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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03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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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3
赵格非感觉这一路很顺。
封冻的路面适合快马疾驰,第二天,他们就到了黄河边。此时的黄河已经上冻,父女二人不用撑船骑马就可以横渡黄河。赵毓选择从梁川渡河,又在五台拣了崎岖的山道过太行山。
路有些难走,但这里却依然可以骑马。
“这是一条行军的密道。”赵毓对赵格非说,“当年我在你外祖父军中效力,有一次从他的一副秘密布防图上看到,就记了下来,没想到这些年过去了,这条路依然畅通。”
赵格非知道她亲爹当年在外祖父军中做过参将,也立过赫赫战功,就是不知道为什么皇帝的敕封诏书上没有他的名字。——赵毓,似乎是被所有人遗忘的一个名字。
混乱的响声,马蹄飞奔。
此时,对面道路上疾驰而来十匹快马,其中五匹马上有骑手,他们全身暗色劲装,剽悍凶猛。走近了,赵格非看见他们的衣服上暗隐的繁复花纹,另外,每个人背后裹着三尺长的牛皮袋,不知道装着什么绝密的东西。
山路很窄,赵毓父女与对方人马狭路相逢。
双方勒住马,那边一位骑手向前逼近一步,“你们是谁?”
此言一出,这位骑手背后的人已经将手按在他们腰间的佩刀上。
那位骑手又问,“为什么出现在这里?这是兵部秘建的行军道路,一般百姓如没有兵部勘合,借道者死。”
赵格非听见她父亲用很纯正的雍京官话答道,——“赵毓,冉庄人士,偕女格非回岳家为亡妻扫墓。”
……
如此简单直白,没有任何解释。
赵格非已经对方会继续追问,或者直接动手,结果那些骑手再听见父亲说完就已经将按在佩刀上的手指松开。
那位骑手问,“赵先生,可有凭证?”即使他依然没有让路,可是声音却随和了很多。
赵毓从怀中拿出一块碧绿色的翡翠玉牌。
那位骑手看见之后,脸色如同六月的天,原先还是晴空万里,刹那之间就乌云密电闪雷鸣,并且他那个姿势立刻就要滚鞍下马跪地,赵毓拦住他。
“几位是缇骑秘使,后背的牛皮袋上有内阁红封,必然是公务在身。在下一介草民,不敢耽误各位大人的正事。格非,下马,让路。”
“是,父亲。”
赵格非与赵毓下马,扯住缰绳,将马匹带到一旁。
“下官梁十一谢过赵先生。”
那位骑手于马鞍上抱拳拱手,却不再礼让也不再客气,他手一挥,率先用双腿夹了马肚子,胯\下骏马已如离弦利箭一般冲出,他后面的四个人八匹马随即跟上。
等待他们走远,赵格非晃了晃神,发现她亲爹赵毓拿着皮水囊喝水。
“亲爹,我舅猜的对,您原先也在雍京城做过官的吧?您刚才那个样子太威风了,比当年您拿着竹竿帮咱家的芦花鸡大战对面的黑公鸡还要英明神武!”
闻言,赵毓口中的水有些变了味道。
他感觉自己似乎咽不下去,可是又吐不出来。
随后,他叹口气说,“这官嘛,你亲爹我真的没有做过。不过当年我在雍京呆过几年,认识几个朋友。这些年过去,那些朋友也散落的七七八八,有的已经故去,有的瘸了一条腿,还有的,……,还有几个倒是位高权重,也算卖给我面子,让我可以扯着他们的名字狐假虎威。不过人情终究不能随便滥用,偶尔要命的时候拿出来唬人到还事半功倍。”
他把水囊给了赵格非,让她也喝口水润润喉咙。
“时候不早了,咱们赶赶路,晚上能到阜平吃炖肘子。”
赵格非拿水囊的时候不小心蹭掉了赵毓手中的翡翠玉牌。这么绿的翡翠似乎石头中充盈着一汪清水,民间俗称帝王绿,稀世之珍。幸好玉牌掉到荒草堆中,未损丝毫。赵格非连忙从地上捡起来,用袖子又抹了抹了抹上面的灰,这才递给赵毓。
即使没有刻意看,赵格非依然瞟见玉牌上九龙环绕,正中用大篆雕刻着两个字,——文湛。
似乎是一个人的名字,有些陌生,又有些熟悉。
奇怪。
“亲爹,我不是故意的。”
“没事。”
赵毓收了起来。
他们上马赶路。
一路上,穿过太行山的风冷箭一样,吹在人脸上噼里啪啦的,赵格非脑子如同被冷风吹开了一个大洞,骤然开朗!
——文湛!
她知道为什么自己看到这个名字的瞬间感觉到陌生,继而又有些熟悉,但是任凭她冥思苦想也想不起来这是谁的名字的原因了!
