他开车去陈美云的公司,一问却得知她已经辞职。
“请问是什么时候的事?”
“今天早晨她发了电邮辞职,由于还在试用期,很快就得到批准。不过我们总设计还挺惋惜的,玛莎姐设计很不错。”
他走出这家公司,吐出一口气,头又有点晕,扶住墙壁缓缓,这才想起来自己从昨天晚上到今天中午,滴水未进。
‘我的爱心便当,记得好好吃饭啊,胃不好血糖低还没记性~’
记忆里,她如铃般清脆的声音带着笑意。
崔振邦扶着墙挪出去,找了自动贩售机买了瓶牛奶喝下去。
他不能倒下。
他还想要找回她,重新好好爱她,爱他们的孩子,他绝对不能倒下。
勉强自己吃下三明治,他回去工作。
陈美云在本尼家里住下,和同样怀孕在家休息的本尼老婆丽莎做伴。
本尼他们的大儿子已经十岁,现在在放圣诞节假,在家陪着母亲。他叫做叶斌,英文名ben,让陈美云总是想起Jack哥的表弟谭彬。
然后想起……他。
“阿云阿云?又发呆了。”丽莎在她眼前晃了晃手掌,笑着说,“看起来你真的是放不下他。那为什么不给大家一个机会解释清楚呢?”
她低头。
有什么好解释的呢?如果她连那些录像照片的主角是不是他都分不出来,她也就不用心灰意冷了。
难道要她把东西摔在两人面前,直截了当地听他说有没有睡了其他女人?然后歇斯底里大哭大闹一场?
太痛了。也太傻了。
她做不来这个。
“我现在什么也不想考虑,就这样吧。一个人挺好的。他也有他的事情要做。我不在,他还能少照顾一个人,也好。”
“你个傻瓜哟~但凡你有你契哥一半古滑,你都不至于每次都被人家伤个透心凉!”丽莎戳她的额头,“宝宝千万别像你妈咪那么笨!长大了一定要多和你契爷在一起待着,好好近墨者黑一下。”
陈美云无语。
有这么教小孩的吗?
还有,这么直接说你老公我契哥是“黑”真的大丈夫吗?
“两位美女,说我什么坏话呢?”本尼提了一袋子水果回来,先把冲过去的儿子抱起来举高高,然后蹭过来笑着说。
“哪有~是夸奖我老公呢!”丽莎和丈夫例行接吻,嗲嗲地撒娇,让陈美云深感肉麻。
往旁边一看,ben小盆友双手捂着眼睛——手指缝张开能放进去一颗鸡蛋那么大。
“喂,你们两个秀恩爱都不知道避开一下小朋友吗?”
“为什么要避开?妹啊,你是在香港长大的吗?简直像生活在封建社会。”本尼笑嘻嘻地开玩笑,“这么保守?心理学和儿童教育学专家说了,父母恩爱,家庭环境充满着浪漫和感性的这种家庭,小朋友才会在耳濡目染之中学会怎么去爱另一个人,长大后才不会成为一个爱无能,明白?ben,来告诉姑姑,你最中意学校里哪个小女生?哦,小男生也可以的,爹地很开明的,只要你不是玩玩下。”
“爹地,你又不正经了。”ben倒是没有这两公婆跳脱加“没脸没皮”,他“鄙视”地看着父亲,“如果你没记错我也没记错,我上个星期才到了新学校,而且只上了两天课就放假了。如果我能对叫不上名字的女生或男生一见钟情,哪不是表明了是玩玩下?逻辑悖论。”
三个大人:==
“哈哈……仔你很厉害嘛,这么小就知道逻辑了,佩服佩服。长江后浪推前浪,前浪很快要死在沙滩上咯~~”本尼挑眉调侃,然后俯身摸摸老婆的肚子,“还是爹地的小公主更可爱,小公主啊小公主,爹地已经给你找好小童养婿,让爹地从小培养他成为一个温文又腹黑的爱妻达人吧,咔咔咔~~”
“……本尼哥,要发疯请出门左转唔该~~”
‘你受什么刺激了?这么开心?’
丽莎对老公使眼色。
‘哪有,我刺激别人了~~哈哈~~’
本尼暗搓搓地摸摸下巴,表示欺负老实人就是爽啊~~~
华康。
崔医生这几天都很沉默寡言。
当然,他的工作态度还是很端正的,只是没有心情那么长气那么啰嗦了。
一时间大家突然觉得很怀念崔医生的长气啊。
病人们基本上都明白崔振邦心情不好,很理解,也都快手快脚看完病就走,不多停留。于是乎,最近崔医生接诊数量直线向上……
休息室里,崔振邦正端着杯子泡咖啡,卓天楠走了进来,过来泡他的双份浓缩黑咖啡。他和崔振邦一直不合,无关恩怨,只是互相看不惯对方的性格。不过,人都是会变的,Judy对卓天楠有很大的影响,让他柔和了很多,不再一张嘴就毒死人。
上次崔振邦结婚,还亲自派了帖子给他。
看到崔振邦泡咖啡,卓天楠突然开口,“要不要试一试这个?”他晃了晃自己那苦死人比中药还难喝的咖啡。
崔振邦抬头定定看了看卓天楠,“好啊。”
两人难得平和地一起冲饮,在等待的过程中,卓天楠瞥了崔振邦两眼,“我之前一直很看不惯你那种什么事情都想管的性格,真不知道要说你伟大还是低微。”
崔振邦动作一顿,没有说话。
“不过我现在觉得,你有句话说的对,总归这个世界,好人多一点总是好事。”
咖啡好了,卓天楠倒了一杯,从他身旁走过。
下班,开车途中,某人电话飚过来。“你们家小媳妇儿跑了?”
