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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一块木头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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早饭的时候,刘先生吩咐周斌和颜世良,一会儿到小镇上多买些干粮回来,接下来的两天路程没有客栈,他们只能宿在野外。
小镇的早晨很是热闹,熙熙攘攘,往来人群不绝。周斌手里攥着钱袋子,里面是刘先生给的五两银子。除了买干粮,临时要用的东西,刘先生都写在了一张单子上。颜母便是再细致,没有真正出过远门,仍旧有许多想不到的地方。
“为什么把银子交给你,再说了,五两银子能买什么…… ”
“不要买肉包子,时间久了又冷又腻,难吃的很……”
“刚才那家的糕饼卖相还不错,就是不知道味道怎么样……”
周斌在前面默默地走着,每当他看中一样东西,这人就在后面发表一通意见。还是刘先生有远见,如果真的把银子交给颜大少爷,之前走到点心铺子就没了。
走到一家馒头铺子前,热腾腾的大白馒头刚好出锅,周斌买了三十个,花了两百多文。旁边还有家卖蒸饼的,上面刷了金黄灿亮的油蜜,看了就让人胃口大开。只是油蜜蒸饼比馒头一个要贵上两文,如果不是想着有颜大少爷在,他宁愿只买馒头。
“大哥哥,行行好吧,我和妹妹已经两天没有吃东西了……”
周斌迈出的脚步又收了回来,衣摆被一只脏兮兮的小手抓着,手的主人是个八九岁的小叫花子。脸上黑乎乎,衣服也看不出颜色,只有一双眼睛乌亮亮的,此时却充满了哀恳。
“小姑娘,你先把手放开。”
原来,颜世良身边也站着个小叫花,正半跪着,抱住了他的双腿。
周斌默默递给行乞的兄妹俩两个大馒头,看到颜世良裤腿上黑黑的手印子,若是换了别家的富贵少爷,只怕小姑娘早被踹开了。
“谢谢,谢谢……”
那年纪稍大的小叫花子一个劲儿的道谢,拉着妹妹转身跑了。
拐角处有几个乞儿见了,也便有样学样,一窝蜂地跑过来讨要馒头。
面对一张张饿的面黄肌瘦的小脸儿,还有那眼巴巴的可怜神情,周斌实在说不出拒绝的话来。
他天生不苟言笑,并不讨小孩子的欢喜,这还是第一次被这么多孩童围着,一声声大哥哥的叫着,颇让他有些不知所措。
被几个小乞儿拽着,迈不开脚步,又不能使力推开——万一用的力气大了,伤了人反而不好。
一大包馒头连带着蒸饼,一会儿工夫就分完了,那些孩子一个个欢天喜地,拿着吃的很快一哄而散。
周斌的视线从这群孩子身上移开,刚转回头就看到颜世良正看着他,表情莫测,忍不住问道:“怎么了?”
对了,买馒头和蒸饼的钱,并不是他自己的,没有经过颜世良的允许就这么分出去,难道是因为这个不高兴了?
“怎么会有这么多乞儿?”
颜世良很是不解,昌平县也有人行乞,只是却不像这里人数这么多,更何况还是些孩童。
其实刚刚看着周斌的时候,他并不是想的这个。明明那么高大的男人,置身于孩童之中,还是那么一张不苟言笑的脸,他却好像能从中读到一丝无措。这种异样的反差,居然让他觉得很是有趣。
“每个月老爷都会施粥,还专门建了房舍收容那些无父无母的孤儿,不然昌平县也会是这样。”
周斌提起的心又放了下来,颜老爷是难得的大好人,虽然富甲一方,却乐善好施,造桥铺路,无数人受过他的恩惠。
现在看来,就连颜世良,也颇有同情心。颜夫人说的很对,颜世良的本质,还是好的。
两人重又买了馒头和蒸饼,又将单子上那些东西一一买了,林林总总加起来,花了差不多三两银子。
周斌背上一个装得满满当当的大竹筐,肩膀上还有一个大大的包裹,手里还提着两个新买的水囊。这么多东西,饶是他一个练武之人,也有些吃力。
“没想到,三两银子能买这么多东西……”
周斌一个踉跄,差点儿摔了,这种话,也就是颜世良这种出身富贵的公子少爷才能说得出来。
也难怪,颜公子平时到酒楼吃个饭,少则也要十几两银子,哪里知道,十两银子已经足够一户普通的三口之家一年的花销。
周斌只觉得肩上忽然一轻,装着馒头和蒸饼的包裹已经到了他身旁的颜世良手上。这人大概是以为,他刚刚的反应,是因为身上东西太多。
拎着包裹的颜世良,让他忍不住多看了几眼,颜大公子何曾拿过比扇子更重的物事?