文湛,当今圣上元熙帝的名讳!
民间要避皇帝的名讳,可是“文湛”二字又极常用,所以今上的名讳就用异化的写法,增添笔划重写了这两个字,以区别民间使用,不至使民间避讳,另生不便。所以,皇帝的名字写出来很是繁复,犹如传世的极美镂空雕刻,像是大郑的列祖列宗在岐山神宫香火之后的神迹,唯独不像活人。
可是那块玉牌上的“文湛”两个字雕刻的那么清晰,那么明白,一笔一划没有丝毫的异化与变动,似乎无所畏惧,就是帝王本人!
这是怎么回事?
……
“亲爹,即使您能渡黄河、过太行,霸气震缇骑,肚量清锅底(他们在阜平吃炖肘子,她爹可能饿了,一口气把一锅肘子都吞了),咱们这茅屋该漏雪的时候还是漏了,并且需要我们亲自动手修理,这就是人生啊。”
冉庄暴雪。
厚重的雪压下来,将他们后院拆房的屋顶压塌。
赵格非站在后院的茅屋前面发了一阵感慨,“这大正月的,估计修屋顶的王老二不出门接活儿。”
赵毓将两匹马牵到后院马厩里面拴好,说,“无妨,我去找后街的郭大娘,她人面广,应该认识正月里在家窝冬喝酒耍钱,最后输的连正月都过不下去的庄户。对他们那种人来说,这个年团不团圆不重要,有没有钱吃饭才重要。”
“郭大娘?”赵格非拿着一块松江布巾给他爹掸掸灰尘,“她是不是去年中元那个每天追着您要把前街给人缝补衣服的江寡妇撮合成我后妈的那位大娘?”
“是。”
“啊?那您去找她,她又要拉着江寡妇给您烙饼吃怎么办?”
“诶,这世道艰难,闺女啊,江寡妇其实是看不上你爹这样的,她欢喜的是那种粗壮的汉子,前面饭铺的小伙计估计就和她挺对眼的。她之所以愿意过来见见我就是因为家里有两个半大的孩子还有一个瞎了眼的老公爹,人口多,要吃饭,没办法。我看她会蒸包子,做的还不错,就在中秋节前给了她五两银子,让她盘个铺面蒸包子。刚才咱们回来的时候你没注意,我看那个包子铺好像已经开张了,旁边帮她的人就是那个饭铺的小伙计,人家既然都成了,郭大娘总不能再说什么了,对吧。”
“哦,……”赵格非想了想,歪头问赵毓,“亲爹,是她会蒸包子,还是您想吃包子让她蒸的?我记得好像您挺喜欢吃包子的,但是娘亲不太会做饭,云中倒是有包子,可是咱们冉庄这一条街上就没有,不会是您早盘算好了吧。您去年中秋就给了江寡妇银子了,年前才开张,不会她是现学现卖的吧。”
赵毓拍了拍赵格非的肩膀,“闺女,世道艰难,人生在世不称意的事情十之八U九,所以,我们每天要做的事情就需要让自己舒心。江寡妇上有老下有小,她需要多学点技能傍身,我这也是为她好。不多说了,我要去找郭大娘,晚了,我怕她也喝酒耍钱去了。你在家里把厨房灶台好好清清,我回来买点酒菜,咱们再烧一锅热水,吃完饭洗澡睡觉。”
厨房倒是不脏,就是有些尘土。
赵格非拿着个掸子先清完尘土,再用抹布擦。
正忙着,听见前院有人推开门,她拿着鸡毛掸子过前院,看见客人来。
这位应该是男子,一身深蓝劲装,外罩丝锦大氅,容貌极秀美,带着模糊性别的清丽,他用双手推开门。
“黄瓜叔,您过来了?”赵格非有些意外,又其实没有那么意外,“我还以为过两天才能看到您呢。”
那个人并不说话,只是对着赵格非温和的笑了一下,随即侧身,谦卑而恭敬的躬身弯腰。
他身后走进来另外一个男人。
纯白色的貂皮大氅,身上是黑色丝袍,料子上暗绣着一些水波纹,在雪光下显得华贵异常。
他身上的衣物熏了浓重的香,犹如瑰奢。
“六叔。”赵格非恭恭敬敬的对着他福了福。
说来奇诡。
赵格非知道这位’六叔’与她亲爹其实很亲近的,据说和他爹有过命的交情。
他们幼年就相识,一起玩耍,一起长大。小的时候还在一个碗里吃饭,一床睡觉。
哦,现在有的时候也是。
不过似乎没有再在一个碗里面扒拉过东西,至于是不是一床睡,那是她亲爹的事,她不管,就如同她亲爹也从来不用’父母之命媒妁之言’来压着她一样。
总之,她亲爹和六叔很亲近。
她不记得自己什么时候第一次见到他,就是隐约有个模糊的印象,似乎,已经过去了很多年。
不知道为什么,一看到他,赵格非就感觉冷飕飕的。
这种冷是透骨的。
虽然他也会温和的笑,但是那种笑和亲爹的笑完全不一样。她亲爹赵毓可以笑的让人感觉明天是有希望的,一切苦难都可以过去。而这位的笑,……,像冬天的冰湖又或者是雪线上的慕士塔格峰:
——昆仑的西端,皆是冻土,没有生灵,仅余下一片荒芜,永生永世。
“你父亲呢?”
