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飞雪赤胡城》林斜阳

4、四、

　　进帐时胡云就曾嘀咕，为何不见这几人的马匹，而听说是光天化日之下被偷走的，两人更都是一奇。且不说那位王哥看来就功夫不弱，光是这么多人杵在一块儿，大白天想要偷走这许多匹马，简直难以想象，说是马贼抢走的倒还可信些。

　　“你们这么多人，大白天的，怎会被偷了马？真是怪事！”胡云感慨道。

　　不料那一直不搭理人的王哥此时终于发了话：“两位，我们今日确是经历不少怪事，因此刚才对两位也有提防之意。请勿见怪。”说是“请勿见怪”，他的语气依然冷冰冰的。

　　“哪里哪里，我们也只是有些好奇罢了，多有冒犯……”陆明轩客气回礼，话音还没落，对方却又道：“天已晚了，我们也要早些休息，明日好做应对，便不多聊了。”说着便招呼自己人略作收拾，背对胡、陆二人侧卧在火堆一侧，竟是不欲搭理了。

　　阿威也有些尴尬，朝胡云点点头示意，也准备歇下。胡云道还念叨了几句，叮嘱阿威明日带几位客人返回元丘镇上再买些马去云云，也没人再理会。

　　一切安静下来，胡云转过头来望向陆明轩，笑容里满满地写着三个字：

　　你信吗？

　　元丘镇本就是个藏龙卧虎之所。剑客、刀客、逃犯、消息贩子，各类人等都在这里混迹，其中不乏隐匿的高手。所以从一开始，陆明轩就没有把胡云看做是一个普通人。他实际年龄应该不算太大，但江湖经验颇丰，对这一带的人和事又了如指掌，胆大心细、功夫不弱。话痨、热情的表面下是一套消息贩子惯用的打探手段，能够迅速与人打成一片，但偶尔透出的犀利与深藏的武功底子，更让陆明轩好奇。

　　因此当胡云在他背上写下“醒神”二字时，陆明轩毫不意外，而这份好奇又更深了一层。

　　似乎对想要进入赤胡城、目的看起来又不那么单纯的人，胡云总有几分特别的兴趣。

　　大帐里慢慢安静下来，火光也逐渐变得微弱。过了一会儿，身后的胡云竟然打起了呼噜。对面一人似乎忍无可忍，坐起身来。只听他拍拍一旁的同伴：“走，跟我出去透透气。”另一人也翻身起来道：“我也一起去。”不一会儿，就听见这三人起身，掀起帘子走出了大帐。

　　帐帘落下，已经渐趋微弱的火光因为这突然透进来的风势窜了一下。夹杂在这风势之中的，更有三枚袖箭的声响。随后便“噌”地三声被打落在地——陆明轩抄起怀中的长条状包裹扬手而起，打掉一枚，而之前两枚，显然是被身前的胡云挡掉的。胡云随身没有兵器，竟是以掌劲将两枚袖箭扫落，更连带着彻底灭了那微弱的火光。

　　大帐中现在彻底暗了下来，但陆明轩与胡云都清楚知道，对方两人也正对面而坐、严阵以待。

　　对方那头领人物王哥不疾不徐道：“两位果然非常之人，功力不同凡响。”

　　胡云嗤笑：“常在这条道上走，要是没有两把刷子，遇到你们这样想要杀人夺马的，岂不是该慌了神了？”话音刚落，陆明轩已听得到帐外马嘶之声，显然有人在动他们的马。

　　王哥仍不动声色：“不要误会，我们也是路遇歹人后心有戚戚，对二位试探一二。至于马儿，我们有急用，先问两位借上一借。”

　　“借？”胡云笑出了声：“让我猜猜，这会儿你们的人一个钳住了我们的马，两个守在帐门口堵住了我们的出路，剩下你们两人，在这儿要跟我们说借？”

　　王哥也只冷笑一声，并不答话。

　　“可我们要是不借呢？”胡云问道。

　　“那就要抱歉了。”

　　大帐中一片黑暗，先后有刀出鞘的声音。刀光闪过，陆明轩迟疑了一下，剑未出鞘就迎了上去。虽然目不能视，但在黑暗中迎敌还难不倒这位年轻俊杰。与他交手的人实力不弱，可显然还不是那头领人物的水平，不过几招便已能分出高下。但陆明轩始终没有拔剑，下手也也还比较收敛，对方就总有可乘之机，缠斗不休。黑暗中陆明轩也看不到胡云那边的情况，虽然心知胡云必是本领高强之人，但那头领人物看来着实不好对付，又担心胡云手上并无兵器，难免吃亏，这么一想，有些分了心神，竟险些被对方劈中左肩。