回到客栈,马夫已经套好了马车,刘万方见两人一前一后的回来,再看到颜世良手里拎着包裹,眼中诧异之色一闪而过。
周斌本欲把剩下的银子交还给刘先生,却见他摆摆手说不必了,想到以后这样的采买还会很多,也就没有坚持。
离了客栈再往前行,接下来的一段官道有些不好走,路面凹凸不平,周斌和颜世良还没有什么,只是苦了刘万方,坐在马车里被颠簸的够呛。
他到底年纪大了,到了傍晚的时候,身体便有些受不住,早早就在马车上睡了。
月朗星稀,周斌背靠着大树,耳边是高高低低的虫鸣,在这安静的夜里,有些吵人。他起身给火堆添了几根树枝,噼啪爆出几颗干燥而明亮的火星。
宿在野外,和在客栈自然不同,需要有人守夜。这种事,周斌以前也是做惯了的,虽然那时候是大家轮流守夜。
指望颜世良?还是算了吧!他连往火堆里添柴都不会。
月出皎兮。佼人僚兮。
舒窈纠兮。劳心悄兮。
耳边是低低的带着些韵味的吟咏,周斌继续拨动火堆,他只听得出一个月字,至于什么意思,却是完全不知道。
这样的夜晚,他只觉得月亮特别好看,像个玉盘挂在天上,至于这些拗口却又深奥的诗,便如同这明月一样遥不可及。
月出皓兮。佼人懰兮。
舒忧受兮。劳心慅兮。
……
接下来的诗句里,带着一些周斌听不懂的情绪,他有些想要知道,这些诗句说的是什么。
只可惜,几句之后,便没了声息,颜世良也毫无解释的意思。
月渐落,星渐沉,颜世良终于迷迷糊糊睡着了,入梦之前,他觉得自己有些好笑,居然同一个武夫说这些。
难道,他还能指望从周斌的嘴里说出些什么来么?
露宿野外,头顶的夜空,和在颜府的时候很是不同,但又分明是同一个月亮。不知怎么,便想到诗经里有首“月出”。
若有所感,便忍不住想找个人畅谈一番。
他也知道,和周斌谈论诗词风月,实在是强人所难,只是心里还是有些莫名的失望……
后半夜,野外露重,湿气也大,周斌站起来,把自己的毯子小心披到颜世良身上。这人睡着睡着,大概是感受到冷意侵袭,不自觉缩成一团。
天微微亮,周斌熄了火堆,又帮着马夫喂了马,刘先生仍旧没有动静,颜世良也裹着毯子睡的香甜。
等到天大亮,颜世良睁开眼,立刻发现了身上多出来的毯子。他隐约有所感觉,半夜觉得冷,后来又不知道为什么暖和起来,他实在困乏,懒得睁眼看……
“少爷,早!” 刘万方捶捶肩笑呵呵地打招呼道,休息一整晚,精神好了不少。目光落在颜世良身上,又摇摇头,“阿斌还真是,马车里还有备用的毯子,他大概是怕吵醒了我这老头子……”
远处周斌还在一丝不苟的打拳,颜世良一手揪着毯子,心里跟长了杂草似的。他很是看不起周斌,有时候偏又觉得也不是那么讨厌。
大概是休息的不好,颜世良起来就有些精神不振,再加上馒头和蒸饼隔了一夜,变得干硬,胃口更加不好,统共也只吃了半个油蜜蒸饼,一小块馒头。
周斌看看他,没有说什么,只是倒了碗清水递过去。普通的白水,只是解渴而已。
“我常让婢女收集花瓣上的露珠,用来泡茶真是绝妙……”
周斌不解地看过去,怎么颜世良兴致勃勃,说了一半就不说了?
却见青绿的草叶上,晶莹而透明的露珠微微颤动,在阳光下折射出绮丽的光彩,一根纤长手指轻轻碰触,那露珠便一滴接着一滴滚落下来。
“我和你说这个做什么?反正你也不懂!”
略带不耐的烦躁语气,听得周斌心跳微滞,随即又恢复正常,脸上照旧没什么表情。
颜世良本来有些后悔自己的“失言”,但见周斌仍旧是一副不苟言笑的脸孔,活脱脱就是一块又呆又闷的木头。
他之前一定是失心疯了,居然会觉得一块木头有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