又是雍京官话。
他们这样的口音比雍京市井口语软,正、干燥、不油滑,带着那么一丝千娇玉贵的味道。
“他,……”
赵格非正要说,就听见院门外她亲爹赵毓的声音,“这大正月的还劳烦大娘带着师傅跑一趟,多谢多谢。”
门被推开,她爹赵毓领着人进来。
他一眼看到那位‘六叔’,仅仅说了一句,“过来了。”
随意中带着亲近。
“呦,黄瓜,你也来了。你们先到正房坐一下,我后院的柴房塌了,这不找了人过来修,一会儿忙完了招呼你们。郭大娘,这位师傅,请请。”
所谓难者不会,会者不难。
柴房的顶棚在那位估计是喝多酒耍钱的什么师傅手中,也不过是一下午的活计,不难。
赵毓交代完,他让赵格非从钱袋子中拿了一吊大钱,穿了红线双手给那位师傅,说了两句好话,还烧水冲了一碗热茶,这才和郭大娘到前院。他也让赵格非给郭大娘点茶钱,人家大正月的跑过来一趟也不容易,一会儿忙活完了正好可以回去喝酒打个八圈。
“不用,不用。”那位郭大娘连忙推辞,“咱们街坊邻里的住着,这点事儿都不算什么。”
赵毓见郭大娘当成推辞,也就把铜钱收了起来。
“您也里屋歇歇,喝口茶?”
“这也不用,我灶上还炖着肉呢。这位,……,这……”
刚才忙乱,这个时候郭大娘才看见赵毓的院子里面还站着两个陌生人。
穿白貂皮的哥儿长的可真俊!
那张脸看起来明晃晃的,跟正午的大日头一样,千万条光芒直|插眼底,刺着自己两个眼睛生疼!
赵毓说,“哦,他们是我老家的亲戚。”
郭大娘连忙眨眨眼,——不能看,不能再看,估计那位是神仙下凡,自己肉眼凡胎,承受不住。
“花骨朵儿爹啊。”她一把抓住赵毓的袖子开始语重心长,“这闺女也大了,没几年就要出阁,今后就剩下你一个人,这不成。这家里没有女人不是个家。那个江寡妇带着两个孩子还有一个瞎眼的老公爹,你要是看不上,……”
“郭大娘,我没有看不上江嫂子,是人家不待见我这样的。”赵毓连忙解释,一边说话,一边用力拽自己的袖子,“方才我去找你之前先路过的包子铺,看见她那个铺子里面的小伙计,人壮士又能干活,对她还好,人家已经和和美美的,您就不要再提我这档子事了。”
“哦,对,忘了提了。那个江寡妇和伙计好上了,反正她用人也不打算给工钱,好了就好了,肉烂在锅里。花骨朵儿爹,你别怕,大娘再给你找。”郭大娘手劲还挺足,愣是让赵毓脱不了身,“这不,我又有一个新人了。这个姑娘好,她们家底子厚,家里是做买卖的,手下有铺面,家里有伙计。你们要是成了,以后吃喝肯定不愁,也不会大正月的满大街找人修屋顶了。”
“大娘,我这……”
“花骨朵儿爹,你看看我老婆大正月的给你找人修屋顶,我灶上还炖着肉,家里孩子没吃饭,我也不容易,你就看在我的面子上,见一面成不成。”
“……”听她都这么说了,赵毓只能点头,“成,过了年,我请您还有那边的媒人吃饭。”
“咱们也不用过了年了,明天,就明天!”郭大娘颇有魄力,“明天晌午,咱们去沿河白家的驴肉馆,来个驴三件,好吃又暖和。你们见了面再好好聊聊。”
“成,都依您。”
看着架势,赵毓不答应,是脱不了身。
果然,听他这么一点头,郭大娘可算是松了手。
终于把她送出门,赵毓关门回来,脑门都出汗了。
赵格非就看见那位六叔看着她亲爹,皮笑肉不笑的来了一句,“恭喜。”
而他亲爹眼睛转了转,“你们还没吃饭吧,我外面订的包子好了,我去拿,另外给你们再切点猪头肉去。花骨朵儿,再烧点热水,温点酒,一会儿咱们吃大餐!”
说完,溜之大吉。