　　终于，陆明轩拔剑出鞘，剑尖轻灵挑刺、落点密集如骤雨一般。这正是陆家剑法中最基础的急雨剑法。陆家剑法讲求灵动敏捷，抢敌先机，而这几式最入门的剑招，在陆明轩手中更是挥洒自如，连连刺中来敌几处胸前要害，又干脆利落地便卸下了对方刀劲，反手便刺中其手腕，那刀刚一脱手，陆明轩将剑一挑，挽住刀身绕了几转，左手一把抄住刀柄，架在了对方脖颈之上。

　　此时，突然有人打亮火石，重新点燃了帐内火堆。随后更有袖箭破空而出之声。

　　只见那王哥与胡云对面而立，脸色阴沉，左肩中了一枚袖箭。而胡云手上竟耍着对方的佩刀，好整以暇地踱着步子，不经意间封住了他的去路。

　　“王哥”冷眼扫过帐内众人，最后盯着阿威道：“你果然是奸细。”

　　点燃火堆的正是阿威。适才他重新燃起火堆，看清局势后捡起地上袖箭，趁胡云夺刀、对方分神之际发箭。此刻他一改起初小心谨慎的模样，笑得满脸的痞气：“哎我说王哥，您这话可不对，我这一路多尽职尽责啊，带着你们一队人走了这一路，可没做什么对不住您的事儿啊。我这不是看你们居然想杀人夺马，哎呦这我可看不下去了啊！”

　　王哥冷哼一声，也不答话。

　　“这位……姓王是吧？”胡云踱着步子问道：“我说你那几个弟兄，该不是直接跑路了吧？刚才也没点儿动静，闹得我还提防了老半天……还是你这儿另有别的招儿？”

　　这话一提，那人脸色更加难看。之前他的确布局交代，让三位手下在帐外夺马埋伏。他看出胡云与陆明轩都不是易与之辈，想内外夹攻封住两人去路。谁料半晌功夫，帐外的人全无半点动静，让他狠吃了亏。

　　胡云一番说话其实也多是为了嘲讽，见那人脸色也知有异，便向阿威使了个眼色，阿威心领神会地点点头，起身谨慎地向帐外探去。陆明轩看在眼里，更明白他们两人早就认识，恐怕连领自己走这一遭也是胡云早有安排之事。

　　“这……！”帐外阿威发出声响，又迅速折回，神色有些吃惊：“死了，三个都死了。一击致命，用的是剑，很高明。”

　　帐内几人闻言也俱是一惊。虽然刚才几人在帐内打斗无暇顾及外面的情形，但若外间有打斗声，几人也不可能完全听不到，说明这三人不仅是一击致命，相隔时间也绝对不长，甚至有可能都发生在瞬息之间。这三人的武功水平想必也不算低，能这样令他们一招致命的，确实是个中高手。

　　“是、是他！是那个人！”被陆明轩制住的男子忽然道。

　　“那个人……这两日路上袭击他们的，也是个使剑的高手……”阿威也凑过去低声对胡云说道。

　　此时，王哥趁众人稍有分神，陡然动作。他一个翻身前跃，以刀鞘为武器，迅疾向胡云袭来，胡云下意识侧身一步举刀格挡。不料此时王哥左手一个鹰爪掌却是向一旁的阿威抓去，阿威闪身想要躲避，却反应不及，被他一把制住咽喉。

　　“咳、咳、咳、”被制住的阿威不甘示弱地哼哼：“你倒是会、会捡软柿子捏……”

　　“哼，要不是之前见你功夫确实弱，我们也不会真当你就是个引路的。”王哥说着话，眼睛却盯着胡云。

　　胡云倒是一脸认栽似的摊摊手，将刀转了两转，倒悬手中，人更是往后退了几步：“得，你不就是想走吗。我让你出这个门，我兄弟还我。”

　　王哥冷哼一声，一面紧盯着胡云手上动作，一面谨慎地挟着阿威往帘帐方向退去。

　　透过王哥和阿威，胡云抬眼对站在右后方的陆明轩轻轻笑了一下。

　　王哥正退到帘帐附近，突然感到一阵长剑破空的声响从后方袭来。这一剑来势汹汹，竟有雷霆万钧之势，为求自保，他只得侧身躲避，挟住阿威的手也是一松。阿威虽然功夫不济，好歹也是习武之人，立即一掌推去，借力往反方向一荡避开。王哥立足未稳之时，胡云的刀也到了。护在阿威身前，正挡住帘帐入口，刀式汹涌，王哥左右两肩分别挂彩。随后他更飞起一脚，将那王哥踢飞在地。

　　起初帐内漆黑，陆明轩未能看见胡云的招式动作。如今虽只是短短几招，却让他大为惊讶。倒不是胡云的武功高到太超乎陆明轩的想像，而是这人的刀法中竟有千军万马般的气象，尤其是收招之时，横刀而立，更有一夫当关、万夫莫开之势。

　　他究竟是谁？

　　此时，制服了对手的胡云已经将先前陆明轩掷去的如虹剑拾起来，双手捧起，走了过来。他看了看那把剑，似乎若有所思，又笑了笑，递给陆明轩：

　　“是把好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