Jack贱贱地直戳崔振邦的痛处。
“我开始怀疑你在我身边安了窃听器。”崔振邦面无表情地说。
“Inn知道了,当然会告诉阿轩,阿轩自然会告诉我。想不想知道你家小媳妇儿在哪里?”
崔振邦犹豫了一瞬间,还是拒绝了,“我自己会查的。”
大洋彼岸的Jack无声地叹了口气,“我有一千种不犯法的方法帮你查。好心你能不能别这么为人着想?替你自己担心点得不得啊大佬!”
虽然Jack每次入境都是警方的监控对象,但是Jack觉得就老崔这点儿事哪里用得上非法手段啊!
“其实如果真的找,我何尝找不到叶旭明?至不济去港大守着。可我就算见到阿云又如何?叶旭明说得对,我是个滥好人,阿萍的事情解决不了,我去见她也没有用。”
“如果我是女人,也受不了我老公日日守着另一个女人。”
“不仅是……”
崔振邦一阵头疼,“Jack,如果你真的要帮忙,帮我查一下,荃湾街坊们针对阿云的那件事是谁主使的。”
穿过医院静谧的走廊,崔振邦脚步沉重。
他的确不想见廖可萍,只想远远逃开,但是又过不了自己心里这一名为“责任和道德”的关卡。
是,他是后悔,后悔当年罔顾多年夫妻情分,让亡妻含恨而终。
也因此对廖可萍多番容忍。
然而除此之外,当年岳父临终之前请他照顾这一对姐妹的场景还历历在目。岳父对他一直很好,不论两人翁婿之情,就说从小长大承他关照之处也不少,包括他读书的学费,也有一部分是岳父借给他的。
是不是真的可以什么都不想什么都不管,只考虑自己的幸福?
答案……是否定的。
因为他是崔振邦。
“江医生,希望你能再完完整整地和我说一次她的病情,从始发到现在。”
住了这些日子医院,崔振邦偶然间得知,这个主治大夫江医生在英国就是廖可萍的主治大夫,由于他有效控制了廖可萍的病情,所以当他回国就职时,廖可萍也跟着他回港治疗。
江医生顿了顿,端起咖啡喝了两口,“是这样的……”
他噼里啪啦说了一大堆,崔振邦以自己的专业角度看来也的确要认同江医生的做法,很妥当。
然而,总觉得哪里有点点违和。
他没有多想,忧心忡忡地去病房探望廖可萍。
廖可萍正躺着,无声无息地看着窗外。
“今天感觉怎么样?”
他问,语气和缓平淡。
“还好。”她冷漠地回答,“死不了。”
“说什么呢。”崔振邦不悦地推了推眼镜。
“你不去陪你的小娇妻,干嘛要来看我这个死不了的人。”
“……”崔振邦沉默。
她似乎在他的沉默中收了收自己身上的刺。
“我想出去。”她不管不顾地说。
“去哪里?”
“去逛街,去吃饭,去看电影。”她突然又笑了。“怎么样,你陪我吗?还是让我一个人去?”
“别任性,你在生病,生病就要好好治疗!”崔振邦生气地提高了声音。
“江医生说我可以偶尔出去的!邦哥,我快闷死了~”她柔声哀求着。“陪我去吧。你不陪我我自己去,反正你也不能限制我的自由!就让我一个人出去哪怕出事也没人知道吧!”
崔振邦疲惫地捏了捏鼻梁,他想不通岳父那么通达讲理敦厚的一个人,怎么生了这么个女儿?
“我去问医生。”
他转身离开,背影颓然。
“是的,她可以出去走走,但是要注意必须有人跟在身边,而且要注意不要让她情绪过于激动以免病情加重。”江医生眼中是满满的无奈,还有一丝……嫉妒?
“……我知道了。”崔振邦捕捉到了江医生最后那一丝情绪,皱了皱眉。
约好了第二天带廖可萍去放风,崔振邦拖着疲惫的身子回到家,家里一片冷清,从楼下看上去,整栋楼都有灯火,只有自己家一片黑洞洞。
进了家门,他什么也不想吃,坐在沙发上解开领口的扣子,心口有点闷闷的。
突然之间,他很想这个房子里有一点点人声。
蹲在电视柜前,他打开CD架,一眼看到最上面没放好的那张VCD。
Leon
这个杀手不太冷。
她很喜欢看这个。
崔振邦微微笑,放进机器,点击播放。
他闭着眼睛靠在沙发上,故事慢慢进行着,他陪她看了好几遍,对台词早已经烂熟于心。一时间,恍惚她没有离开,他们还和平时一样,下班了吃过饭了,看一部喜欢的电影,然后洗漱休息。在这种氛围之中,崔振邦一周以来第一次睡得安稳。电影接近尾声,他清醒一点,迷迷糊糊间,听到那男人说:
I wanna be happy,sleep in a bed,have roots(我想活得快乐,睡在床上,有牵挂)
他做了梦,梦到的是曾经发生在这个客厅的事。
“Leon不死就好了。大难不死,多年后等这个女孩长大,他回来,那该多好。”
阿云哀伤地说。
他说了什么?
对,他说“也许那时候那女孩已经爱上了别的人。”
她笑着摇头,“曾经爱过最好的,又怎么可能再爱上别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